凄风苦雨中的爱情

剪烛西窗

[align=left][b][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b][/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1966年秋季的某一天，有关方面在我校大操场召开批斗彭真大会，很多外单位的人来看热闹。我没有去大操场，搬了一个马扎坐在教学楼外听着广播，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我若是能够碰到西窗就好了。”回头看时，却是大学同学C。她毕业后分到西郊。和她坐在一起的也是一位分到西郊的北大同学，但不是一个年级的，叫不出名字。[/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C和我在大学前三年是同班同学。她是团支书，我是宣传委员。我们之间的友情不错，她遇到男同学求爱时会来和我商议。后两年我们分到不同的专门化，来往就少了，只知道她过得不顺：先是因为为一位被划为右派的同学Lx辩护，被延长了党员预备期；后来又因为听到关于庐山会议的传达后，对彭德怀元帅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表示不理解，进而被取消了预备期。毕业六年来，我和她只是在一位同学的婚礼上见过一次。我到西郊办事时曾经去找过她，但是她不在。久别重逢，当然感到高兴。其后我们就经常往来。[/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在这里我要说明一下，C为什么要替Lx辩护。1957年，鸣放开始阶段，我们的革命史课期中决定采用开卷考试，题目可以自选。Lx选的题目是《民主问题论纲》，阐述了自己对于民主的一些看法。写成初稿后，他拿给C提意见，因为C是团支书，又与他是四川同乡，平时关系很好。C看了以后，觉得他写的有深度，就拿给上级请他们指导。不料，上级看了，认为这是右派言论，于是把Lx拉出来批判。C认为，人家既没有贴大字报，又没有演说发言，并没有散布自己的观点，划为右派没有道理，这就是她被取消预备期的原因。在这个问题上，她赢得了多数同学的同情。[/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谈起来才知道，她的处境依然不顺。分到西郊后，她们室的党支部书记安排她主持每周的政治学习会。那位书记是复员军人，政治上很敏感。当时正是7000人大会前后，舆论上强调团结，开会发言尺度比较宽松，称为“神仙会”。那位书记于是有意识地在会上少说话，更不主持会议，等到文革开始，便找出神仙会上的种种“问题”，推到C身上，把她和另一些群众打成“黑色人物”。她因此感到极大压力，要不停地检讨。男友也与她中止了往来。她在北京有两个姨母。文革开始后，一个姨母由于是资本家的遗孀被从北京押解回重庆，不久死去。这个姨母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她的表兄，参军复员后在大学读书；还有一个是她的表弟，在某农场当农业工人，这时因为出身不好在本单位饱受批斗殴辱。另一个姨母的丈夫原来是资深记者，被隔离审查，在隔离中自杀。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由于原来彼此就有好感，加上对各种问题的想法相近，所以我们渐渐亲密起来。但是，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而且因为经济困窘一直很自卑，所以反应很迟钝。记得我第一次去西郊看她，她在宿舍的煤油炉上为我煮挂面，动作慌慌张张，几乎把面烧干了。我当时没有什么感觉，和她同宿舍的一位女士却发现了蹊跷。据C后来告诉我，此后有人向她问起原来的男友，那位女士在旁说：“我看，情况有变。”[/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1966年冬季的一天，我去看她时，她一面和我闲聊，一面打着一件毛衣。我随口问道：“你给谁打毛衣？”她竟然一下子羞红了脸，喃喃地说道：“也不知你合身不合身？”我才有了一点感觉：她可能在爱着我？但是，当时我仍然不敢表达，而是继续聊到了别的话题。[/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不久后的一天，我们在我家里聊天。我说起一个笑话，她一边笑着，一边拾起桌上的橘子皮向我抛来。我回抛她时，她又一次红了脸。这时，我才大胆地问道：“你愿意和我好吗？”她羞涩地点点头。于是，我们终于成为情侣。1967年秋，我们登记结婚。没有婚礼，没有住房，她在单位借了一所单元房中的一间房子，结婚的当晚只有几个同事来祝贺。一个月之后，住房借期已满，我们就搬了出来。我家里住的是临街的铺面房，狭窄而且无法分割成小房间，我们只好又开始打游击的生活。[/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1968年春季，大祸临头。她的同事私下告诉她：由于她的检讨总是通不过，单位的造反派联系了她表弟所在的农场，准备联合对她批斗。她那时已经怀孕，农场工人的批斗，她显然经受不起。商量之下，我们决定她外逃。先是逃到我的一个同事，也是她的中学同学家里。几周以后，又逃到她表姐的一个同学家。但是，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最后，她决定逃往安徽，她哥哥和表姐都在那里工作，我们还有一些比较熟悉的同学在那里。她离家前的一天，是一个阴雨天气，我们和一个老同学一起去了北海公园。记得那位朋友了解到我们的处境之后对我恨恨地说：“政治这东西，肮脏得很！”他那愁苦和愤恨的表情，至今历历在目。分手那天，我在北京站送她上火车，然后慢慢步行回家，心中充满了愁绪。[/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她们单位的造反派们自然不肯罢休。他们几次到学校找我，每次都要和我大吵一通。但是，我们还是坚持到68年8月，工军宣队进驻各单位，她才从安徽回来。她回到北京，还是暂时寄居在我的同事、她的同学家里。那时候，我的处境也很不好，行动受到监视。我和那位同事约定：每天在相同的时间去食堂吃饭。如果C有事要和我商议，他就坐在我们预先商定的位置——一座舞台的阶梯上，我就偷空去他家和C见面，我要和C见面时也是这样先通知他。经过几次商量，我们觉得拉她去农场批斗的可能性没有了，她才回到单位。[/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C回到单位，虽然避免了到农场的厄运，但仍然逃不脱批斗。据C后来告诉我，那段时间，她被关进牛棚，每天坐在办公楼楼梯的转角处写检查，夜间经常被噩梦惊醒而哭喊。和她一起被关牛棚的一个老干部这时就会安慰她说：“不要紧张。我是经历过延安整风的，那时候也是这么凶，以后就会好了。”68年9月，我们的孩子出生，C住进医院生下孩子。这时，她们单位被结合进革委会的一位老干部W毅然拍板，让她回我家休产假，而且承诺：在她产假期间，不让单位的人到我家打扰。就在我接她离开医院之时，她们单位的造反派还要向她宣读一份所谓敦促投降书之类的玩意儿！产假期满，她再次回到单位检查交待。直到这种形势过去，她才得以恢复自由，能够回家看孩子。但是，因为家里住不下，我们只能把孩子全托在附近一个工人家庭里，周末才接回来。[/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一个祸事接连一个祸事。C解除隔离不久，我就收到她姐姐来信，告知她们的父亲在隔离审查中非正常逝世。她父亲是清华大学毕业生，在金融部门工作。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和他有过通信，感觉得到这是一位富有才华的忠厚长者。据说，他在隔离中的某个夜晚被发现死于单位的水池，因此被认为是自杀。在此之前，C的母亲已经逝世于文革初期。这件事，我隐瞒了很久，才在C身体状况较好以后告知她。她痛哭了几次，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C的家庭是一个大家族。她的表姐夫之父生前是上海某大学校长，是倾向革命的民主人士，解放前牺牲在白公馆，表姐夫的母亲长期住在美国。文革中，造反派说她表姐夫的父亲是叛徒，母亲是特务，对他多次批斗。他受不了，写信给刘伯承元帅。还好，刘帅委托办公室回信，证实他父亲确是烈士，这封信我曾经亲眼见到。解除隔离后，他们全家避居美国。她的四表兄在兰州工作，是一位工程师。某次开会时，他信手在报纸上涂写“牛鬼蛇神”等等字样，不料那张报纸上恰好有毛的像，于是他立即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直到文革后期，我为他写了申诉资料，他自己多方奔走，才得以解脱，其后也去了美国。[/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这以后就是下放高潮。她们单位曾经一度准备下放到内地，行李都已经运去，但是后来又回到北京。她在内地劳动了一段，累得得了子宫脱垂。[/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我们结婚以后，除去刚刚结婚时在她们单位借了一个单元中的一间房子，住了一个月以外，长时间处于无房可住的状态。我家里地方小，父母弟妹挤在一起，无法居住。我们学校也没有房子。到房管所去要，他们总是面无表情地说“回去等消息吧。”她在单位要房子，总是被排挤。记得有一次终于听到消息，准备分给我们一处住房。但是，以后又音信渺无，再去打听，原来是被某个造反派占去了。后来，她的姨母随单位下放湖北，委托我们住到家里，照顾年幼的子女，我们才算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在龙潭湖畔度过了几年的时光，直到1976年。顺便说说，文革以后，我们的住房仍然迟迟得不到解决。我们曾经住过筒子楼，和另外两三家合住过单元房。很久以后，我们才分到一处独立的单元房，面积40平米。我们在那里一直住到她去世和我调动工作。[/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在这几年里，我们仍然过得不安稳。先是我去干校，家里全要靠她料理。然后是我被打成“五一六”分子，被隔离审查。我向C表示内心的苦闷时，她回答说：“我永远是你的。你放心好了。”正是这种承诺，使我熬过了摧残和折磨，等到了重新工作。[/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文革后期，有一次C的表姐全家回国探亲，她的表姐夫和我在昆明湖上划船。[/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竹帛烟销帝业虚，这首诗的作者是谁？”表姐夫问。[/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章碣。”我答。[/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下一句是什么？”[/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关河空锁祖龙居。”[/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你说，我如果回来发展，凭我的家庭大约可以入政协，能不能有所作为？”[/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那么多政协委员，你该去问问他们。”[/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他沉默了。[/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上岸前，他盯着我说：“我什么都没说啊。”[/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我什么都没听到。”我说。[/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文革结束后，C终于得到改正，被恢复了党籍，成为一个有着二十多年党龄，却没有过过一天组织生活的“老”党员。北大落实政策的干部说：“你的同案犯有两个：Lx和彭德怀。他们改正了，所以你也就改正了。”政治上的歧视结束了，但是，她在事业上的处境并没有改善多少，所向往的研究课题得不到支持，而且经常遭遇冷眼，生活上也得不到关心。直到1991年，她由于癌症逝世。这些是后话了。[/color][/size][/font][/align][align=left][font=微软雅黑][size=4][color=#4169e1] [/color][/size][/font][/align]

运涛

有爱情，苦也能忍受

浪淘沙

让人流泪、原来西窗老师经历了这么多苦！{:soso_e160:}{:soso_e181:} 飘红

老党

历尽沧桑爱是真。

剪烛西窗

感谢各位的理解！问好！

恋上柠檬味

深深的感动！凄风苦雨中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连本该属于爱情的甜蜜都被生活的凄苦处境所吞没，在艰苦、黑暗的岁月里短暂的相聚都充满了恐惧！可真挚的爱却没有被苦难与艰辛打败，充满爱的心灵始终在风雨黑暗中相守，不离不弃，直至黎明的到来。

剪烛西窗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234660&ptid=40547][color=#999999]恋上柠檬味 发表于 2015-3-10 19:31[/color][/url][/size]
深深的感动！凄风苦雨中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连本该属于爱情的甜蜜都被生活的凄苦处境所吞没，在艰 ...[/quote]

感谢柠檬味！谢谢你的理解！:handshake

侯诗杰

命运之殇，无言苍凉；草菅书生，天理何堪？

剪烛西窗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237324&ptid=40547][color=#999999]侯诗杰 发表于 2015-3-13 10:44[/color][/url][/size]
命运之殇，无言苍凉；草菅书生，天理何堪？[/quote]

感谢侯兄！

单衣

问候西窗老师，问候您的爱情，感动！感叹！政治确实很肮脏，爱情永远是美丽的，无论在什么时候。{:soso_e163:}给您[size=12px] 凄风苦雨中的爱情献上一朵花吧！[/size]

剪烛西窗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237864&ptid=40547][color=#999999]单衣 发表于 2015-3-13 21:39[/color][/url][/size]
问候西窗老师，问候您的爱情，感动！感叹！政治确实很肮脏，爱情永远是美丽的，无论在什么时候。{:soso_e16 ...[/quote]

感谢单衣！是，爱情永远是美丽的。我为有过这样一段爱情而自豪。很可惜我们没能白头到老，这与那些摧残也有关系。惜乎。

单衣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237864&ptid=40547][color=#999999]单衣 发表于 2015-3-13 21:39[/color][/url][/size]
问候西窗老师，问候您的爱情，感动！感叹！政治确实很肮脏，爱情永远是美丽的，无论在什么时候。{:soso_e16 ...[/quote]

西窗老师，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懂呢！
霅水桥头燕低飞，细雨不沾衣。青旗残雪，柴门新柳，情态春迷。
而今往事凭谁问？魂梦旧依稀。刘伶心绪，杜康故事，绿蚁金卮。听了西窗老师的爱情故事再来看，万般 都在诗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