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3-9-15 09:22 编辑
泡桐树
深秋的风又飘落了几片黄叶。房前高大的泡桐树上已枝叶零落。 30年前移植来的一棵树苗,如今已是人肩宽的粗壮了。粗笨狞野的树冠高出了二楼平台,覆盖着满院子的阴凉,纳新吐故的和人们共享着大自然的阳光和空气。泡桐的叶子大如巴掌,不是那种精细小叶的树种,它没有枣树叶子的油亮,也没有槐树叶子的翠绿。毛茸茸的叶背,纹理粗糙。 老宅的院子里,靠墙的边缘上原来生长着一棵碗口粗的大柳树。院子中间还有一个好大的金鱼池。池子周围装饰的全是煤焦石垒起来的假山。围着鱼池还点缀着数棵月季花,栀子花和菊花。院墙的四周种的是牵藤的开黄花的丝瓜。一年四季,枝枝蔓蔓,花红叶瘦,有一种恬静安闲的农家风味。
安宁的环境毁在“文革”时期。声势浩大的批判父亲的斗争大会是在家门口召开的。好奇的人群把门口羽毛球场般大小的场地围挤的水泄不通,争相观看批斗会的稀罕和“演员”的奇特造型,以及主持者剪辑宣传的让人听了流口水的黄色片段。 剃着半阴半阳的头发,敲着破铁簸箕,用铁丝穿着“叛徒,内奸,工贼”的大牌子挂在父亲的头颈上。这个“罪名”源于父亲在一九四六年国民党统治时期,那年他才27岁,浑然不懂政治。为了不让地下党员暴露,由地下党在幕后操纵,好大喜功的父亲茫然的站在前台,挂上了49爿铁工厂罢工委员会主任的头衔,“领导”全体工人同国民政府进行了反饥饿、反内战的游行斗争。这段与父亲擦肩而过的会掉脑袋的斗争历史在“文革”时期理所当然的受到了重新审查和无情批斗。 批斗会是在“打倒”声响了一千遍,专政的脚“踩”了一万只,永世不得翻身的狂欢中结束的。疲惫不堪、狼狈怪相、遍体受伤的父亲,倦曲地倒在屋内的楼板上。“城楼失火殃及鱼池”,院墙挤倒了,花草踩死了,假山坍塌了,鱼也没有了,碗口粗的大柳树都没能承受住众人爬上去的重压而折断了。散会后的场地一片狼籍。 泡桐树苗的到来“文革”已经结束了,父亲就把它移栽在死柳树的边上。移植来的泡桐树苗,忘记了故乡的土壤,迎着春风,染绿染浓,无忧无虑的不择环境的追着太阳生长,孤单扎根,而又坦然的拉长着自己顽强的枝干。无需多年,已笔直挺拔,然而“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真在它肆意旺长的时候,一场狂风暴雨的摧残,大腿般壮的泡桐尽折断成两截还被连根掘起,根须裸露的倾斜在院墙外,尽管及时给于了抢救,但是歪斜的躯干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挺拔。 经受了无情的摧残,裸露着根,断体倾斜着的泡桐不甘心就此死亡。第二年春天,“枯木逢春尽发新”,在它折断的伤口处又长出了新得嫩芽。生命不屈不挠的执着,泡桐树又迎来了新的生机。 数年以后,歪斜的泡桐又有了枝繁叶茂的丰采。倾斜的主干弯曲向上,紧抠着泥土的根须,成了天公巧夺,匠心别居的一景。人工都培养不出来的弯曲造型,大自然给它雕刻了生命的顽强和苍劲。 夏天的时候,枝繁叶茂,栖鸟对鸣,浓阴覆盖。退休后的老父亲常在门口和邻居们在树荫下纳凉对弈。一壶茶,一盘棋,厮杀的难解难分。车炮横行,将帅对博。那快乐之余完全忘却了“文革”磨难中留下的如弯弓一般永远站不直的腰。 泡桐树干上常常会流出一些粘稠的液体。一段时间流传说这液体能治疗皮肤病。引来不少市民带着刀,拿着碗,在泡桐树上刮取它的粘液。原本粗糙的泡桐树干,又增添了遍体伤疤,累累刀痕。泡桐坦然无私的奉献自己的乳液,茂盛的树冠还为刮液的市民遮挡着夏日的烈焰。为了防止病虫的侵入,到了冬天,都要在人们挖洞取液的伤口上给泡桐涂补上石灰。年年挖,年年补,雄浑壮实的主干上疙疙瘩瘩布满了圆瘤。 又是一个深秋了,秋风稀疏着它的枝条,片片落叶纷纷,萧条冷落。猛然想起李后主的诗词:“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见景生情,悲哀着老父亲当年隔离审查时庭院深锁的那种伤感。然而泡桐树却依然汪洋恣肆,枝高叶大,尽管孤单单的一岁一枯荣,任由命运的风月轮转着它的冬夏春秋,泡桐树却没有李后主那样的低沉感思。它在等待!等待再闯过一个寒冬!等待明年又会是一个灿烂的枝繁叶茂的春天。
寂寞,孤单,倾斜的泡桐树饱经风霜,伤痕累累。脚下,盘根错节,裸露着雄浑有力的根须。躯干,弯曲压抑,带着浑身的斑斑瘤瘤。树冠,枝枝桠桠,雄浑博大。泡桐依然生命不息,顽强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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