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依岸观涛 于 2016-11-25 12:59 编辑
《古榕树下》 家乡的村口长着两棵古榕,其树高数丈,枝叶婆娑,据说已有三百年的历史了,由于榕树树高荫大,在过去的年代里,人们除了冬天之外,都喜欢到此来闲坐、聊天,由于树下设有一个树坛,隔三差两就有女人到此来拜神祈福,这里的人气是很旺的。 榕树底下还真是个聚人的地方。以前每年夏秋之间,这里除了本村人外,也不时从外面来了好些熟悉的面孔:如理发的“剪毛翟”、快手的“阉鸡明”、和自称荣记的猪肉佬;而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是去看干瘦的“蛇仔福”卖麻糖,因为蛇仔福用一个四方的铁皮桶,做成一个又能装东西的二胡,他拉起来嗡翁作响,加上动作滑稽,很容易把人吸引和逗乐。他一边拉一边唱,歌词时髦有趣;“我是蛇仔福,人讲执到福,日日有糖卖,食饭吾食粥。”“我是蛇仔福,睇人去割谷,不知田基滑,跌倒碌几碌。”其实蛇仔福的二胡拉得很烂,他只是利用其虚张声势和自嘲式弹唱把小孩招来,希望从他们身上赚到一毛几分钱的小生意。当来的孩子多了,他就使出本事,猜谁是谁家的孩子,谁与谁是亲兄妹,其准确率极高,因此,孩子们也总乐意围住他叽叽喳喳。为了“亲民”,他也不计较那些调皮鬼从后面去摸他的头和撩他的胳肢窝,依然附着二胡之声去唱他的歌:“我是蛇仔福,老爸(是)金山叔,长期冇钱寄,守住间空屋。”有人笑他真是冇福时,他也不恼,只是继续唱道:“后生想有福,读书如秉烛,他日占鳌头,有福又有禄。······” 说实话,蛇仔福的歌唱得也很糟,但糖确实够甜,他的硬糖酥脆能恰到好处;其软糖又能久嚼而不化,一两分钱就有交易,假若有一天谁嘴馋又没钱,只要拿来一个“鸡内金”或几个古铜钱他也把糖卖给你,因而很受孩童的欢迎。孩子们得到了糖,就学着他的歌随巷去唱。 农村的白天是忙碌的,只有到了掌灯时分才得空闲。好些人都喜欢借着禾寮射过来的灯光,提把竹椅到大树头下来闲坐或乘凉,交流着当日从茶楼或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可以说是海阔天空,若是当晚月光如洒便深夜不散。有时在闲聊间听到有人来传,明晚陈泰山要来“卖武”啦,于是第二天晚上,榕树之下就被汽灯照得通明,几丈宽的空地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那豹头环眼,粗壮结实的陈泰山,腰结红缎,手带护腕上场,他的南拳耍得虎虎生威,接着便再来银枪穿喉,掌断卵石,随后又在烧红的铁链上,双手捋来捋去,搞得青烟直冒,他却毫无损伤。在博得人们的喝 声时,他就停住表演,开始推销他那“使得”的跌打药,现场谁若有腰腿疼痛,他亦施点手法,把膏药往你患处一贴,用即时效果来说服人们买它的药。因为乡下人经常挑担扛物,也难免会受到损伤,为了“看门口”,好些人亦愿意掏钱买些跌打烫伤之类的膏药回家,以防不时之需。 不过,夜晚的榕树之下最吸引人的,还是要数“讲古”了。来讲的多是乡下闻名遐迩的讲古大师陈驰。他是一个方言专家,他当时在乡下的声望,绝不低于广州的张悦楷。他绘声绘色讲《三国》,能把关公的忠勇;诸葛的智慧;曹操的奸雄表现得淋漓尽致,听了之后,让你心中回肠荡气。他讲《林海雪源》时,也能把土匪的残暴;小分队的骄键;与及少剑波的年少有为都刻画得入木三分,他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你带进南方没有的冰雪世界,让你经久都难以忘怀。当然,听讲古最不过瘾的是听到大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结束语。你只能抱着牵挂的心情去进入梦乡了。 只是到后来才知道,在当时经济并不发达的乡下,请人回来讲古也是需要费用的,当时一是大家凑一点,二是宽绰人家慷慨解囊,有时亦会得到大师的赠讲,总之,它能使当时落后乡村的夜晚平添了一种难得的文化气氛。 然而,由于社会的发展,现在农村的文化生活已经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电视与互联网已经成为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享用娱乐节目的播放,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了。只是在经济大潮的作用下,人们却不遗余力地选择外出打工或迁往城市,尽管那些地方充斥着高消费,高压力和高污染,但在“经济增长”“幸福指数”的时尚名词的感照下,乡村中最有活力的人群都乐此不疲地去奋斗,他们希冀通过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亦已成为不可抗拒的潮流。因而,现在的乡下,古榕虽然依旧,却已经没人在树下停留了。村中亦鲜见到年青人的身影,偶尔能看到一个老者牵着孙儿在树之下徘徊,闲漫地度着步。他们虽温饱有依,但是隔代的相依、隔代的抚养与教育已经显露出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他们正被动承受着亲情的疏远。“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现象成为很多家庭的无奈。而这些家庭的团聚很多都寄托在春节的长假之中,这或许就是一个社会在经济发展过程必须付出的代价。不过,对于一个历经苦难的民族来说,复兴才是她的最大话题。人们能够做得到的只是设法将这种影响降到最低而矣。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历史的向前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好些时候,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就送走了一个时代。而这些在众人的眼中看起来似乎是年年月月花相似的日子,它当真就是历史长河的一部分。从这一点上看,我们曾经熟悉的村庄和古榕,它当真就是我们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而我们呢,则是这驿站上微不足道的过客。不管你是风云满胸的讲古大师也好,还是追逐蝇头小利的无名小贩也罢,他们都会在一种更替中逐步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如果没有一种文字的记录,他们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光的脚步从来不会停止,历史也每日在翻新着。活在当代,我却愿意在遥远的记忆中去找回他们一些难忘的片段,象制作标本一样,将其风干、保存。 文/依岸观涛 写于2012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