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两次回答他不在这个办公室后,她还执着地站在那里继续问下去。我有些奇怪,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一张瘦削的脸满布了皱纹,头发虽理得很短但仍凌乱枯黄,一件蓝布牛仔上衣套在身上有点大,说话明显颠三倒四,语速又快,内容又多:她看上去非常疲惫。终于明白她是从几十公里外的山脚下来的,我让她先坐下等一等。 “我正闹离婚,我家那口子是个傻子。”她没头没脑地说。见我注意地看着她,她又继续说下去。我也渐渐听懂了她说的意思,她的思路也渐渐清楚了。说话的时候她沧桑的脸上一直带着一种陌生人的笑,但后来,就趴在桌上呜咽起来,引得我也很是伤悲,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啊! 其实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而是她家那个“画痴”。她说“画痴”这绰号也不是她起的,是那些文化人这么叫的。画痴十四五岁迷上了画画,后来结婚生子,现在儿子十七八岁。他除了画画,已全然不懂人间烟火了,尘世一切对他来说都在九霄云外。“九霄云外”这词女人说了好几遍。他家的生活通常是这样的,女人说:“今天去收玉米。”画痴就跟了她去收玉米。女人说:“今天去种豆。”画痴就跟了她去种豆。女人说:“儿子该交学费了,没钱。”画痴回答:“那就退学吧。”女人说到这里,又开始呜咽。 画痴的画作曾获过全国二等奖,上过杂志封面,国外展览过。报道还说外国友人很喜欢,有些画作还被人购去收藏。但这些活动都是文化人一手操作的,画痴只痴迷于他的画画。原来这个画痴就是我曾看过的一期电视专访人物。他的画色 鲜亮,想象大胆,很是热情。画痴一幅画的创作时间大概在三个月到六个月,他所有的财富是四十来幅画作,现在大部分都交给文化人了。 知道一幅画交出去的时候给了多少银子吗?是有些人一支烟一杯酒的价格,是普通理发店进半次的价格,是低档宾馆住一晚的价格,是一次肯德鸡套餐的价格——整整一百块人民币!当然这不是文化人抢的,也不是文化人骗的,是与画痴协商好的。可是画痴好像并不知道钱可以给儿子交学费,可以给老婆买花衣服,可以改善一下家里的紧张窘境……女人要照顾一家的生活,就去找文化人重新商量,文化人马上就将此信息传给画痴,画痴训斥老婆:“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心甘情愿,这词女人也重复了好多次。 实话说任何人做事痴迷了,都可能会忘我。但是这尘世的一家要生活,就得要钞票。何况这半年的创作,文化人就当真认为它只值一百吗?再说了,画痴既没有显赫的家世,又没有什么遗产与馈赠帮助,所以就只有自已挣生活,他也就没有把所有劳动廉价送出去的理由。如果真是送出去了,那只是因为,文化人知道他是画痴。 “要么停止画画,要么离婚。”女人这样说着,但明显地看出是赌气。后来她接到一电话,电话里她有这么一句:“你别在意他说话不好听,是我跟他闹离婚他心情不好。”多么隐忍的女人,可是生活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啊。离婚看样子是不会,但画痴的生活又怎样才能继续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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