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江山一统 于 2016-2-6 11:51 编辑
记忆中的小年 文/刘毓民 很小很小时,总喜欢早点过年。因为过年,可以穿新衣,吃好饭,放鞭炮,造手枪,还能走亲戚,玩游戏,打陀螺,挑灯笼。遇到冰天雪地的年关,还能打雪仗,堆雪人,套野鸽,捕鸟雀。至于小年,则是除尘扫院,窗纸贴花。偶尔也会祭灶神,祀天君,贴神像,供神灵。 腊月十八后,村子里的妇人就忙活起来了。不是嫁女,就是娶妻,要么是,各家各户,开始蒸起馍来。一家人手不够,村妇就彼此帮衬提携,互助邻里。你家蒸馍我去,我家蒸馍你来。马咬骡子工换工。 我家蒸馍,全员参与。各有所重,分工明确。蒸馍前的一天傍晚,母亲会提前在大轮盆里用酵子起面和面,然后将几个轮盆,放在热炕中央,面发了,则会移至热炕边缘。而轮盆里揣面和面的任务,主要是父亲承担。后来,哥哥他们大了,这个差使就由他们承担。 发面时,农家也会随之一起泡豆芽。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全是以绿豆为料。偶尔也有黑豆泡的。泡豆芽前,要选上乘的绿豆,淘出蔫瘪的,拣掉破损的,虫蛀的,还要筛掉豆子里的小石子粒粒。淘干净了,盛在一个盆里,盖上盖子,放在热炕上。每天晚上,母亲要将豆子淋一淋,簸一簸,使盆中绿豆里水分充足均匀。热炕加温,能促使绿豆早点发芽。七个日日夜夜,豆芽就会萌出嫰芽,再淋上几天,豆芽可以长到三四公分长。到年初了,待客时,则好是碟凉菜。豆芽长得过长了,口感就不好。因此,豆芽长到一定长度,就尽可能控制其生长。 蒸馍时,一般都在炕上。炕上放个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供揉面做馍使用。大炕烧热,卷起被子,在炕上铺一层干净的棉布单,馍揉好了,放在布单上,摆出整整齐齐的阵势。馍受热后,就会慢慢泛起来,圆圆光光了,才会拾到笼里。够七八笼了,就会上锅蒸。 为了防止蒸锅烧干,母亲会在锅里放个瓷碗片片,只要瓷片响声小了,低沉了,一定是水快蒸发完了。我嘴谗,嗅觉灵敏,几年蒸馍,母亲让我闻。我说熟了,母亲就开锅卸笼。后来,大嫂买了一个钟表,蒸馍时气圆了,再烧四十五分钟。蒸大花馍时,有时要蒸一个小时。有了钟表,每锅蒸馍的时间就可控了。 母亲让我看表,我腾腾腾出去,又腾腾腾进来。那时我小,只认识时钟,不认识分钟。报 ,总是把一小时的间隔距离分成六份看,报出的时间,当然只是个大概。估摸的,既不是北京时间,也不是西京时间,是地地道道的“老六时间”了。 母亲蒸馍,隔壁群 姨总会帮忙。做寿桃馍、糕儿馍、馄饨馍、呱呱馍,简简馍,群 姨是专家。一团面,在她手里搓搓揉揉,用刀切切,用剪剪剪,用筷压压,用篦梳齿齿扎花,然后辅助些面油或豆子枣儿,一个有寓意有讲究的花馍就制作停当了。偶尔,还会制作形状构造更复杂的大花馍。 馍蒸熟了,我们只能吃残留汽溜水痕迹的热蒸馍。热馍夹油泼辣子,红红的辣油会渗透到馍里,不吃看着也香,吃着别有风味。那个味道,其实就是家乡的味道。那时,我像个“克朗(半大不小的意思)”猪,特能吃能喝。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连咥七八个,才算是吃饱。每家根据家里吃饭人数和亲戚多少,定夺蒸馍蒸几锅。有的家,蒸馍会持续一整天。蒸的小馍,盛一大瓮;花馍,盛一条瓮。这样,才能应付过年之需。 小年这天,家家户户都打扫卫生,除旧迎新。男人会下到沟里,到石山上挖干泥。所谓干泥,就是风化了的石头。其色灰白,像泥巴一样。背回家,放在大盆里,加水,使干泥均匀融于水中。不能太稠,也不可太稀。然后,用干泥水刷屋子里里里外外的墙壁。灶台烧黑的地方,烧炕燻黑的墙面,用干泥水刷上几遍,其黑就覆盖住了。等墙面刷的干泥水分蒸发掉了,墙面显得灰白灰白,墙体焕然一新了,家也就为之一新。并给人带来整洁温馨的感觉。 我惊叹村民祖祖辈辈这样的文化传承,也敬佩最早发现干泥,并用其刷墙的第一人。使用干泥,经济实用,取材方便,既无须像烧白灰那么工序复查,也不必花家里的钱币购买。大自然的慷慨馈赠,的确是太神奇太神奇了。 除了打扫卫生,还得祭祀灶神。坊间里,传说不少。其一则是说,灶神爷是玉帝从天宫派遣至人间的司灶之神。让他负责灶务之事,并了解人间的民众生活。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火爷应召要返回天宫,给玉帝汇报人间的事情。玉帝会根据灶火爷的信息反馈情况,惩罚作恶多端的坏人。善良的百姓,觉得灶火爷秉持公道,除恶扬善,就在每年返回天宫之日,祭奠他,以图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另一个风俗,是理发。有钱没钱,理头过年。村里有一技之长的人,会在村中间北坡庄子的门前,用干柴生火。火上放个盛水的铜脸盆,等水烧好了,洗头,焖发,等头发根发软了,才会用剃头刀剃头。头理完了,刮脸刮鬍。一个正午,一堆晒暖暖的庄稼汉,头颅一个个就会成为探照灯高悬。在那个年代,光葫芦是最时尚的发型。锃明放光的光头,就像庙宇里做法事的活尚。 还有一个讲究,就是洗澡。冬季洗澡,对于农村人来说,的确太难了。好在我们村七八里外有个国营煤矿,那里的澡塘全天开放。小年到了,我们一群孩子会三五成群,一起去矿上洗澡。 进了澡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敢脱裤,封闭的意识里,总是有点害臊害羞的成份。看见升井的工人,一个个黑嘛日揣在澡塘里走来走去,赤条条,一丝不挂,除了白牙,就是奥黑。我们这些乡下佬,没见过世面,看见“鼓槌”波浪来波浪去,小手捂着嘴,一个劲傻笑。甚至跑出澡塘外,以至笑出泪花。 好不容易战胜了胆怯心理,脱了裤子,却在入池时,用手捂着自己的小牛牛,生怕生人看见似的。到了水池,用手试试,怪烫怪烫的。一个人就在池边台上坐着,慢慢往自己身撩水,一点,一点,努力让身体适应水温。浸脚、浸腿、浸身子。最后,憋一口气,鼓起勇气潜入池中。浸泡二三十分钟,焖透了,搓那儿,那儿都是垢甲。脸上、脖上、手上、脚上、腿上、身上,不知怎么会积聚那么多的污垢。说难听点,搓下来的垢甲,能种三亩好荞麦。 在北方,祭灶神有数千年之久。从西周到东周,这种习俗已相当普遍。也有“一官、二民、三船”的说法。北方曾经是中华文明的主要发祥地,也是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所以,北方祭灶神,是腊月的二十三。东南和南方一些地区,以及迁徙于此的北方人,祭祀则在腊月二十四这天。二十五,是南方以捕鱼为生百姓的祭神之日。今天看来,北方族群政治地位最高,捕鱼的渔民地位最低。介于两者之间的,就是相当于今天的中产阶层。 宋代大文学家范成大,在《祭灶神》中有: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亊。云车风马小留恋,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角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 由此判断,唐宋时期祭拜灶神,已经相当民俗化了。 小年的传统民俗习惯,寓意很多,内容丰富。我记忆中的小年,除此之外,还有剪纸和贴窗花。而我们孩子热衷的,则是滚铁环,打陀螺,捕鸟雀,套野鸽。而今,这样的文化,已经近乎于气息奄奄了。复兴起来,恐怕是特别艰难的事情。如果我们把小年独有的文化内涵,传承给我们的后人,我想,孩子们的童年,一定会是快乐幸福的。 2016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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