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纪念汉代音乐家李延年

章关培（劳燕）

                          北方有佳人
           ——纪念汉代音乐家李延年
                                                          劳燕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佳人难再得》   
   
        创作这首《佳人难再得》的是汉代音乐家李延年。李延年年轻时因犯法而被处腐刑，以“宦官”名义在宫内管犬，其“性知音，善歌舞”，是著名的阉人歌唱家，颇受武帝器重。
　    李延年不但善歌习舞，且长于音乐创作，他的作曲水平很高，技法新颖高超，且思维活跃，他曾为司马相如等文人所写的诗词配曲，又善于将旧曲翻新，他利用张骞从西域带回《摩诃兜勒》编为28首“鼓吹新声”，用来为乐府仪仗之乐，是中国历史文献上最早明确标有作者姓名及乐曲曲名，用外来音乐进行加工创作的音乐家。他为汉武帝作《郊祀歌》19首，用于皇家祭祀乐舞。
       初，（李）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上叹息曰：“善！世岂有此人乎？”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
                                                   ——《汉书戚传》
       靠了哥哥李延年的这首名动京师的佳人歌，妙丽善舞的李夫人成了武帝生死难忘的宠幸。
        一阕短歌，居然能使雄才大略的武帝闻之而动心，立时生出一见伊人的向往之情。这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之例。它何以具有如此动人的魅力呢？
        初看起来，这首歌的起句平平，对“佳人”的夸赞开门见山，一无渲染铺垫。但其意蕴，却非同凡俗。南国秀丽，其佳人多妩媚清艳、杏目柳腰；北国苍莽，其仕女多雪肤冰姿、妆淡情深。此歌以“北方”二字领起，开笔就给所歌佳人，带来了一种与南方迥异的晶莹素洁的风姿神韵，北方的佳人何止千万，而此歌所引领、瞩意的，则是万千佳人中“绝世独立”的一人而已。“绝世”夸其姿容出落之美，简直是并世无双；“独立”状其幽处娴雅之性，何以见得超俗而出众。“绝世而独立”，又隐隐透露出，这位北方佳人不孤傲、无人知已而独立栏杆的的淡淡哀愁，不仅是超世脱俗，还使人感到更楚楚可怜了。这就是平中孕奇，只开篇两句，恐怕就令武帝企足引领，生出对佳人的心向神往之情了。
        北方佳人既如此“绝世独立”、脱俗可爱，当其顾盼之间，又该有怎样美好的风姿呢？要表现这一点，可不太容易。
        在李延年之前，许多诗、赋中对佳人就已有过精妙的描摹：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卫凤·硕人》）；《诗经·卫风·硕人》中对美女的描摹，是以形象的比喻、生动的肖像描绘见长，曾被清人姚际恒叹为“千古颂美人者无了其右，是为绝唱”（《诗经通论》）。
        宋玉吟咏东邻女子，亦有“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之赋，更见其绰约之姿、流盼之美（《登徒子好色赋》）。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在表现方法上则是用了夸张。
        在这种情况下，李延年欲赞北方佳人，倘若没有非常之辞，恐怕就只能罢舞辍歌了。然而，富于才情的音乐家李延年，却出人意外地唱出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奇句。
        啧啧！她只要对守卫城垣的士卒“郁郁凄凄冷冷那么瞧上一眼”，便可令士卒弃械、墙垣失守；倘若再对驾临天下的人君“秋波那么一转”，亡国灭宗的灾祸，可就要降附其身。太夸张了！
        表现佳人的顾盼之美，竟然令人匪夷所思地发为使人生畏的“倾城”、“倾国”之语，但如果不是这样夸张，又何以显出这位佳人惊世骇俗的美好风姿？“不可畏也？伊可怀也”（《邶风 东山》）而正因为这风姿美得令人生畏，才更让人心驰神往、倍加索牵、不能释怀。如果美好的事物都那么可近而易得，恐怕就没有这样摄人心魄的吸引力了。在对佳人之美作了极度的夸张后，结尾突然一转，化为深切的惋惜之语：“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美好的佳人，常常给人君带来“倾城”“倾国”的灾难。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见得还少吗？这似乎是要告诫人君，记取倾城、倾国的古鉴，不可为“佳人”所误。但接着一句则又紧摄一层，纵然是、固然是倾城、倾国，得到佳人的良机，毕竟是世所难逢、不可再得的呵！
        结尾二句，是为对“北方佳人”取舍两难之语，实有“欲擒故纵”之妙：愈是强调佳人之不可近，便愈见其美；而愈是惋惜佳人之难得，就愈能促人君赶快去获取。作者的用意，正是要以深切的惋惜之辞，牵引武帝那难获绝世佳人的失落感，从而促动他迅速作出抉择。这样的收束、结尾，可谓一唱三叹、余音袅袅，令人闻之怅然不已。难怪武帝听完此歌，不禁发出“世岂有此人乎”的喟然叹息了。
        李夫人在这样的时刻被荐举、召见，正适合于李延年这首非同凡响之歌所造成的情感氛围。   
        在表现方法上，《佳人难再得》与《诗经》的形象比喻、肖像描绘不同，倒是与《登徒子好色赋》相仿——李延年以惊人的夸张和反衬，显示了自己的特色。但是两者并不相同，那就是此歌在夸张时，出新了反衬法，又紧紧抓住了人们常有的那种“畏”而可“怀”、“难”而愈“求”的微妙心理，终于产生出不同寻常的效果，打动了一代雄主的心弦。这就是《佳人难再得》的艺术魅力之所在。
        这首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采用了大体整齐的五言体式（第五句“宁不知”三字实际上可以删除）。这种体式，当时还只在民间的“俚歌俗曲”中流行。李延年将其引入上层宫廷，配以美妙动人的“新声变曲”。这对于汉代文人五言诗的萌芽和生长，无疑起了某种催化作用。
        李延年把乐府所搜集的大量民间乐歌进行加工整理，并编配新曲，广为流传，对当时民间乐舞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对汉代音乐风格的形成及中国音乐的发展功不可没。
        李延年为什么被司马迁和班固在史书中打入被鄙视的佞幸行列？“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他不过是“以色幸者”的男色而已，“进不由道，位过其任，莫能有终，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  
        现代史学对于李的观点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是归入佞幸传是因其实质上是汉武帝的男宠，众所周知汉代男风盛行，历代帝王均养有男宠，先高祖时则有籍孺，孝惠有闳孺，文帝有邓通，哀帝与董贤的断袖之癖更成为了男风的代名词。而比较公认的武帝的男宠便是李延年，韩嫣，史记中“与上卧起”同睡同起，明确了男宠身份，对于强调礼法的司马迁来说已经是相当直白了。
　    而另一派的观点则是，归入佞幸传的原因是李延年是因为外戚身份而得到宠幸，汉朝外戚成风，朝臣对此颇有怨言。虽然卫青，霍去病也是凭借外戚身份最先得到汉武帝的宠爱，但是却依靠自己的能力建功立业，用之对比李延年凭借外戚获宠，却无文功更无武治，以色事君，色衰而爱弛。汉朝崇尚武力，文人尚且地位不如军人，更何况李延年这样的歌者，现在我们谓之音乐家，在汉朝则称为“倡”。更为不幸的是，汉朝以后，很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倡属下九流，在所谓的正人君子中真正关心音乐的人很少，音乐只是他们纯粹的取乐的工具。
　    “王者不私人以官”，被列入佞幸列传的汉朝外戚，李延年排在第一个，大抵也是历史上惟一的一个倡出身列入佞幸当中的外戚。李延年本身并无其他劣迹，其死亡也是因受李季牵连，至于历史上对他的评价，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本文述评李延年的创作，对这位不凡的音乐家以志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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