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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节气系列随笔之二十二
冬 至
那时候,我家院子里有两株杏树,一株高大,冒出了南房的后檐;另一株矮瘦,仅比柴圐圙的围墙高出尺许,据说它们是同龄的。 冬季的树叶落得净光,只那虬枝架在骨干上,偶尔挂一片飞来的塑料纸,或者几棵小草叶,在冬日的风里招摇着。没过几日,这些也被风撕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少,甚至某一早起来,都不见了。 倒是那些比杏叶大不了多少的小麻雀,常常守在枝头。有时是一只,孤零零地卷屈在枝上,羽毛披散着,像被疼死一样。过一会儿,又飞来十几只,兜个“旋儿”,有节奏地飞落在枝上,长吁短叹一阵,好象是对冬日的寒冷述苦,继而叽叽喳喳起来,象是起了纷争。有时一大早就飞来一只花喜鹊,作一段婉转的鸣唱,听得主人欢喜——喜鹊鸣叫,通常有戚人要来,老家人都这么讲! 冬至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日子。枯黄的太阳迟迟地爬上南房的后檐,闪烁着几道寒冷的光,在稍稍有点儿清霾的天空里安静而缓慢地向杏树的枝头攀去。一过晌午,却毫不犹豫地向西南的山角坠去,没有一点留恋。 这个时候便开始“数九”,老家进入了一年中最冷的一段日子。“头九二九,开门叫狗”,映射了季节的冷酷。家里饲养的那口并不肥的大猪,过小雪节令后便被宰了,这时候的家养动物就只剩了一条黄狗,一只花猫。 黄狗当然是看家护院的,谁也不把它当宠物看待;那花猫是用来抓老鼠的,我们一家人可怜的一点儿口粮,总不想让无孔不入的老鼠抢了去吧? 数九天气着实冷得很,夜里更是难奈。黄狗蜷缩在那棵矮杏树下的柴垛上,翘起耳朵来守夜。夜幕之下,天上稀疏的星光也黯淡,那黄狗的眼睛却炯炯,探视着周围的一切。街上有晚睡的串门人由远而近走来,“叭嗒叭嗒”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大,黄狗的呼吸便紧张起来,两只眼睛寒光闪闪,身子大约也开始往起爬了,因为它那双眼睛发生了位移。但它不叫,它是一只非常机敏的狗,不到出手的时候,绝不轻举妄动。 串门人的脚步声在门口迟疑了一下,黄狗从胸腔深处发出“汪、汪”两声,粗重而有力,串门人大约领教过黄狗的厉害,又重新抬起脚,向远处走去。脚步声渐渐消没了,夜又归于宁静。黄狗的眼睛再次位移,这次是靠近柴垛了,它大约可以安心地休息了。 正在它将努力眠去的时候,院子里从东墙角传来一串“刷刷”的声响,黄狗便从柴垛上腾身而起,箭一样象“刷刷”声冲去。“呀——”这是那只花猫的声音啊!它大概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扑来的黄狗吓坏了,惊叫着跃上窗台前的大石块上,再一跃,上了窗台,纵身钻进了猫道里。 尽管猫狗在动物中是合不来的“劲敌”,可毕竟在一个主人的檐下生活,也多少有些私情。黄狗认出了自家的猫,便放了它一马。转身巅巅地向柴垛跑去。 猫道是在窗户上专门给猫留出的通道。冬天冷,用碎片衬了棉花缝一块小门帘,悬挂在猫道的那孔窗上,既可防风也便于花猫的自由出入。 屋内的煤油灯还昏暗地燃着。哥正伏在小桌上写最后一道作业题,忽听得窗外“扑腾扑腾”的声音一溜烟传来,猛然抬起头来,正好猫道被撞开,两道寒光向他射来,素来胆小的他,明知道那是花猫的眼睛,还是被这猛不防的来势惊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煤油灯的火苗也随风忽闪着,几乎熄灭。好在姐得身手还算敏捷,伸开两只巴掌,朝灯头一捂,火苗安下神来,重新发亮。姐冲着她胆小的弟弟微微一笑,用针头拨了拨灯捻,油灯比之先更加地亮了。 这时众人才看清,花猫的嘴里叨着一只不算小的老鼠。载了重物的猫,走路的声音重了,黄狗大约是从猫走路的轻重中发现了异常,因故对它发起一次猛攻吧? 猫叨着老鼠踩着满炕铺开的被子,惊恐地发着“呜呜”声,躲开众人,纵身一蹦,跳到了地面。它应该是有点累,嘴一松,放开老鼠,喘喘气。那老鼠软塌塌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猫定定神,张开嘴打了个哈欠。趁这功夫,那原来是在“装死”的老鼠,一翻身便要溜走。花猫可不是吃素的主,既然被擒了来,又怎会让它溜了去?一个箭步窜上,生生地又将老鼠吞在嘴上,老鼠绝望地尖叫着。这一下,猫大概生气了,锋利的趾扣进了老鼠的皮毛,血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掉到地上。 花猫要把老鼠当美餐了。它的牙齿锋利而坚硬,吞食老鼠的声音竟然“嘎嘣嘎嘣”地作响,而后才是“嚓嚓”的咀嚼声。它吃得很香,也很享受。老鼠的头部不见了,身子不见了,最后,那条细细的尾巴也进了猫的肚子。 它应该吃饱了吧,或者还有点意犹未尽?伸出腥红的舌头,从四周把嘴唇舔了又舔,才从地面重新跳到风箱上,再走到锅头和炕沿交界处,寻了最热的地方,伏身一下,展开腰腿,咪上那瞳孔圆满的眼睛,呼呼地入眠了。 一夜过去,天色渐渐放亮。高大的杏树上爬满了叽喳的麻雀;矮瘦的杏树下,黄狗的皮毛和黑黝黝的嘴唇上覆盖了厚厚的“地釉”(轻霜的别称),它的睫毛上还挑着白白的雪粒,眼睛依然灵活地转动着。 ——它那般忠实,即使开门叫它,它也不进屋子,坚守在它的岗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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