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江山一统 于 2016-4-1 22:10 编辑
母亲离世前心如所愿 刘毓民 久病的母亲,最后在弥留之际,显得格外清醒,这也许是所谓的回光返照。长时间的患病,导致体能消耗殆尽,已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尽管如此,母亲仍以顽强生命力,苦苦挣扎出生命的瑰丽之歌。 体弱了,显得消瘦不堪。眼睛深陷,面部容色,已非常憔悴。隆起的骨骼,总是嶙嶙峋峋出起起伏伏的样子。肌肉萎缩了,只剩下皱皱巴巴的皮肤。有时连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甚至无力言语了。母亲两侧手腕,戴的几副镯子,显得大了许多。尽管如此,母亲的思维能力,依旧清晰有序。 不论哪次回家,母亲见到了,总显得非常亢奋。母亲习惯抚摸孩子。那个孩子也不例外。我每每回家,总会坐在母亲床边的小凳上,靠近母亲,任凭那双温存之手,来来回回抚摸。 自小至今,记忆中的抚摸,不计其数。但小时的理解,是母亲对儿子的爱抚、鼓励、赞赏和信心。大了,每每抚摸,体会到的,则是老牛舐犊般的慈爱和袒护。 去年十月的一个周末,自己回家,坐在老母身旁,倾听母亲话语。母亲说:看妈还能撑多长时间?我说:只要按时吃药,慢慢将养,过段时间,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母亲会意地笑了笑了。其实,母亲的笑,是对我宽慰的委婉否定。 母亲摇摇头:好傻的老六,你看妈都成啥了,哪能好起来呀。病了这么久,住了三次院,请了那么多大夫,吃了这么多药,病情就是不见好转。母亲哽咽了,咽下一口唾液,慢腾腾地说:八成是不行了。说完,母亲把注视我的目光,转向墙角,随之泄气地说: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我问母亲:再也不想什么了? 母亲说:再也不想病能好起来了。你看妈胳膊上的肉,都瘦干了,就剩下松弛的皮囊了。脸不像脸,人不像人,都成鬼脸了。如果不是你们弟兄一伙好好伺候,妈可能早就见阎王了。 我急忙追问:谁说你脸成了鬼脸? 你们哄我,我知道。那天你五哥搀我在客厅活动,我从镜子里看到了我的脸。妈已经不是妈了。常言说,难爬穿靴,女怕戴帽,我虽没出现浮肿,但脸失样了。人把人说不死,咒不死,但病能把好人病死。再欢实的人,也经不住一场大病呀。 母亲又说到大哥。她说大哥从小跟她遭罪最多,挨打受气最大,日子过不前去,生气了,老是拿孩子出气。这么多年来,家里大小事,总是你大哥操心。上次看见你大哥手术后的伤口,就一直心里纠结难受。 说着说着,母亲哭了。除了满眼泪水,还是泪水。母亲叮咛我,要是她不在了(指她不在世),就一定要多看看你们几个哥哥。你大哥年岁不小了,都七十多了,要给他的那几个孩子好好‘啖牙(就是叮咛提醒加监督的意思)’,一定要照顾好你大哥大嫂的晚年。母亲叹了口气,接着说:说实话,妈不如走了,走了一了百了,再不用给你们一个个添麻烦了,也不用让你们一个个操心受累了。 大哥每次回家,总是碍情面,不愿在母亲面前像孩子那样。每次离开,说走就走,从来没有我们小的那样,缠缠绵绵。母亲说,到时你大哥回来了,一定要给他叮顿些事情。 二哥回家,侍奉母亲。有天,母亲问二哥:看妈还能撑五天?二哥说没问题,好好养病,慢慢会好起来。二哥后来问母亲,为什么说能不能撑五天?母亲没有回答,其实,母亲估摸四五天后,大哥一定会回家的。 四天后,大哥大嫂从洛阳赶回家了。 大哥陪着母亲,与母亲说了很多话。临走时,母亲让大哥坐到她身边:武民,让妈看看你的手。大哥坐在凳子上,把左手伸过去,母亲看看手心,又看看手背,看大哥小时手背患疮后,留下的疤痕。母亲拉着大哥手,婆娑来婆娑去,又让大哥把头靠近她,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摸完头,又摸大哥的耳朵。 母亲突然提高嗓门:武民,妈丢不下!丢不下这个世事(方言,是指这一大家人。父母以及祖母,三口之家,经过祖母和父母终生劳累,苦心经营,才有了今天的四五十口之家)。 大哥抬起头:妈,丢不下什么?说话时,大哥眼含泪水。 丢不下你,丢不下你妻子,还有晓莉她们。丢不下咱这一大家人呀! 七十三岁的大哥,噙在眼眶泪珠,不由自主滚落下来。大哥拉着母亲手,情绪沮丧。无助又显得无可奈何。母亲把头倒向墙的里侧,不忍让大哥看到她的伤心。大哥知道,这是母亲放弃求生的一种交代方式,也是母亲最悲悯最慈爱的内心独白。好多年没有这样了,母亲抚摸着大哥,大哥感觉情况不妙了。 多年来,母亲一直想这样。上几次大哥回家,母亲就想摸摸他。因为身边始终有我们小的,所以未能如愿。 抚摸儿子,是母亲母爱的再次释放。抚摸儿子,是母亲留恋人世的无奈悲鸣。母亲如此这般,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放心不下大哥的身体! 这是母亲最后一次抚摸儿子! 母亲如愿了。 母亲也放弃了求生的最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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