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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对篡改所做的剽窃》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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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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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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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6-7 17:24: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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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介绍一下作者

      耿于天,男,北京人,1982年出生,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硕士,北京市顺义区作家协会理事,代表作(按时间顺序):长篇小说《所谓80后》(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年版)、《卤煮研究生院》(经济日报出版社2011年版)、《猪图腾》、《股浪语》(群众出版社2014年版)、《千分之二》、《耍猴》、《对篡改所做的剽窃》等,另有同名广播剧《卤煮研究生院》(哈尔滨人民广播电台2012年录制)、《股浪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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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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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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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4 16:27:27 | 只看该作者
    7.费厄泼赖

        许津本人和足球之间,其实也是很有渊源的,只不过,这个渊源,说起来有些不堪回首……
        差不多二十年以前,当时的许津还是个中学生,就读于省重点中州四中,刚刚升至高三。虽然日后一路读完博士,但客观讲,从小到大,许津的学习成绩始终一般,尤其在四中这种学霸扎堆的地方,又是所谓精英班,每次联考基本都垫底。不用说,之所以能挤进名校,全靠那时正在省军区担任主要领导的父亲许光复,一路保驾护航。
        90年代中期,高中毕业生出国留学还比较少见,即使是许津这类权钱都不缺的家庭,也不得不和“将相本无种”的“男儿当自强”们一道,挤高考华山一条路。未来专业志愿的选择,许光复倒是早有打算,奶奶、父亲两代行伍,无奈这小子一向文弱,子不类父,怎么看都不像军营里的人,最终只能作罢。
        许光复有个老朋友,名叫祁世引,搞化学,再具体些,高分子化学、有毒化学的,治下四海大学化学系,一直以来业内都响当当。加之许津尽管成绩一般,可“比较优势”和兴趣,始终在数理化方向,若能投到祁世引门下,倒也算是两不辜负。
        为此,许光复那段时间没少往四海跑,通过祁世引的关系,直接找到四海大学校长、书记。对于许津的投考,大家主观上当然都举双手赞成,可问题在于,这家伙的分数实在不给力,四海大学化学系是全国闻名的热门专业,年均最低录取线至少高于一本三十分左右。而当时的许津,上一本线都悬,且不说即使投了档也得按分数排,这是死规矩,“费厄泼赖”,一点儿弹性也没有,教育部长批条子都不管用。说来的确也怪,在中国这样一个国度中,居然有高考这种近乎于完全公平的制度。
        最后,还是更熟悉游戏规则的校招生办主任,出了个比较靠谱的主意。像许津这种情况,走“普招”肯定不灵,唯一可行且可靠的办法,是通过体育或艺术特长生渠道。以前者为例,四海大学作为重点院校,每年都有一定数额的“高水平运动员”招生计划,可在一本线以下十至二十分建档。更妙的是,只要省招办能把档案投过来,要谁不要谁,完全是大学这边说了算,与普通考生泾渭分明两条线,无需逐个专业排名……
        许光复大老粗一个,文艺圈没什么熟人,但当时河山省体委崔主任,刚好是从部队体工系统下来的。一听许家令郎的事儿,立即以军人的荣誉担保,满口应了下来,全在兄弟身上。
        为此,崔主任专门找到相关文件,会同许光复及四海大学那位始作俑招办主任,进行了详尽地研究推敲。以许津的成绩,降十分有机会没把握,为保万全,最好干脆二十分。按规定,只有在国家级赛事中取得单项前四,或集体前八的运动员才符合这一档条件,单项肯定没戏,是骡子是马一遛就露馅了,只能走集体项目,而且是不需全部队员上场比赛那种。当时的河山省,满足以上全部标准,年龄段又合适的男线项目,只有足球。
        职业化以前,河山一直都是足球强省,尤其梯队,进八强小意思,某些组别夺牌甚至争金都有可能。正巧,一个多月以后,全国U18青年足球锦标赛即将举办,崔主任找到青体处领导以及带队教练,临时变更参赛名单,将许津加了进去。反正一个队能报二十人,真正的主力,连轮换阵容都算上,满打满算十五六个,剩下的原本也很难获得比赛机会,多他一个不嫌多,少他一个不嫌少。
        于是乎,那年寒假,平时连日常体育运动都很少参加的许津,摇身一变足球小将,随队奔赴广州“参赛”,就当旅游一趟……
        比赛进行得很顺利,河山队以全胜成绩从小组突围,交叉淘汰赛首轮,又轻取另一组第二名,昂首杀入八强。消息传来,许光复和崔主任都松了口气,这下妥了,许津已经完全符合“高水平运动员”,所谓的“高水平运动员”条件,在一本线基础上降二十分提档,稳进四海大学化学系。
        然而,就在接下来的四分之一决赛中,娄子了……
        这场比赛,河山队与强大的X宁队相遇,双方激战一百二十分钟未分伯仲,一直踢到点球决胜第七轮,河山队出场队员将球踢飞,X宁队则顶住压力一蹴而就。不服气的河山队队员吹毛求疵,认为对方罚球前将球摆出了点球点,应该重踢,X宁队当然不干,双方本就踢红了眼,很快由就事论事变为恶语相向,由推推搡搡变为拳脚相加,直至主办方安保入场,才将众人勉强拉开。
        当天晚间,组委会召集双方领队宣布处理意见:比赛结果有效,X宁队进入四强,河山队则要参加争夺五到八名的比赛;至于赛后出现的冲突,组委会也根据规则作出了相应判罚,两队同时失去“公平竞赛奖”和“精神文明奖”评奖资格,直接参与冲突的十名队员(河山队六人,X宁队四人),取消个人奖项评奖及接下来的全部比赛资格……
        这个波折原本碍不着许津的事,冲突发生时,他并未参与,一直坐在场边看热闹,本队得不得什么“公平竞赛奖”,也没大所谓。可问题在于,河山队的参赛大名单总共只有二十人,一下子禁赛了六个,虽然在接下来的比赛中顺利取胜并获得争夺第五名的资格,但又有一名队员因累计两张黄牌停赛。换句话说,最后一场比赛开始时,除先发十一人外,河山队替补席上,能上场的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许津,另一个是二号门将。
        与X南队争夺五六名,无论对于许津,还是河山队,似乎都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比赛。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下半场刚开始,河山队就伤了一个,没办法,教练只能将替补守门员换上场,凑合当中锋用。反正成绩已经不重要,本以为就此捱到终场哨响,打道回府完事,不想祸不单行,没过几分钟,后腰又在一次解围中拉伤大腿,实在无法坚持,被担架抬出场外。
        记录台工作人员,拿着换人表走向河山队空空荡荡的替补席,看着大眼瞪小眼的教练和许津……
        河山队调整阵容,将右前卫撤到后腰位置,把原本连训练都从未参加过,除了照相第一次正式穿球衣的许津,安排在相对不那么敏感的中场右路。防守不指望你,进攻反正也跟不上,顺着边线慢慢溜达,闹中取静,背背化学公式之类,别添乱就行。可没过多久,对面X南队的队员,还是看出了端倪,这个刚被派上场的河山队十四号,压根儿就不会踢球。
        尽管只是群中学生,但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混,都明白当中的弯弯绕。加之许津细皮嫩肉,上上下下从里到外公子哥儿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家里有路子,来此滥竽充数的纨绔。
        对于那些打小在绿茵场上摸爬滚打,依靠足球,或者打算依靠足球改变命运的人来说,平日里最恨的,就是许津这种人,自己真刀真枪拼下来的成绩,凭什么让他们吃现成的。河山队队员们当然也是这样,心中虽有怨气,却能且只能停留在敢怒不敢言阶段,加之多少道听途说过许津的来头,道路以目敬而远之而已。X南队那边可管不了这许多,老天开眼,可算让小爷逮着了,有事没事总往许津身边凑,这个撞他一下,那个踢他一脚。尤其是场上队长郑林,司职左边中场,刚好和许津对位,明里暗里,没少往他身上招呼。
        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都是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就算许津善人善马,一来二去也血往上撞。一次无球状态中,郑林又上来寻衅,许津看准机会,趁主裁边裁(那时候还叫巡边员)都没注意,学着香港电影里的样子,狠狠朝郑林脸上捣了一肘子。打得他鼻血长流,队医换了几次棉塞才堪堪止住,门牙差点儿没被敲掉。
        这下,原本并没打算真把许津怎么样的郑林,彻底被激怒了,好小子,这可是你先下黑手的,别后悔。回到场上没多久,借一次X南队组织进攻的机会,郑林佯装失误,将球主动传到许津脚下,紧接着就是一个亮鞋钉的剪刀腿飞铲,先把球踢出边线,跟着趁势下死力跺在许津支撑脚踝关节上。
        一般来讲,类似情况下,如果是专业球员,都会有或主动或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动作,就势跃起,倒地,不会造成太大伤害。许津显然不懂这些,全部体重,以及郑林飞踹过来的二分之一质量乘以速度平方,一瞬之间全都压在他并不结实的脚踝上,只听得“咔嚓”一声,许津登时疼得昏了过去……
        经诊断,许津左脚距、跟、舟骨多处骨折,滑车关节粉碎,跟腱撕裂,跟胫、胫舟、腓侧、距腓韧带断裂。在广州当地初步处理后,许光复专门派飞机接回来,安排到军区总医院,请最有名的创伤外科专家主刀,但因伤势太重,最终还是落下了残疾。虽然如愿考上了四海大学化学系,可代价远比预想惨重得多,时至今日,许津走路,慢了不明显,快了,当然也不可能太快,还是一拐一拐的。
        按照许光复的性格,当然不甘心善罢,甚至曾想派人直接去让郑林血债血偿,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忍了。说到底,毕竟是自己这边钻政策空子在先,足球场的规矩,又向来是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拳脚无眼打死无怨。再则,郑林虽然比许津还小一岁,当时已在足坛崭露头角,很快开始职业生涯,先后入选多级国字号球队,直至日后大红大紫,黑的白的都接得住你。
        一晃,便是二十年,换言之,种种恩怨,也到了该做些了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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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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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2 15:02:09 | 只看该作者
    12.有毒

        祁家语同鲁京兆认识,其实比朱红琪还早,比朱红琪同祁家语认识,比朱红琪同鲁京兆认识,还早……
        鲁京兆是“孟家湾”的常客,尽管这里从来就不兴什么金卡、银卡之类,祁家语没当上俱乐部经理时,二人就已经结识。说心里话,对于鲁京兆,祁家语并不反感,虽然没有太高的文化,又是小商人出身,但鲁京兆却天生一段满优雅,又略带伤感的气质,至少外观上是这样,一向很有女人缘。更重要的是,如果角度光线合适,他和武侃,看起来多少有那么一种相似,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人与人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像与不像,看似普通,细追究起来却是挺玄的。就拿鲁京兆和武侃为例,内涵自不必说,单论外貌,倘或分解开,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哪一样,用不着详加推敲,古玩行所谓一眼假,一点儿都不像。即便组合起来,眼睛不是眼睛,不仅仅是眼睛,鼻子也不是鼻子,不仅仅是鼻子,使用量化标准,还是不像。可若从纯感性角度,搁谁,一眼看上去,又都觉得像,没理由地像,说不出为什么地像。
        尽管如此,一直以来,祁家语对鲁京兆,采取的始终是不远不近,注意,不是若即若离,不远不近的态度。尤其是在明白,这种事,对于女人本就是小菜,更不用说祁家语这样聪明的女人,他对自己有些什么想法,甭管是什么想法之后。在“孟家湾”遇到,进门都是客,该招呼招呼,有时也会像朋友那样,随便聊聊家常,只是像,她从没真拿鲁京兆当过朋友。在祁家语心中,就像其它很多概念一样,朋友的定义,向来是很严格的。
        仅此而已,私下里,鲁京兆无数次,以各种理由,各种方式约过祁家语,她一次都没去。拒绝时很委婉,不是给人幻想的那种委婉,春风化雨,同时又落花流水……
        可最近这一个多月,不晓得哪根神经,外人,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不晓得哪根神经活动了,忽然间,对鲁京兆,祁家语的态度似乎有软化趋势,至少不再像过去那么拒人千里。只要是通过朱红琪,邀请她一起出去玩儿,除非真有事,否则原则上都会接受,鲁京兆也很出乎意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甭管为什么,自然喜出望外。
        今天也是这样,破天荒头一遭,祁家语主动提出,去鲁京兆家看看,当然,还是叫上了朱红琪。
        无论生活中,还是在俱乐部,祁家语一向不喝酒,滴酒不沾。按理说,来了重要客人,作为经理的她,应该过去,最起码,象征性地敬杯酒,可祁家语从不,很决绝,再大的领导劝,先前不是没有过,就是不喝。我干了你随意,那就随意,一滴不喝也是随意,久而久之,都知道她这个习惯,也就没人再白费那个劲了。
        可这一次,不知想起什么来了,提前一天,祁家语专门告诉鲁京兆,准备点儿酒。虽然是中午,节假日在家,何况都不是公务员,喝一口,纪委管不着……
        1971年“九一三事件”,最亲密战友,用雪村的话,“每次我和别人有了矛盾,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林彪,事败出逃自取灭亡,对毛泽东打击很大。当年12月,曾有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事后证明只是气管一时被痰卡住,但可能也正是从那时起,见惯了“死别吞声”、“生别恻恻”的毛泽东,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死亡。
        1973年中共“十大”后不久,某天,毛泽东召见时任政治局常委、中央第一副主席的王洪文,以及刚从江西回到北京,复出担任政治局委员、军委委员的邓小平。问了二人同样一个问题:我死以后,国家会怎么样?
        祁家语的童年,乃至于少年时光,一直是在父母永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的。
        作为一个科学家,祁家语的父亲祁世引,当然没得说,可作为一个男人,他却不大合格,最起码,心胸有些狭小。这是客气的说法,事实上,不是有些狭小,而是狭小到了极点。
        那时候,祁家语还不怎么懂事,或者说,还不怎么懂那些只属于,据说只属于大人之间的事。可听来听去,父母之间的争吵,似乎永远是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甚至于子虚乌有的事情,至少是由一些捕风捉影,甚至于子虚乌有的事情引发的,至少在她,当时的她,听来是这样。
        一般来讲,那些注定为科学而生,注定将一生献给没有国界,某些人却总说都有祖国的科学之人,除专业之外,一概两耳不闻,就像陈景润,下班找不到家,走在大马路上能让车撞了(后来去世,就是因为车祸诱发帕金森综合症)。可祁世引却不是这样,风声雨声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一心多用,尤其家事,尤其与妻子有关的家事,整天怀疑她和其他男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偏偏祁家语的母亲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着,无风三尺浪,何况没事找事,每次都吵得天翻地覆。如此一来,更坚定了祁世引的判断,心里没鬼急什么?即使因为各种原因不与他纠缠,比如吵累了,比如不和糊涂人说话,依然打消不了祁世引的疑心,心虚了吧,暴露了吧,理屈词穷了吧……
        自古以来,“我死以后”这类问题,总是最敏感的。尤其是被君王,或者相当于君王的人问及,尤其是接班人,或者有可能成为接班人的人,被问及时,如何回答,也将影响深远。
        公元1849年,道光二十九年底,已经病入膏肓,自知将不久于人世的道光皇帝,也曾经有此一问,也是问两个人:有一天,如果让你们当皇帝,打算怎么办?一个是后来成为咸丰皇帝的四子奕詝,一个是后来成为十二大铁帽王之一的六子奕䜣,论出身,奕詝是嫡(母亲孝全成皇后钮祜禄氏)长(前三位皇子奕纬、奕纲、奕继已经过世)子,论才能,却是“鬼子六”占优,故而在立储问题上始终摇摆不定。
        先作答的是才思敏捷的奕䜣,早说高级别领导干部要搞公开竞聘,可政策落地了,如何用人,如何整顿法制,如何打理内政外交,说得头头是道,病榻上的道光连连颔首。接下来就该轮到奕詝了,这家伙木头一根,师傅却是个明白人,死后谥号文正的杜受田,有清三百年,只有八个人拥有这份哀荣,事先告诉他,遇有此问,“只管俯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就行。
        奕詝脑子不灵,却是天生的影帝,一听道光问身后之事,查仨数,立马哭个死去活来,鼻涕眼泪弄得满地毯都是,那时候可没有蒸汽拖把,一旁的太监宫女甩手不已,敢情一会儿不是你擦。孩儿万万不敢做此想,只求皇阿玛万寿无疆,感动得道光差点儿没来不及立遗诏就殡天,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四子奕詝,秉性仁孝,植德贞醇,必能钦承付托,即皇帝位以嗣大统…… ”
        高中临近毕业,填报高考志愿时,按照祁世引的想法,当然希望祁家语,“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从小就在数理化方面显露出才华的祁家语,耗子打洞学化学。可她却不这么想,在祁家语,至少那时的祁家语看来,父亲祁世引之所以会是,或者之所以会成为那样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学了化学。
        这个逻辑看似荒唐,其实非常常见。因与果,司空见惯,但从哲学,严格意义上的哲学角度讲,世上几乎没有,甚至不可能有哪两件事,哪两件事之间的因果联系是绝对的。因果关系是怎样建立,怎样被发现并认可的,是归纳,可一切归纳,一切有意义的归纳,一切有方法意义的归纳,都是有限归纳,既然是有限归纳,就有可能,永远有可能被证伪。更何况,多数人眼中的因与果,只停留在习惯成自然阶段,两件事相继发生,见惯了,就觉得之间有必然联系,和听见摇铃流口水的条件反射,没有本质区别。
        高中时代,祁家语就读于市内最好的,也是唯一一所国家级重点,四海大学附属实验中学,听这名就不简单,班主任姓侯,刚好就是教化学的,刚好就是祁世引的学生。侯老师上课时,有句口头禅总挂在嘴边:化学,是世界上最精确的科学(不知谁封的)。侯老师也希望祁家语将来学化学,她摇头,不是说化学是最精确的科学么,那好,我要学世界上最不精确的科学,候老师想了想,与人,与人类社会相关的学科,大概都是最不精确的……
        比较而言,毛泽东就没有道光皇帝那样虚伪,当然,也可能是被奕詝,或者说是被杜受田忽悠瘸的。护士长吴旭君(后来三零五,离中南海最近的医院副院长)回忆,毛泽东多次说过,自己死后,要开个庆祝会,你要穿鲜艳的花衣服来参加这个会,还要讲个话,你就讲:“今天,我们这个大会,是个胜利的大会(耳熟,怎么没提团结、奋进、继往开来的事儿),毛泽东死了,我们来庆祝辩证法的胜利,他死的好。”
        王洪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主席的革命路线将会继续,毛泽东微微摇头。邓小平略沉思一下,说了八个字,“天下大乱,军阀混战”,毛泽东听后,十分满意(很多党史研究者,都把这件事当做毛“密定”邓接班的证据)……
        虽然学的是最不精确的科学,如果可以被叫作科学的话,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绕了一圈,祁家语最终嫁的,还是学最精确科学的许津。
        众多周知,钱钟书的夫人杨绛女士,真正不愧才貌双全的杨绛女士,有位一生的追求,或者说单恋者:费孝通,民盟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费孝通。二人学生时代就认识,家中幼子,又生来瘦小的费孝通,因怕上男校受同学欺负,被家里送进苏州振华女校,成为该校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男生,而杨绛,当时就在振华。
        祁家语和许津差不多也是这样,考上四海大学,付出沉重代价考上四海大学的许津,左脚严重残疾,拄了两年多的柺,还没报到,消息已经在校内传开。上课倒无所谓,朝夕相处多少有些为难,父亲许光复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馊主意,多多少少是自己的馊主意害了儿子,再不想让他受屈。本拟在外租个房,祁世引知道了,费那个劲干什么,住我家不就得了。
        顺便说一句,费孝通其实也有足疾,不算太严重,充分休养后不算太严重,年轻时在广西田野调查,踩进山民捕捉猛兽陷阱落下的。再顺便说一句,费孝通第一任妻子王同惠,当时同行,为了找人搭救,不慎失足落入山涧身亡,结婚仅一百天。
        论学习成绩,许津肯定不如祁家语,但这是在可比价格口径下。到底虚长几岁,闲下来没事,常辅导辅导她的功课,尤其理工科,本专业嘛,指点个中学生,再不绰绰有余,那只脚才真算白残了。没有这几年潜移默化,以祁家语的行事准则,祁世引和许光复再怎么撮合,即使有武侃的因素,她也不可能答应,不可能那么痛快就答应……
        家世好,事业成功,对自己好,又是世交,在祁家语看来,选择东床,这些只是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最重要的一点,心胸还要宽广,在男女问题上,心胸还要宽广,至少,不是至少,是必须,必须不能像父亲那样,否则免谈。
        事实证明,在这一点上,许津绝对过硬。别的不说,就以工作为例,“孟家湾”是什么地方,四海无人不知,要是听说哪个女人,哪个年轻女人,哪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在这里上班,没有不侧目的。虽然是在俱乐部工作,虽然是管理层,毕竟覆巢之下,交际场上,不说打情骂俏,风言风语总是有的。往来无白丁,整天待人接物,又都些够分量的对象,换做旁人,早打翻了醋坛子。
        可许津没有,从来没有,无论祁家语什么时候回来,什么状态回来,是云髻半偏,还是满身二手烟,一句也不多问,从来不多问。尽管问心无愧,至少和俱乐部里那些男人,问心无愧,祁家语一向自律,又冰雪聪明,懂得既不翻脸闹僵,给足对方面子,又坚持原则,且不能让人家想入非非的分寸。没办法,谁叫咱当初选择的就是这个最不精确的科学呢,可对许津,对许津的理解,她始终还是心怀感激的……
        转眼间,两提百威都没了。
        鲁京兆又去厨房取了一些,回来时,瞟了朱红琪一眼,祁家语其实看见了,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可最近这段时间,准确说,和武侃在“孟家湾”自己的小屋里“同床共枕”,被许津发现,或者撞见之后,祁家语慢慢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先前想象的那样。
        为了这件事,实话实说,当时自己究竟是怎么躺到武侃身边去的,连祁家语本人都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两人绝对什么非分之事都没做过。祁家语再三解释。不是被问及之后解释,主动解释,当然,都“捉双”且“在床”了,问与不问,也没什么区别。
        每次,许津的表现都一样,我信,真的信,就像真的记不得,真的信。进一步,祁家语都可以承认,自己喜欢过,再进一步,自己至今依然喜欢武侃,但仅此而已。小偷被抓时永远说是第一次,可这回,真的是第一次,就像真的信,真的是第一次。也不对,不是第一次,什么都没干,谈何第一次,不是不是第一次那种不是第一次,是不是那种不是第一次,听明白了么?
        解释到最后,许津甚至被逗乐了,不用解释,真的不用解释,就像真的是第一次,真的不用解释。祁家语急得想哭,你说向谁起誓吧,五台山还是纪念堂……
        接过鲁京兆递给自己,那支细看很明显,拧开又重新盖上的棕色酒瓶,祁家语嘴角微微往上翘了一下,一口气又是大半瓶……
        任何事情,都是质与量的统一体,就像祁世引研究的有毒化学品,脱离剂量,任何有毒无毒的讨论,全是伪科学。即使是砒霜,也就是古装戏里常见的所谓见血封喉鹤顶红,倘若只有一个分子,蚂蚁都毒不死。即使是水,纯净水,每天喝它千八百升,早晚低血糖,而重度低血糖,照样可以要命。
        最不精确的科学,道理也是一样。男人心胸要宽广,抽象说当然是真理,当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是真理,可若脱离“剂量”,分分钟成为谬误。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男人,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躺在一起,依旧泰然自若,恐怕就不是心胸宽广所能容纳的了。解释来解释去,祁家语发现,许津不是故作姿态,更不是正话反说,是真的不生气,之所以真的不生气,是真的不在乎、真的无所谓,就像真的不记得、真的信、真的是第一次、真的不用解释,真的不在乎、真的无所谓。
        嫁给许津,满意不满意不大好说,最起码,祁家语很满足,可如今回头想想,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先前,祁家语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摊上祁世引这么个丈夫,着实可怜,作为妻子,着实可怜。可现在看来,结婚数十年,几乎每一天,都活在丈夫的严防死守中,不能不说是种幸福,作为妻子,不能不说是种幸福……
        放下酒瓶,祁家语双眼朦胧,说不上苦笑,也说不上讪笑,总之是笑着:“放苯二氮卓了吧?”
        鲁京兆双颊,从上往下,从内向外,被一种猪内脏的颜色笼罩着。什么是苯二氮卓,没听说过,听说过也记不得,据成人保健商店那位讲,这东西好像应该叫什么“十字架”。
        “别忘了,我爸爸是干什么的…… ”
        “我…… ”
        祁家语叹口气,顺着椅子背软下去:“完事后,收拾干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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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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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7-6-7 17:24:50 | 只看该作者
        心理学和生物学研究证明,这个星球上,现如今,只有灵长目人科动物,人和少数几种猩猩,能够通过“镜像测试(mirror test)”,也就是认出镜中的自己。其它物种,再聪明的物种,被认为再聪明的物种,都不行。
        换言之,自我意识,正确的自我意识,是智能,智慧真正的核心……
        萧伯纳曾说:历史,除了人名以外,都是假的;小说,除了人名以外,都是真的……
        柏拉图哲学认为,只有“理型(idea)”,才是唯一的真实,现实世界,无非理型的投影,而文学艺术,则是现实的投影,也就是理型,唯一真实的投影的投影。因此,在他的“理想国”中,没有作家的位置。
        显然,柏拉图不懂得,或者说,没料到两千年后会有个辩证法,三段论,否定之否定……
        萧伯纳在中国有许多朋友,比如宋庆龄、蔡元培、鲁迅,也有敌人,比如傅斯年,说萧伯纳是个一无是处的骗子,除了抄袭别人,什么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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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前天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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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板凳
    发表于 2017-6-7 20:11:39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很多专业词汇都不甚了解,不过还是静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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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18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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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地板
    发表于 2017-6-8 00:22:0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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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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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5#
     楼主| 发表于 2017-6-8 16:32:34 | 只看该作者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17-6-7 20:11
    很多专业词汇都不甚了解,不过还是静待下文。

    您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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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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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6#
     楼主| 发表于 2017-6-8 16:32:46 | 只看该作者
    李听圃 发表于 2017-6-8 00:22
    关注作品。期待下文。

    多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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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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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7#
     楼主| 发表于 2017-6-8 16:33:21 | 只看该作者
    第一话、笑言哑哑

    1.青红

        好端端一场长跑,没想到会搞成这个样子……
        近年来,马拉松运动在中国呈爆炸式发展,一则源于百姓对健康生活的追求,二则,可能,肯定也是更重要的,“经营城市”理念驱使之下,地方政府在形象宣传领域绝不吝惜投入。从最初的十几场,迅速膨胀为数百场,虽然距美日等传统“跑马”大国还有明显差距,水准更参差不齐,凑热闹,赶时髦,难免一哄而上之嫌,“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毕竟不是坏事。
        在这方面,河山省四海市算得上先驱,创办于本世纪初的“四海马拉松”,不仅开全省先河,十几年来,参赛人数、选手水平、路线设计、后勤保障、医疗救援、配套服务均走在国内前列。前不久,经中国田径协会严格考察评审,正式从银牌赛事,升格为十六个金牌,同时也是顶级赛事之一。
        今年的四海马拉松,参赛人数首次突破三万,主办方斥巨资,巨资过了,重金,打非洲请来数十位中长距离高手,至少据经纪人自己讲,其中的某些,具备两小时十分,甚至五分以内水准。从本市城西区新落成的会展中心发枪起跑,分五公里(迷你)、十公里、半程、全程四个组别,经城西、城东、白门、青山、海达,直抵半岛区海边。后两个组别,也就是半马、全马选手,只要在三小时、六小时关门时间内完赛,都将获得一份组委会提供的神秘礼包,价值四百九十九、九百九十九元。
        按理说,本该是场全城狂欢嘉年华,谁成想,出发不久就出事了……
        如今的马拉松,竞技之外,还带有很大的表演成分,不少参赛选手,所谓选手,“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穿什么的都有,甚至根本就不为跑步,展示自己,重在掺和。正因如此,与那些传统意义上的体育比赛不同,四海马拉松对选手装备并无严格要求,本来就是花钱赚吆喝,越浮夸越好,要啥自行车,检录时走个安检门,别易燃易爆就成。
        往年都没事,一大群牛鬼蛇神,沿城市各主要地标呼啸而过,倒也热闹,可这一次,该来的还是来了,要么说做工作得过细呢。
        出问题的是五公里,也就是迷你跑组别,出发最晚,人数最多,线路也不大相同。刚跑出没多远,其中一个方阵,准确说,自成方阵的几百人,显然是早有准备,一声令下,脱掉荧光色号码背心,露出里面画着骷髅头图案的圆领衫。像当年胡志明小道上的越南人民军士兵一样,从小背包,主办方原以为只是放一些图册、能量棒、功能饮料、大力丸的小背包里,分别取出模块化装备。三下两下组合成一件件横幅,浩浩荡荡地直奔该组别终点,位于市中心的胜利广场,再确切些,胜利广场东侧,中共四海市委大院……
        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河山省政坛上,一直存在着相互竞争,不说倾轧,竞争的两大派系,“青派”和“红派”,坊间人称“青红之争”。
        所谓“青派”,是指那些大都出身社会,也不见得底层,中下层普通人家,通过自己的努力,“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往往具有共青团系统工作背景的干部。与之相对应,“红派”,往好听了说“红二代”、“红三代”,往难听了说“太X党”,来自世家门阀,叼着银勺子,甚至委任状出生。
        派系,或者党争这种事,其实不一定非是负面的,聪明的政治家,不排斥、不畏惧党争,而是利用它,利用它来平衡各方势力。事实上,长期以来,上级组织部门,对于河山省内“青红之争”,采取的始终是这种态度,君药、臣药、佐药、使药,搭班子时,一个都不能少。
        例如当前的四海:省委常委、市委书记单羽,老革命、原河山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单长卫之子,道道地地“红二代”;市委第一副书记、市长武侃,一年多以前才从团省委书记任上调来四海,典型的“青派”……
        与那些和而不同、同而不和,单纯朋党不同,“青红之争”之所以存在,不说合理性,至少具备现实性,既然社会阶层客观存在,代表各自阶层的政治团体,自会如影随形。家庭、教育、职业背景迥异,“青”、“红”两派干部的争斗,多数情况下还是就事论事,比如现在,面对市委门前越聚越多的骷髅头,临时召开常委会内部,两种观点再一次针锋相对。
        不仅市长武侃,书记单羽也是本届四海班子布局时,从省里“空降”来的,履新前代理省委秘书长、办公厅主任。换言之,两位党政主官,担任地方一把手,都是大姑娘上轿,见过猪跑,可遇到这种情况,遇到这种必须由自己拍板摆平的情况,真是头一回。
        利用马拉松比赛机会,突然发动这场游行抗议活动的,以四海市某化工厂附近居民为主力。就在不久前,该厂刚刚发生了一起“重大安全生产事故”,相关调查善后工作,正在紧锣密鼓进行中。
        按照有关方面公布的信息,事故发生时,虽有一定数量有毒化学品泄漏,但整体可控,且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造成明显危害。可过去一周,化工厂周边地区,作物枯萎,鱼类、禽类大批死亡,居民,尤其老人孩子,多发呼吸系统疾病,有的还很严重。与此同时,环保部门实时更新的检测数据,依然是正常,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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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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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8#
     楼主| 发表于 2017-6-9 16:30:51 | 只看该作者
    2.市义

        尽管头顶“红二代”光环,可出生于50年代末的单羽,其童年经历,却并不怎么愉快。
        早在“反右倾运动”时期,父亲单长卫就因为一次组织生活会,一次原本事先说好“言者无罪”的组织生活会上,发表了同情“白专”知识分子言论,被政敌抓住,弄了个“中右”的帽子。所幸当时省里主要负责人比较开明,后来的大区中央局书记,又是他战争年代的老上级,算是内部掌握,未作公开处理。之后不久“四清”,吃了一堑,却不知道长一智的单长卫,学习贯彻“桃园经验”过程中,向着农民说了不该说的话,定为“四不清”典型,从此靠边站,“文革”爆发后更是一度失去人身自由。
        因此,与大多数同时代干部子弟不同,单羽并不是在大院里长大的,从记事起,他就和哥哥姐姐一起,被送到了附近居民楼内的姥爷家……
        单羽母亲姓苟,苟立恩,单长卫第二任妻子,进城以后认识的。和当时数不胜数的老夫少妻一样,属于“小布尔乔亚”阶层,刚毕业的女学生,来自河山省省会中州市一个职员家庭。
        据单羽的姥爷苟保讲,他们原本应该姓“荀”,和三国时曹魏谋士荀彧、荀攸好像有那么点儿瓜葛。后值“五胡乱华”,荀氏一族从颍川举家外迁,一部“衣冠南渡”到江左,另一部像土尔扈特部东归时,因伏尔加河提前解冻没走成的卡尔梅克人一样,辗转来到中州。隋唐以降,荀氏始终是中州一带有名的望族,诗礼传家,历代均出过不少为官做宰之人,直到今天,河山省科教界、文艺界仍不时能见到荀姓名人,原省委荀书记,现省政协荀主席,都出自这个家族。
        苟保父亲,单羽外曾祖,名叫荀庭兰,走的也是学而优则仕的道路,清光绪初年进士。留京先当了一段时间太常寺典簿,后外放回老家,在当时中州府下辖的紫泉县任知县……
        自明万历年间“条鞭法”颁行,中国历史上延续两三千年的实物税制宣告结束,改由货币征收。征税成本大大降低之外,百姓也方便了许多,不会再出现《海瑞罢官》中“淋尖踢斛”一类争执,到时候直接交银子就行。
        可新的麻烦随之出现,普通百姓一次所缴纳的赋税,绝对数额都不高,全是些几钱甚至几分碎银,而这些是不能直接入库的,国库只接收五十两一锭标准官银。因此,各县在征税完成后,还需要一个重新铸造的过程,铸造是有折损的,也就是所谓“火耗”或“耗羡”。碎银杂质,表面氧化,铸造过程蒸发、磨损,铸出五十两银锭,肯定需要不止五十两碎银。这一部分,县里是不可能消化,也消化不起的,只能向下转嫁,羊毛出在羊身上,还得由百姓承担。
        但问题是,究竟该向百姓摊派多少耗羡合适?各地工艺不同,流通银两成色也有差异,很难一刀切,只能因地制宜。朝廷懒得多管,反正交到户部的标准官银够数就行,实际收多收少,你们自己看着办。
        于是乎,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基层官吏可得着理了,“手把文书口称敕”,很快,耗羡成为聚敛民脂民膏的新手段。以紫泉县为例,雍正年间虽然搞过一段“耗羡归公”,没过多久就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到荀庭兰上任时,当地耗羡标准已由一至两成,一路飙升至五成、一倍乃至数倍。百姓交一两正税,还要搭上几两甚至十几两耗羡,真不知道这官银是哪个机构铸造的,淘汰落后产能时怎么居然也漏网了?
        荀庭兰是个典型的方正君子,太常寺数年,主管宗庙礼仪,更是彻底当官当傻了。从小便知家乡百姓赋敛之苦,离京赴任前,几个同僚为其践行,荀庭兰当席掷杯为誓,若不革除“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宁愿“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到任后,眼见富庶的紫泉县,被耗羡之弊荼毒得百业凋零,更是痛心疾首,官帽椅还没来得及坐热乎,便发下“中央一号文件”:从今往后,其它地方手伸不到,暂时还伸不到,至少在紫泉,耗羡比例一律不得超过一成,违者先斩后奏……
        此令一出,当地百姓自哄然称快,可与此同时,也在中州乃至河山官场扔下了一颗当量不小的原子弹。这可不是块小蛋糕,远了不说,仅紫泉一县,每年耗羡盈余,少说也有二十几万两,按“政治规矩”,四下五去一,四分之一以冰炭敬名义上京,四分之一送督抚、布政,四分之一送道府,最后四分之一留本县,知县、县丞、主簿等有品级的一半,三班衙役等没品级的一半。荀庭兰出淤泥染不染人家不管,换言之,他自己那份可以不要,若动了上至六部督抚、下至皂隶捕快的奶酪,人家就没法再淡定了。
        但荀庭兰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甭管你和风细雨还是忠言逆耳,一概不听。为了此事,中州知府还曾屈尊专程往紫泉跑了一趟,软的硬的,逆耳的顺耳的,都说尽了,无奈荀庭兰油盐不进,“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头上乌纱悉听尊便,想要耗羡,一个子儿没有,气得知府将三件套盖碗,摔得比他离京前践行那次还响、还碎。
        荀庭兰虽然迂腐,却也不是白痴,早料到这么干会触及许多人的利益,反弹一定不小。按照他的如意算盘,削减耗羡,获益的是百姓,只要百姓拥护,得罪了上官也不怕,毕竟自己是替皇上当差,皇上看重什么,民心!《战国策》中冯谖“市义”,用孟尝君本人的钱,最终尚且得到了谅解,如今,自己用那些早已肥得流油的仓鼠邀买人心,皇家并未拔一毛,何等便宜,能有不为自己撑腰的道理?
        可令荀庭兰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最终害了他的,恰恰就是那些原以为会“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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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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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9#
     楼主| 发表于 2017-6-10 16:50:09 | 只看该作者
    3.刁民可杀

        事实上,紫泉县大幅削减耗羡摊派的头一年,就出了差错。
        那年秋天,户房吏役虽百般不情愿,还是依照荀庭兰的要求,按加一成标准征收赋税及耗羡,之后交由专门的铸造局,铸成五十两一锭官银。结果麻烦来了,紫泉是个富县,一年的地、丁、契、当、牙等各类税收,算在一起有大约四万两,加上一成耗羡,总共四万四千两碎银,可到了铸造局,居然只铸出区区一万多两标准官银。
        这可不是小事,荀庭兰当然知道深浅,立马急了,第一反应,肯定是税吏和铸造局在捣鬼,故意给自己难堪。可经过一番详查,还真冤枉人家了,这伙人虽说心怀不满,却未敢,基本未敢在税银上动什么手脚,之所以铸造前后出入这么大,是因为收上来的那些碎银本身就有问题,具体说,成色太低。
        紫泉虽是个内陆县,但因为河山省沿海,中州又居首府,自清中期“开关”,甭管主动被动后,外洋贸易发达,所流通的银两大都由美洲进口,即使碎银,也是用所谓“二四宝银”夹开打散的,成色极佳,纯银比例可达九成五甚至更高。若非如此,荀庭兰也不会贸然定死一成耗羡的标准,而且征收时已经将二两四钱升水计算在内,按理绝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当初,荀庭兰刚宣布降低耗羡时,的确是“因烧其券,民称万岁”。可没过多久,就有少数头脑灵活的,从中发现了可乘之机,既然耗羡比例已经事先确定,为什么不干脆用低成色银两充数,新来的荀知县,好人没错,仕途经济学问显然是个外行,便宜不占白不占。
        一传十十传百,聪明人一点就透,老实人也生怕自己吃了亏,竞相效法。一时之间,紫泉县以优换劣之风盛行,不少灵敏的商人,甚至做起了这路“便民”买卖,从内陆偏远地区收购劣质银两,或者直接自己起小高炉“大炼钢铁”,将足色纹银化开,兑上铜、铅、锡乃至矿渣重铸。开始时还有所收敛,后来胆子越来越大,看上去是个银锞子,跟铅疙瘩也差不多。
        而这一切,“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的荀庭兰,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从河山省到中州府,被荀庭兰断了财路的大小文武官员人等,正愁找不到借口治他,如今可好,自己洗干净脖子送过来了。那还等什么,两万多两银子的亏空,就算九命怪猫,脑袋都不够砍的,哗啦嘎嘣,荀庭兰下了大狱,用今天的话说,事实清晰案情明确,重证据轻口供,适用法律得当,判了个斩监候,只等刑部核准。家产全部没官,单羽姥爷,那时候还叫荀保的两个哥哥也被充军黑龙江,从此没了音讯,他本人因年纪太小侥幸得脱。
        “失路艰虞,遭时徽纆”的荀庭兰,来不及“哀伤而自怨,摇落而先衰”,在死牢中赶紧修书一封,将亏空一事原原本本陈述清楚,“感而缀诗,贻诸知己”,托一个还算念旧情的心腹,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交给和自己交情不错的老上司,太常寺少卿。“庶情延物应,哀弱羽之飘零,道寄人知,悯余声之寂寞”,求他无论如何救救自己。
        还不错,这位太常少卿也是个厚道人,不了解内情,但念及荀庭兰以往的人品行止,知道他不是贪赃枉法之徒,写了封信,派家丁送给一位同年,当时河山省主管刑狱的按察使。臬台大人当然知道荀庭兰是被冤枉的,接到信便有些为难,一边是省府两级意欲置他于死地的同僚,一边是老朋友的人情。
        掉头苦吟,按察使找了个折中的办法,荀庭兰不是说税银成色有问题么,那好,左右离最终问斩还有个把月时间,只要紫泉当地百姓承认所交银两成色不足,并愿意补齐,就可以提刑按察使司名义重审此案,至少留荀庭兰一条活命。
        于是乎,死牢中的荀庭兰,就这样等啊等啊,等到月亮圆了又缺了,偌大个紫泉县,十几万人口,告示贴出一个月,硬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站出来……
        虽然才刚懂事,苟保依然清楚地记得,父亲荀庭兰被处决时情景。
        旧时民间没有节假日制度,但那一天的紫泉,却像黄金周一样热闹,全县百姓倾巢出动,将从刑房大牢到中街法场,不长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立在囚车木笼中的荀庭兰,面如死灰,灰白的发辫散乱地飘荡在风中,早已不是整日介“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金叵罗,颠倒淋漓,千杯未醉”时的模样。
        囚车在人群中艰难前行,每走出一段,原本双眼紧闭的荀庭兰,陡然目眦欲裂,将青筋崩起的脖子不顾一切地从木笼缝隙中向后拗去,用沙哑凄厉的嗓音仰天长叫:“刁民可杀…… ”
        围观百姓便抄起早就准备好、浇了粪汤的土块,朝他丢过去……
        人群朝他丢一阵……
        荀庭兰声嘶力竭喊一声……
        直到刽子手手中大将军刀落下,满腹经纶的他,一直就是这一句:“刁民可杀…… ”
        而此时,荀保正被家中唯一一位没有猢狲散的姨娘拼命举过头顶,混在人群中,惊恐地目睹着这一切……
        荀庭兰家破人亡后,这位姓童的姨娘,领着还是个孺子,连学名都没来得及起的荀保蹇到中州,想要投奔在当地很有根基的荀氏族人,却被恶奴们一顿水火棍赶了出来。这还不算,当年执掌荀家的那位老员外,以“辱没门楣”为由,将荀庭兰从家谱中除名,撤去在他眼中必定金贵无比的“黄带子”。就连流落在外的荀保也没放过,公开宣布,不许他姓“荀”,抽掉脊梁骨,改姓“苟”,彻底划清界限。
        在荀庭兰风光时为数不少的妻妾婢鬟中,论容貌扮相,这位童姨娘数一数二。“三春去后诸芳尽”,即使那些本钱十分有限的货色,都很快“各自须寻各自门”,也包括苟保从不提及,也毫无印象的生母,唯独她没走。尽管大字不识,却天生一节肝胆的童姨娘,拒绝无数“好意”,带着这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瓜葛的孩子,在中州城内一处大杂院勉强安顿下来,靠缝补洗涮将其拉扯大。若不是她,也就没有苟保,没有后来的苟立恩、苟里恩姐妹,甚至于,没有单羽了……
        这段革命家史,单羽从记事起,听姥爷讲过无数遍,“口角流沫右手胝”,早就倒背如流。尤其是“刁民可杀”那段“戏核儿”,每当苟保三杯浊酒下肚,总要重头来一遍。
        那时的单羽,比当年法场上的荀保大不了多少,并不明白什么是“刁民”,也体会不到“可杀”,简简单单中,所蕴含的千斤分量。只觉得姥爷模仿荀庭兰的样子很好玩儿,有时姥爷不想讲,单羽反倒缠着要他讲……
        苟保扯着脖子喊一声:“刁民可杀…… ”
        单羽咯咯咯笑一阵……
        单羽咯咯咯笑一阵……
        苟保扯着脖子喊一声:“刁民可杀…… ”
        真正让单羽懂得这四个字,还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单长卫被打倒后,每次游街,或者开批斗大会,无论在哪儿,苟保都要带着单羽去,就像当年的童姨娘一样,混在人群中,虽已年迈,苟保拼尽力气,让单羽骑在自己肩膀上“猴儿摞着”,指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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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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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16:36:43 | 只看该作者
    4.膝下有黄金

        “他们配么?”坐在长条会议桌侧面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单羽,突然冒出一句。
        众人愣了一下,离他最近的武侃,似乎没听清,或许是认为自己没听清,咽口吐沫:“你说什么?”
        单羽的酒窝不深,但比较长,笑起来时,给人一种挺亲切的感觉:“武市长爱民如子,这我们都知道,只是…… ”他挠挠头:“您老人家在这里慷慨激昂,为他们争取所谓的利益,甚至于不惜得罪更多人,更多对你更有价值的人,却不知,有没有想过,他们…… ”指指窗外:“配么?”
        每个字都是重音,武侃显然是听清,或者说,显然是再没有理由认为自己没听清了,出乎意料是肯定的,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你…… 你…… ”
        单羽倒很坦然,眨眨眼睛,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似蹙非蹙,似喜非喜。
        “我真的无法想象,”就算是为了充分表现自己的激动,武侃其实也用不着把头摇得看着都晕:“在我们,在我们中国共产党人的市级常委会上,居然有人,尤其是身为书记的人,说出…… ”
        “先别急,先别急,”单羽不像当事人,更像个偶然碰到,见义勇为上前劝架的:“您看这样好不好,咱们来打个小赌。”
        “什…… 什么意思?”
        “争了这么长时间,反正谁也说服不了谁,现场情况很乱,随时可能出大问题,郭局长那边还等着信儿呢,不能总这么争下去,对不对,”先环视一下大家,最终转向武侃:“不如,咱们打个赌,简单明了,我要是赢了,你也别矫情,少数服从多数,按常规处理。”
        武侃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怎么赌?”只这一次,他的意见还算比较有代表性。
        “通知老郭,把为首那几个,闹得最欢的,都抓了,显得越蛮不讲理越好,”单羽朝监控屏幕画了个圈:“如果其他人不敢动,具体说,不敢上去和干警抢人,就算我赢了。”
        “那…… 要是我赢了呢?”
        单羽靠在椅背上,朝着天花板,天花板上那盏以红星为背景的吊灯撇了撇嘴:“好啊,如果他们真敢来横的,我不光立刻放人,就按你刚才说的,满足他们一切要求,一切合理要求,”吸吸鼻子:“还算公平吧?”
        常委们各自低头沉思,好像并不那么拿得准。
        武侃没有低头,只稍微垂了一下眼:“行,就按你说的。”
        长期以来,无论大会小会,单羽始终秉持后发制人的策略,多听少说,出身大机关往往有这个特点,不会在没有取得广泛共识的情况下轻易表态,更不会乾纲独断,这次是个例外。看看较远处的政法委书记孟继周,朝门外指了一下,后者心领神会,点点头,把对讲机留在桌上,迅速起身离开,这种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亲自跑一趟放心……
        这届常委班子中,孟继周是最年轻的一个,腿脚果然利索,短短两三分钟,一直比较平静的屏幕画面,已经有了变化。
        手持盾牌的防暴警察队伍中,突然杀出一彪人马,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先是一顿警棍打散人群,随即将为首几个连拖带拽,别说还手,站起来的机会都不给,转眼间双手反铐,丢上警车,大开警灯警笛,准备扬长而去……
        紧盯液晶屏,武侃显得有些紧张。
        单羽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茶杯拉过来,掀开盖看了一下。要么彻底晾凉,要么烫口烫心,最讨厌兀秃水,招招手,示意工作人员换热的……
        稍稍沉寂了几秒,人群开始骚动……
        常委们瞪大眼睛,尤其武侃,外加几个眼神同样不大好,以及眼镜配得不大合适的,身体前倾,臀部差不多已经微微离开椅面。
        新端上来这杯,温度还凑合,只是叶子不怎么样,虽然自己一向不讲究这些。最新规定,上至常委,下至普通科员,开会时的茶叶包要自己掏钱,办公厅有个细则,没注意看,好像分成两种,一包一块,一包两块,记账从工资里扣,不知这是哪种……
        骷髅头纷纷前涌,没有同期声,不知嘴里喊的什么,文明不文明,看上去倒是满激愤的样子……
        单羽转过身……
        画面似乎抖动了一下,细看才知道,原来是人群突然间朝着市委大门跪下了,整齐划一,像事先操练过,几百号子密密麻麻,竟比先前更加蔚然壮观……
        会议室中传出一阵说不出什么内容,或者说,包含着各种内容的笑声。
        武侃猛然站起,椅子是今年刚换的,和老地板大概还没混熟,摩擦的动静有些尖锐刺耳,撞上兴冲冲赶回来的孟继周,推了后者一把,摔门而去。秘书急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收拾他留在桌上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几回都没让司机等,害得自己打车回的市政府,不知今天能不能追得上。
        单羽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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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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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2 17:12:15 | 只看该作者
    5.注意力

        那是个周六,对于四海,乃至于整个河山省,至少对于这里的一部分,也可能是相当一部分人来说,有些特别的日子……
        中午刚过,城东区牌楼斜街一带,便开始热闹起来,成千上万的市民,不仅是四海,还有来自省内其它地市,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集。这些人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位于牌楼斜街上,本市最大,也是唯一的高标准体育场,前几年翻新扩大过,可以容纳六万多人,且今天一定爆满的“解放体育场”。
        几小时后,具体说,傍晚七时整,这里将进行一场关注程度很高,至少在河山省范围内,关注程度很高的足球比赛,“河山泰瑞”坐镇主场,对阵远道而来的“X南恒力”。倒不是,倒不见得是比赛本身水平有多高,也确实没多高,时隔十几年后,第一次有来自河山的队伍,打进国内最高级别足球赛事,“中国足球职业联赛”,新赛季开始后第一场主场比赛。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某些省市身在福中惯了的球迷可能不觉得,对于河山拥趸来讲,不说“多少年,多少代,今天终于盼到你”,也差不多了。不少球迷,真的是流着泪,身穿“河山泰瑞”队服,一早就守候在解放体育场门前,挥舞旗帜,喇叭呜咽,喊啊,唱啊,嗓子喊哑了,队歌跑调了,依旧浑然不觉。
        上午开始,牌楼斜街全线交通管制,城东区交警大队严阵以待,将两侧通向主干道的路口,以及所有岔道全部封锁,只能步行,机动车辆没有通行证一概不许进入。治安管理、便衣侦查大队亦集结警力,在市局特警支队配合下,沿牌楼斜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体育场内更是严防死守,以应对各种可能的不测……
        当年,邓小平在总结“文革”教训时,曾经谈到:“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须加强法制建设,必须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这种制度不因领导人的改变而改变,不因领导人注意力的改变而改变。”可直到今天,这句话,很大程度上依旧是空谈。别说领导人的改变,领导人注意力的改变,就连领导,当然得是高级别领导的兴趣爱好,纯粹个人,原本应该纯粹个人的兴趣爱好,都将对一个地方,乃至于整个国家,产生重大影响。
        熟悉体育的人应该知道,当今中国,最具世界级影响力,这里指每年固定举行,奥运之类过年吃回饺子不算,最具世界级影响力的体育赛事,应当首推男子网球界“上海大师赛”。历经90年代七届“喜力公开赛”、五届“大师杯赛”、五届“世界巡回赛年终总决赛”,今天的“上海大师赛”,已成为男子职业网球领域,仅次于四大满贯的九站“ATP1000”系列赛之一。
        熟悉体育,当然,还得熟悉政治的人,更应该知道,“上海大师赛”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地位,或者说,这项赛事之所以会在中国,会在上海举办。其中相当重要,甚至最重要,甚至决定性的因素,就是因为一个人,一位领导,一位高级别领导,一位高级别领导的个人兴趣爱好……
        1992年初,还是邓小平,离京开始著名的“南巡”或“视察南方”,1月30日,小平一行来到上海,住进长宁区虹桥路西郊宾馆。这座宾馆,原名“四一四招待所”,60年代初接替陈毅主政上海的政治局委员、副总理柯庆施,毛主席“好学生、亲密战友”(讣告用词),“跟从毛泽东,要到盲从的地步,相信毛泽东,要到迷信的地步”这句名言,就是他说的,为毛主席在上海修建的专属度假别墅。
        住进西郊宾馆第一天晚上,邓小平已经睡下,突然听到楼外吵吵嚷嚷,不知怎么回事,让扈从出去看看。半天才弄明白,也不是什么事,小平“銮驾”入住,自然,整个西郊宾馆是要清空的,闲人免进,可那天晚上,来了一伙人,准确说,宾馆附属的网球场,来了一伙人,要打球。
        负责保卫工作,是从北京带去的中央警卫局,当然不让进,那伙人挺狂,尤其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我们每周都来,凭什么不让,谁住进来也不好使,两方面撕吧起来。最后,找到时任上海市委一把手的吴邦国,一顿臭骂:“你有几个脑袋,敢做这种事情”,才悻悻离去。
        这个高大男子,后来的政治局委员陈良宇,当时是黄浦区委副书记、区长,1992年初,正准备去英国伯明翰大学深造,临走前最后一次打球,险些把天捅了个窟窿。
        陈良宇对网球的热爱,官场尽人皆知,据悉打得也确实不错,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没有作为高级别领导的他,就不会有今天的“上海大师赛”。甚至于,要不是陈良宇2006年落马,第二年,国际网球联合会,险些将上海确定为“世界巡回赛年终总决赛”永久举办地……
        世界第一运动足球,世界第一运动足球在中国,当然更是这样。时隔十几年,河山省能再一次在职业联赛中据有一席之地,四海市解放体育场,能有今天这场比赛,其中相当重要,甚至最重要,甚至决定性的因素,就是因为一个人,一位领导,一位高级别领导,现任河山省委彭书记。
        “镇长是打出来的,县长是熬出来的,市长是买出来的,省长是生出来的”,彭书记出身高干家庭,履历上籍贯陕西,北京出生长大。彭书记小的时候,高干子弟圈子里有支足球队,他也是狂热分子之一,技术稀松平常,教练国家队级别,主要和驻京外国使领馆同龄孩子比赛切磋。当年,足球在中国,远不像今天这么普及,没有电视转播,只在极少数大城市中,偶尔有机会去现场观看比赛,略带贵族色彩。
        半个世纪过去,当初那支名不见经传,大多数人根本就没听说过的球队,当中的小队员们,已经成长为这个国家政商各界风云人物。对足球的热爱,却没有随着年龄、身份变化而有任何褪色,头发渐少,肚子渐大,亲自上阵是再不可能了,退居幕后,换了一重角色。
        比如彭书记,原在东部某省任职,和陈良宇一样,没有影射,或者咒他的意思,从地厅级一路干到省长。这期间,该省一支由他亲手拉起来的球队,始终位居“中国足球职业联赛”上游。
        调来河山后也是一样,首先力排众议,把省足协从体育局中拿出来,由手下干将,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主任领衔,开创省委委员担任足协主席先河。进而着手培养高水平职业球队,如今的行情,金元足球大行其道,说白了就是烧钱,物色一位有实力,且愿意为足球,确切些,愿意为省委书记喜欢的足球,烧钱的企业家。
        最终,彭书记选择了一个叫许津的人,河山省内,乃至附近几省最大,也是唯一的主板上市化工企业,“四海市泰瑞化学工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就是现在正坐在解放体育场主席台中间的那位。和当初公司上市一样,许津介入足球,也采用“借壳”方式,从低级别联赛中易手一支遇到经营危机的小球队,注入巨资着力打造。
        按照和省里,其实就是和彭书记个人,具体谁出面并不重要,协商结果,这支球队将主场设在四海,但名称定为“河山泰瑞”,而不是“四海泰瑞”。当然,许津,也不只是许津,大凡生意人,是不可能拿钱听响的,这不符合人性,更不符合资本的本质属性。河山省、四海市有关方面答应,在土地、税收、政策、法律等层面,给予该公司,该球队母公司一切有可能的倾斜,堤内损失堤外补。
        钱到位,剩下的事情变得简单,“河山泰瑞”不负众望,重组之后一路高歌猛进,短暂波折,终于杀进最高级别的“中国足球职业联赛”,这才有了今天,今天在四海市解放体育场,这场备受关注的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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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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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3 16:24:55 | 只看该作者
    6.十头身

        如今,人们常常用“几头身”来形容一个人的身材,一个人身材的修长程度。一般来讲,普通人头身比大致为一比六至一比七,达到或超过八,就可与模特媲美,至于可遇而不可求的“九头身”,便是封神水准了。
        倘若机械地套用这个指标,许津的外型,绝对是一等一的,他自己量过,光脚站在平地上,头长只有从脚跟到头顶距离十分之一。传说中的“十头身”?可问题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他身材好。
        一点儿也不奇怪,许津的头身比之所以大,不是个子高,或者四肢如日韩漫画中人物一样修长,而是因为他的头异乎寻常地小,许津头长,也就是发际到下巴的长度,只有区区十六厘米多一点……
        尽管身材不大给力,但许津的模样却还挺耐看,在“衬玉罗悭,销金样窄,载不起,盈盈一段春”的头上,如黄山绝壁崖缝中轻松翠柏一样,努力挤出了一张绝对对得起他混血儿身份的脸。
        许津体内,有四分之一苏联,或者说俄罗斯血统,来自不仅是他、即使父亲许光复,都从来没有见过的爷爷……
        查阅那些“红二代”、“红三代”身世,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依靠的都是父系背景,爸爸是某某,爷爷是某某。与他们正相反,许津家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追本溯源,仰仗的是许光复母亲,也就是许津的奶奶。
        许母名曰许月莲,浙江诸暨人,上世纪30年代末,受一位具有左翼思想的老师影响,和几个同学一道从沦陷区跑到陕北,“多奇志、爱武装”,“莎菲女士”系列。上过中学的她,一直从事部队机要工作,建国后授予上校军衔。有些人可能会不屑,区区一个上校,和肯德基伯伯勉强平起平坐,这也算背景?要知道,55年那次授衔,全军上万名女性,授予校官及以上的只有四十几人,少将一个(李贞)、大校一个(林月琴)、上校不到十个,“即公孙可知矣”。
        工作岗位始终机密而关键,但许月莲的成就,再说得直白点,使她十几年后获得上校衔,并最终以正军级待遇离职的成就,并不在于此。她的主要“革命事迹”,是曾经短暂“嫁给”过一位“高尚的”、“纯粹的”、“有道德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的“国际主义”者、“共产主义”者……
        当时的陕北,存在着一种所谓“临时夫人”制度,主要面向没结婚或夫妻两地分居的高级干部。当然,还有少数远道而来,援助中国抗日战争的“歪果仁”,从白求恩到日共前主席野坂参三,在日记和回忆录中,对此都曾有过记载。分配给许月莲,或者说许月莲被分配给的那位,是个苏联人,苏联党和国家派驻中共方面联络组成员。
        虽然来自“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的诸暨,但平心而论,即使是年轻时的许月莲,也算不上漂亮,且天生一个矮胖。如此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之所以“幸运”地落到她头上,主要因为许月莲能说几句俄语,那位苏联联络员是个话痨,挑“临时夫人”的首要标准“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再说跨种族和同种族审美标准也不一样。当初在上海读书时,许月莲所在学校的外语教师是个“白俄”,除英语外,闲下来也和大家念叨点儿乡音无改。
        “婚后”,“夫妻”感情究竟如何,没人知道,也不重要,或许也不重要。很快就有了许光复,但无论是对他,还是后来的许津,连那位苏联联络员姓什么斯基、叫什么维奇,许月莲都从来没说过,给二人分别起过俄语名字倒是真的。听曾经的老战友们聊天,苏联人离开中国前,曾想将许月莲也一起带走,似乎不像无情之人,最终之所以没能成行,就只能让历史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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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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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5 16:32:20 | 只看该作者
    8.官无废业

        比起老牌强队“X南恒力”,作为“中国足球职业联赛”一年级新生的“河山泰瑞”,显然还是嫩了一些。虽然身负全省球迷厚望,外加六万观众山呼海啸般地呐喊助威,又是首场比赛,队伍上下憋足了一股劲,但竞技体育,最终依然是实力和经验说话。上半场结束前一次定位球,外加漂亮的中路短传渗透,“河山泰瑞”零比二落后。
        对此,大家早有心理准备,这场球,本就不在拿分预期,至少,拿分的理智预期,谨慎预期中。尽管形势被动,主场球迷们依然用嘹亮的歌声和口号声,享受着每一分钟……
        对于许津,不仅,也无论是否作为“河山泰瑞”后台老板,这都是一场特殊的比赛。“X南恒力”场上十号,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导致他受伤,准确说是残疾的仇人郑林。
        虽然已经不再是国脚,球员生涯也来到末期,可身经百战的他,依旧是“恒力”队中不可或缺的核心。赛季开始前接受媒体采访,郑林一再明确表示,不出意外,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个赛季。好啊,许津听说后心想,“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了”,那咱就让这一天早点儿来到吧,老熟人,甭客气……
        “河山泰瑞”右边后卫,场上三十二号孙登吉,是本队新赛季刚刚引入的。与大部分从梯队一步步踢上来的球员不同,他没上过体校,甚至没接受过专业训练,踢野球和黑市球出身。尽管不是科班,但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以及与生俱来对足球的悟性,孙登吉在黑市球圈子里很有名,近年“洗白”,进入职业联赛领域。
        经历使然,虽然成为职业球员,但孙登吉依然改不掉江湖习气,三年之中,倒辗转了五支球队。每次情况都差不多,问题出在场下,打队友,骂教练,动不动不来训练,成天往队里招各种各样、不三不四的男女,比赛倒是把好手,只是一粒耗子屎坏了整锅粥。今年早些时候,孙登吉本已和华北地区某队签约,没几天又因为夜不归宿,外带嗑药,和管理层闹翻了。
        升入顶级联赛的“河山泰瑞”正在大肆招兵买马,听说有这么一号,许津亲自拍板,此人我要了,原东家正后悔,巴不得有愿意接手的,象征性要了点儿转会费,送走了事。对于这项引进,“泰瑞”队教练组一直持抵触态度,却不知许津的打算,“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水之滨者乎,又得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正所谓“士有偏短,庸可废乎”,办这件事,缺的恰恰是这种人,“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具体说,就是为这场比赛,就是为郑林预备的……
        大屏幕显示,下半场已经来到三十五分钟,算上补时,满打满算十几分钟,“河山泰瑞”两球落后,进入垃圾时间。可主席台中央的许津心里明白,好戏,或者说,正戏,对他来说的正戏,才刚刚开始。小样儿,二十年了,也该轮到你试试“咔嚓”的滋味了。
        “X南恒力”中场断球,通过左路策动反击,半高球传到禁区外约十米处,“恒力”队十号,“泰瑞”队三十二号,也就是郑林和孙登吉,双双拍马赶到。郑林先出一脚,将球趟出去,反观孙登吉,明显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奔着球去的,结结实实踹在他的小腿上……
        全场六万名球迷,也包括许津,当然包括许津,同一时间从座位上站起来。只听得“轰隆”一声,对,不是“咔嚓”一声,是“轰隆”一声,整个解放体育场随之剧烈震动。
        不会吧,这动静也未免太大了点儿,许津一脸困惑,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不过很快,他的这种怀疑便被打消,现场观众,连玩忽职守的担架队都算在内,顾不得草坪上抱住伤腿痛苦翻滚的郑林,纷纷朝东南方向指指点点。顺势望去,远远地,一团蘑菇云升腾起来,将半边夜空映作彤彤的红色。
        怎么个意思,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打起来了?正纳闷,随行的“泰瑞化工”董事长助理跑过来,位于本市海达经济技术开发区,“泰瑞化学工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旗下全资子公司,“海达泰瑞化工有限责任公司”厂区,刚刚发生爆炸……
        许津的脸立时白了,虽然从来就不是高材生,但怎么说也理工科博士,大脑本能地飞快运算着。海达经济技术开发区位于四海市东南部,具体到“海达泰瑞化工有限责任公司”,和城东区牌楼斜街解放体育场,直线距离大约五公里。声波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三百四十米,现在气温二十度,比三百四十米稍微多一点,每秒。也就是说,爆炸,发生在“轰隆”前约十五秒,怪不得蘑菇云已经腾起那么高,和先前田径比赛用的发烟枪原理类似。
        不考虑心理因素,巨响差不多一百二十分贝,是在解放体育场这边听,一百二十分贝。声波在空气中衰减,要受很多因素影响,比如湿度,今天的湿度比较高,衰减速度偏慢,还好。再比如频率,也就是声源震动速度,爆炸声频率较低,“轰隆”听起来最多几百赫兹,相比高频,低频声波不易衰减,也还好。
        可即便如此,发生在海达经济技术开发区的爆炸,球面,半球面传播五公里,依然这么惊心动魄,能将偌大个体育场震得抖三抖。声波强度,也就是爆炸强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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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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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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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6-15 22:04:2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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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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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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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6 15:52:2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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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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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6 15:52:37 | 只看该作者
    9.让咬几口咬几口

        海达经济技术开发区东港路一号,“海达泰瑞化工有限责任公司”门前,两辆黑色奥迪车,亮着警灯一前一后快速驶入。
        最近几天,正是河山省委一年三次召开全体会议的时候。同为省委委员,市委书记单羽、市长武侃,此刻都不在家,专职副书记、纪委书记,也都去中州列席会议了。这两辆奥迪车上,分别坐着常务副市长,也是现在四海排名最高的领导高立,以及另一位常委、政法委书记孟继周……
        赶往开发区的路上,一份简明通报,已经通过手机传给了高立:当晚八时二十分左右,“海达泰瑞化工有限责任公司”中控室发生火灾,原因尚不清楚,很快蔓延到附近生产、储存着数量不详有毒危险品的厂房和仓库,原因依然尚不清楚。
        按理说,厂区各主要建筑之中、之间,都有相应的防火、隔火设施,如果运行正常,不该,至少不该这么快就火烧连营。刚刚发生爆炸的,是厂区二号仓库,据值班讲,爆炸发生时,仓库管理人员已经撤离,应当没有造成直接伤亡,太大直接伤亡。
        真正比较麻烦的,是与二号仓库相邻的几座厂房,现已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这种化工企业,都是日夜倒班生产,人歇机器不能歇,就像炼钢厂的高炉,一旦熄火就废了。接警后,救援力量迅速赶到,在距离火场几百米外,一处视野较好的简易房内,建起了临时指挥所。
        奥迪车停在简易房前,还没来得及进入指挥所,高立和孟继周已经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声。走进去,争吵的双方,一个是四海市消防支队党委书记、政委宁戚,前不久,原支队长上调省总队,暂时也由他代理,另一个,是四海市武警支队,严格点,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四海市支队支队长严可伫……
        如今,无论副师级大校军衔,准确说警衔的严可伫,还是正团级上校衔宁戚,配戴的都是武警序列臂章。可事实上,若放在十年以前,他们二位,穿的全是陆军军装:
        那时候的宁戚,正在新疆军区服役,担任某摩步团政治处处长。
        由于该团驻地位于少数民族聚居区,为加强彼此间的了解和团结,所谓了解和团结,每逢节假日,团里都会举办各式各样的共建活动,有时还会请附近清真寺阿訇,为官兵们讲解相关宗教知识。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么干,更多的,无非是做做样子,充其量算统战,可没想到,真有人走了心,居然还是专管思想工作的政治处长宁戚。一直负责阿訇接待工作,一来二去就熟了,不知是宁戚真有慧根,还是精通几种语言的老阿訇口才好,没过多久,读军校时就入了党的宁戚,竟然真皈依了安拉,举行洗大净仪式,据说还起了教名。
        虽然军区并没有汉族官兵不能信教的硬性规定,但最终还是出了差错。皈依后半年,宁戚所属摩步团奉命执行某“处突”任务,出身政工系,一贯有硬汉之誉的宁戚,关键时刻“执行命令不坚决”,险些惹出大祸。
        事后,宁戚受到上级通报批评并背了处分,甚至一度打算,一度有人打算让其强制复员,好在口碑一直不错,还曾多次立功受奖,加之本人说什么不愿脱军装,师团两级军政主官拍了胸脯,这才勉强保下来。新疆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一时也找不到愿意接收他的单位,只好转为武警编制,回到河山老家,先坐了一段时间机关,后调到四海消防支队任职至今……
        比起宁戚,严可伫的经历就多少有点儿无厘头了。
        自大头兵一路干上来的他,不仅军龄比宁戚长不少,而且从入伍起就是正牌野战军。只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严可伫“工种”稍微特殊了些,从新兵连出来,分配到某军犬大队,先养了两年狗。
        好在是金子总要发光,没过多久,慧眼独具的领导们,便发现了严可伫的优点,敢喝酒。之所以要说“敢”,而不是“能”或者“会”,因为他的酒量并不大,“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不消半斤,就开始满嘴胡话、打把势卖艺了。若放到旁人,没等喝到这个份儿上,早缴枪投降,但严可伫不,只要还有一丝意识尚存,依旧攥着酒瓶子往嘴里灌,如果能找到嘴的话,谁拦着跟谁急。
        按照地方上的标准,严可伫应该算是酒德酒品很差那种类似,可问题在于,部队上就认这样的。参军不到半年,上至师长政委,下至连长指导员,都知道军犬大队有个“敢喝”的严可伫,每逢重要酒局,总要带上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嘛。就这样,大约是第三次因为酒精中毒入院后,严可伫破格提干,先在首长身边跟班,后重新下连队。当到营长时,赶上大整编,他所在的那支乙种部队,整体调整至武警系统,成为直属总部的十四个机动师之一……
        直接导致严可伫离开一线部队的那次无厘头事件,发生在差不多五年以前。那时的严可伫,已经官至团参谋长,率该团一部赴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某地,参加几年才轮到一回的大型实兵演习。
        演习开始之前,先举行了一次誓师仪式,来自总部甚至军委的不少高级将领,以及地方领导亲临现场。按照程序,参演部队全体官兵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一字排开,连人员带装备,绵延几公里,煞是壮观。众多领导分乘数辆军车,依次掠过,到哪支队伍前,哪支队伍齐声呼喊事先准备好的口号。
        当时,分配给严可伫所率那个团的,是“党指挥我,我指挥枪,党指哪儿,我打哪儿”,站在前方的严可伫先喊一遍,后面三百余名指战员再喊一遍。按理不是什么难事儿,可居然还是让他给搞砸了……
        举行誓师大会的那天中午,严可伫刚刚喝了一顿大酒,是一位已经调到总部的老领导亲自点将。从没近距离见过那么多将星的他,当然得好好表现,结结实实喝了个天昏地暗,直到被警卫员拉到誓师大会现场时,仍旧迷迷瞪瞪。
        眼见领导们所乘车辆越来越近,警卫员一面帮严可伫整理好军容风纪,一面小声提醒:“党指挥我,我指挥…… ”
        严可伫笑嘻嘻地一把推开警卫员:“不用你说,我知道…… ”可等真轮到自己时,云里雾中的他,气贯山河、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多年前在军犬大队养狗时,战友们私下里开玩笑的顺口溜儿:“党指挥我,我指挥狗,党让咬谁就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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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7 17:58:07 | 只看该作者
    10.以人为本

        在一旁听了半天,高立和孟继周才弄明白,二人究竟在吵什么……
        接警并第一时间随队到达火场后,宁戚主要做了以下几件事。首先当然会同公安部门封锁现场,疏散厂区人员,对逃出火海的伤员组织救护和转移。已经起火的几处建筑物,宁戚并没有贸然实施扑灭作业,一面使用高压水枪进行降温,一面建立隔离带,调集泡沫及干粉灭火车,控制火势,避免其进一步蔓延。
        严可伫抵达厂区,比宁戚晚大约十分钟,救火他是外行,插不上手,只能帮忙做一些维持秩序、协调联络之类的外围工作。但没过多久,严可伫就发现,这里面似乎有问题:初步统计,几处起火厂房、仓库内当班工人,还有数十人处于失联状态,很可能,至少有可能仍被困火场中;可据他观察,虽然宁戚前后调集了四个消防大队、三百多号人、二十几台各式专业车辆赶到现场,但一切救援力量始终集结在外围,直到现在,也没有派遣一兵一卒进入火场救人。
        于是严可伫急了,油汪汪的酒糟鼻,火光辉映下愈发绚烂:“我就不明白了,你还在等什么?时间就是生命,每耽误一分钟,里面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
        “既然不懂,就别瞎指挥,”宁戚反唇相讥:“这可是化工厂,火场内又情况不明,厂房年初改造过,图纸都是旧的。起火化学品数量大、品种多,现在的首要任务,应该是避免次生灾害,先努力控制住火情,贸然派人进去风险太大。”
        “怕风险就别穿军装,在家搂老婆带孩子最安全。”
        宁戚没搭理他,和几个支队里的战训参谋一起,研究厂基建部门刚刚手工画成的平面图。
        “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严可伫过去拉宁戚:“赶快进去救人。”
        宁戚甩开他:“我们消防跟你不是一条线,你指挥不着我…… ”
        “那我总能指挥你吧,”说话的是孟继周,现阶段,各级消防部队都由同级地方公安部门代管,军政一体:“现在我命令你,马上进入火场救人。”
        宁戚顿了一下:“对不起,我不接受这个命令。”
        “你…… ”
        高立的手机忽然响了,拿出来瞥一眼,赶紧朝在场的人摆手:“是单书记。”
        众人暂时闭口不言。
        “对,是我,对,我现在就在现场…… ”高立将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左手抽出钢笔,右手往口袋里摸本,随行的市府办公厅主任忙上前帮他扶住电话:“好,好…… 我知道了,马上落实…… 是,是,那您也注意安全…… ”
        “怎么说?”
        高立没有直接回答提问的孟继周,而是转向宁戚:“单书记正在赶回四海的路上,已经先期做出三点指示,”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本子一直拿倒了:“首先,以人为本,将救人摆在压倒一切的位置上…… ”
        “听见没有,将救人摆在压倒一切的位置上…… ”
        高立拉住抢话的严可伫:“其次…… ”轻咳了一下,可能是呛的:“第二,”放低一个声调:“阻止火势蔓延,防止有毒化学品泄露;第三,救助伤员,安抚家属,”随后重新提高声调:“占领舆论制高点,遏制小道消息和谣言,维护社会稳定。”
        孟继周确认高立已经说完:“别磨蹭了,赶紧落实单书记指示,立即进入火场救人。”
        宁戚还是没动。
        “听见没有,马上救人。”
        “单书记可没说现在就派人进入火场,救人也得讲究方式方法。”
        “怎么没有?”严可伫一把抓过高立的笔记本,并没有翻开,而是像红宝书一样朝宁戚挥舞:“第一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救人…… ”现场烟雾弥漫,气味刺鼻,闻不出严可伫是不是刚才又喝了,也或许天生记性就不好,转眼功夫,“压倒一切”已经变成“不惜一切代价”。
        宁戚并未和他纠缠细节:“以人为本,这是大原则,消防战士也是人,我不能让他们冒不必要的风险。”
        “风险?在家搂老婆带孩子没风险,”这应该是他的口头禅,平时估计没少跟属下官兵念叨:“别说风险,就是送死,也得给我上…… ”
        和当年在锡林郭勒草原上一样,大嗓门的严可伫声遏云天,引得从指挥所前匆匆经过的救援人员侧目。
        大概是觉得有点儿过了,高立用手臂挡了挡严可伫,换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语气:“宁戚同志,任何时候,都要讲政治。”
        宁戚并未答话。
        “你说的没错,的确,救火我们都是外行,但别忘了,和政治账比起来,经济账、技术帐,都是小账。”
        “高副市长的话太高深,我就是个当兵的,听不懂。”
        “怎么听不懂?”严可伫又窜了出来:“单书记为什么大晚上往回赶?他赶回来能对救援有实际帮助么?没有,甚至只会添乱,但听到消息还不是立马跳上车,这就是政治…… ”
        高立和孟继周互相看看,皱皱眉。
        “还有,”严可伫又将高立刚要放回口袋的笔记本抢了过来:“这三条指示,有什么实际作用么?没有,他不说咱们也知道,但还是得说,明知是废话也要说,说完还得上新闻头条,这就是政治…… ”
        “好了好了,”再不拦着,一会儿他不定还会说出什么,高立冲身后几个军分区、武警支队和公安局的领导做个手势,示意赶紧把这祖宗弄走:“疏散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可伫同志过去看看…… ”
        距离临时指挥所几百米,就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厂房,不时传来爆炸声和垮塌声。宁戚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好几部对讲机,参谋和各大队、中队负责人出出进进,不断同一线救援力量保持沟通,却依然没有下达进入火场命令的意思。
        孟继周向前一步:“宁政委,我有必要提醒你,军人,就是要把安全留给别人,把危险留给自己。”
        “我还是那句话,军人也是人,”宁戚转过身来,毫不畏惧孟继周的目光:“你们尽可以去找消防技术公认最先进,那些发达国家的资料,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决定贸然派人,往仍在不断爆炸的火场内无谓地冲。”
        “那我就再提醒你一下,你们不仅是军人,还是中国军人,”孟继周似乎也受了刚才严可伫的传染:“我倒要问问我们这位以人为本的宁政委,你口口声声的那些发达国家,哪一个会在各级政府成立二把手挂帅“双拥”领导小组?哪一个会包复转军人工作分配?哪一个打开电视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歌颂军人的文艺作品?哪一个会给军人办专场相亲会?又有哪一个的军队里有你这个党委书记、政治委员…… ”
        正说着,市政府新闻办陈主任跑进来,将一份清单交到高立手中:“门口的媒体越聚越多,让进么?”
        高立简单翻了翻那份清单:“省日报、省电视台、市日报、市电视台,就这四家,每家两个人,其它的,别围在现场,直接带到新闻中心去,先弄点儿夜宵,告诉他们,一个小时后召开发布会。”
        “好的。”
        刚要走,重新被高立叫住:“别让那些记者乱跑、乱拍、乱采,你们派人跟着,尤其是省里那四个,人盯人给我盯住了。”
        “明白。”
        高立转向孟继周以及随行的几位:“咱们去伤员和家属安置点瞧瞧…… ”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过头,身子转了一半,瞟一眼宁戚:“你也听见了,媒体马上就到,是让他们看见你的人列队站在外面看热闹,还是奋不顾身往火场里冲,自己掂量着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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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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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8 16:22:45 | 只看该作者
    11.党证

        经事后调查,“海达泰瑞化工有限责任公司”这场大火,准确说,这场大火之所以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个叫姚证的人……
        姚证籍贯四海市池阳县,父亲姚克农,出生于上世纪20年代,家境贫苦,荒年逃到城里投奔某族叔,大户人家帮佣。解放战争初期,国军某师在四海招兵,姚克农会开车,半哄半骗强征入伍。一年后,该部调往徐蚌,也就是淮海战场,旋即全军覆没,姚克农被俘。“两忆三查”之后,征求本人意见,发放路条盘缠,遣散回到老家。
        那时,池阳已经解放,正在搞土改,姚克农家几代贫雇农,农村中的无产阶级,分得几亩薄田外加牲口。手头又有几个余钱,本拟盖院房子、娶个媳妇,踏实过日子,不想,迎面撞上“镇压反革命”运动。
        此次镇反,原本不应该镇到姚克农头上。按照当时河山省的有关规定,以及四海市土政策,凡在旧军队干过,无论遣散还是“还乡团”,班长以下,只要没有血债一概不问,登记即可,排长以上需集中审查。姚克农大头兵一个,司机算技术系列,授予下士军衔,但没有任何职务,且除了开车什么不干,枪都没发,谈不上血债,按理不该有事。
        可没想到,登记之后,人家一调查,发现姚克农是国民党党员,而且是党部委员,立刻就把人抓了……
        姚克农“入党”的经历,说起来很搞笑。
        那时候的国军腐败透顶,高层基层都一样,嫖娼聚赌抽大烟,今朝有酒今朝醉,姚克农还算本分,也就是偶尔弄个色盅、耍两把钱。有那么一次,连部几个人摸骨牌,把他也叫了上,姚克农有在大户人家干活儿的底子,赌技不错,半天下来赢了不少。输的是连里的指导员(国军也有政工系),算账时,翻遍全身,还差五块大洋。
        赌桌无大小,尤其是军队里,谁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没有赊欠的道理。指导员实在没办法,说要不这样吧,我这儿有张空白党证,折给你抵那五块钱。1924年国民党“一大”,在共产国际顾问的帮助下,仿照苏联模式,军队也有党组织,跟后来的“三湾改编”不谋而合,党部建在连一级,指导员兼干事。
        姚克农起初不愿意,不要党证,要现钱。对方恼了,就是它,爱要不要,你要觉得亏,再加粒花生米(手枪子弹)如何?没法子,人家毕竟是长官,只能认晦气。指导员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以后我会关照老弟,还在职务一栏,给他填了个委员……
        大陆时期的国民党,党员数量很水,尤其在军队中,集体宣个誓就完事儿了,有证件的还真不多。加之那时候四海的镇反搞得比较左,姚克农又张口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真以为有什么问题,定为历史反革命。好在毛主席说过“一个不杀,大部不抓”(实际操作又是另一回事),判了个无期,直至70年代才放出来。
        因为一场原本赢了的赌局,莫名其妙蹲了二十几年大狱,重获自由时已是满头华发,还有历史污点。凑合找了个地主家,同样没人要的寡妇,和山本(高野)五十六的父亲(高野贞吉)一样,五十六岁上才得了个儿子。起名时,姚克农想了又想,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一张党证,换来半辈子牢饭,原汤化原食,就叫“姚证”吧……
        人们常说,老来得子通常都比较聪明,比如山本,再比如罗斯福、孔子,甚至希特勒。这个规律,在姚证身上似乎也有所体现,只是不像前面几位那么明显,七混八混,三十几岁上,成了家乡池阳县池安镇镇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个农村娃,没背景,没靠山,还能指望什么呢?
        河山省内,有不少带“池”字的地名,池阳、池阴、池安、池宁、池源、临池等等,源自一片名叫“池湖”的湖泊。池湖不大,群山环抱间,方圆一百来平方公里,是四海市与齐山市的界湖,以北叫池阳,属四海,以南叫池阴,属齐山。
        多年以来,围绕着池湖,四海和齐山可是没少鸡吵鹅斗。“达则自古以来,穷则搁置争议”,涉及渔业、水产、旅游资源时,翻出各种有的没的“历史依据”,论证自己“无可争辩”的权益主张,可到了该投资搞基础建设时,又都变回谦谦君子,“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相忍为国……
        见荣誉就上倒问题不大,反正照中国人挣钱不要命的发展模式,小小池湖过不了多久也就没什么鱼可打、没什么景可看了,是谁的并不十分要紧。比较麻烦的还是那个见困难就让,四海、齐山两市推过来推过去,池湖沿岸水利工程欠账很多,都希望对方多出力,三个和尚没水吃,不少设施还是半个世纪以前建的。
        不是不报,时机未到,四年以前,也就是姚证刚刚被任命为池安镇镇长那年,惩罚终于来了。七八月间,河山省遭遇了有近代气象记录以来,最大规模的短时强降雨,尤以中部为最,几条主要河流,干支流水位暴涨,一度威胁到四海市主城区的安危,防总审时度势,比较了几套不同方案后,决定向池湖泄洪。
        多年来,在池湖流域防汛抗旱工程建设问题上,四海和齐山虽然于权责纠缠不清,但总的原则倒是高度统一,雷声大雨点小,没什么实际动作,成绩却往上报了不少。因此,至少在省水利厅、防总办公室的纸面资料上,池湖始终固若金汤,凭它什么百年、千年、万年一遇,“早已森严壁垒”、“我自岿然不动”。定期不定期的现场考察督导,也被用三温暖和国窖1573对付过去了,于是才让省里放心“压压担子”。
        这下可好,每秒上千立方米洪峰一到,承载能力远低于预期的池湖,立刻不堪重负,几乎所有堤段,均发生大规模漫堤外加溃坝。池阳、池阴两县顿成泽国,三天之后统计战果,死亡、失踪三十五人(水分依然不小),五个在池阳,三十个在池阴。拍脑袋决策的省领导闻讯光火,处罚意见很快下达,池阴县防指总指挥、县长免职,县委书记、水利局局长及相关乡镇领导记过,灾情较轻的池阳县相反,书记、县长等人记过,免去伤亡最集中的池安镇镇长姚证一切职务……
        对于这个结果,姚证是一百一地不服气,作为一镇之长,自己无愧于党的培养、人民的信任。此次抗洪抢险,扪心自问,该尽的责都已尽到,喉咙喊破了,眼睛熬红了,皮肤晒裂了,“三过家门而不入”、“胫无毛”、“手足胼胝”也不过如此,还待怎样?泄洪造成重大伤亡,往大了说是世上谈兵,往小了说是两市领导失职,自己区区一介镇长,一介才上任没几天镇长,水利规划一盘棋,肉食者谋,边儿都沾不上,有什么责任?
        自从镇长被免,姚证一天也没闲着,县里、市里、省里甚至中央,到处申诉,快赶上秋菊了。状当然是没告下来,反倒把相关领导惹毛了,原本只是暂时免职,级别不变,工资照发,等风头过了,换个地方又是一条好汉。见他这么不识趣,寻了个由头,直接开除公职,一了百了,让你小舅子的嘚瑟。
        官是当到头了,连饭辙都成为问题。幸好姚证人缘不错,一个早年间得过他恩惠的老乡在泰瑞化工任PR,听说他的遭遇后,主动伸手拉了一把,将姚证介绍到泰瑞上班。不懂技术,但还算兢兢业业,负责安全生产监督工作正合适……
        爆炸发生的那天晚上,姚证刚好当班安监主管。事故起因,是中央控制室的几个小年轻玩忽职守,凑到一起看球,没盯表,导致某老旧设备过热短路,引起火灾。中控室本身并不易燃易爆,但位置险要,东边连着库房,西边紧挨车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姚证得知火灾发生时,火势其实很有限,连报警都不用,厂里自备的消防力量,就完全能搞定,只要依照早就白纸黑字的处置手册操作即可。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
        虽然来泰瑞工作已有差不多三年时间,可姚证脑子里的那个弯还是没转过来,一有空闲,就会琢磨当初导致自己官路告吹的泄洪事件,及其前前后后:
        别的倒还好说,有件事姚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时,环抱池湖的池阳、池阴两县中,后者受灾更重,尤其是与池安镇隔湖遥遥相望的池宁乡。死了二十几个,房屋倒塌两千多间、不同程度损毁上万间,水旱田全面绝收,直接经济损失十几亿,相当于全乡几万人半年白干,比池安镇的情况糟糕得多。可事后,池宁乡书记、乡长却都只是记过了事,只是免掉了对全县抗洪工作负总责的防指总指挥、县长。
        泄洪指令下达后,姚证和镇办几个人,大堤上日夜坚守,其中有个小伙子先前在水电站干过,简单计算后,认为大堤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姚证虽然没他懂行,但也直观感觉不靠谱,照当前的水位上涨速度,即使土坝不垮,几个小时后也得漫堤。叫通县防指专线电话,把池安的情况讲了,请示是否通知附近群众疏散,防指的专家们研究后,想“再等等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制造不必要的恐慌。
        挂掉电话,姚证又到堤上转了转,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踏实。几个人蹲在雨中商量了又商量,人命关天,“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冒违抗命令的风险,瞒着县里,将比较危险的几个村子、数千人转移到高处。毫不夸张地说,要不是姚证当机立断,池安镇后来的局面将无法收拾,比起对岸的池宁只会更惨。
        三四年来,姚证翻过来调过去倒腾这件事,不知哪里卡住了,说什么也想不通。凭什么啊,受灾重的没事儿,受灾轻的反而倒霉,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中控室发生火灾时,姚证正在厂安监部值班室睡觉,冷热交替时节,有点儿着凉,吃了含嗜睡成分的药物后更加昏昏沉沉。被电话吵醒,得知中控那边出事了,姚证只觉脑仁中的某个部位,如金声玉振般叮铃一响,几年都没想明白的事,一瞬间突然通了:
        中国的问责机制,并不是真要追究责任,只是息事宁人的工具而已。细较起真来,都是当差办事,谁该承担责任,谁又不该承担责任,若说责任,真正有责任的,怕是没谁敢,或者没谁能去追究。出了事,根据事情大小,找一个尺寸口径差不多的,一力扛下来是正经,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池宁乡受灾重不假,可恰恰因为它受灾重,不是乡长能充得了数的,这个窟窿才得拿县长去堵。至于别人,舍小家顾大家,车已经丢了,卒子还不少,保一个是一个。受灾较轻的池安镇正相反,这里的车还能保得住,既如此,小卒子就只好对不起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车也好,卒也好,丢也好,保也好,最终无非都是为“遗世而独立”的那个“帅”服务……
        姚证无数次设想过,当初自己还不如不多那个事,爱漫堤不漫堤,请示也请示了,汇报也汇报了,反正是防指不让提前疏散的。事后看来,要是真能多死几个反倒好了,天塌下来个儿高的顶着,也省得自己在中间受夹板气。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回可不能再犯傻,病中又刚受了点儿惊吓的姚证,迷迷糊糊地想。中控室那些设备虽说旧了,一台少说也得千八百万,火不是自己放的,但作为当班安监负责人,难辞其咎。别说赔,好容易弄来的饭碗,再丢了咱也受不了啊。
        爱谁谁吧,姚证非但没有启动应急灭火程序,反倒谎称设备故障,将中控室通往危险品仓库和生产车间的防火墙悉数打开。不是说事情越大,大人物越危险,小人物越安全么,正好,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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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9 16:30:47 | 只看该作者
    12.蓝月亮

        按照星相学,西方星相学观点,当一个公历季度中,出现四次满月,其中的第三次,被称作“蓝月亮”。与此同时,一个公历月份中,如果出现两次新月,其中的第二次,被称作“黑月亮”(亦说蓝月亮是一月两次满月中的第二次,有误),都是灾难降临的先兆。
        无论“蓝月亮”还是“黑月亮”,也无论能不能据之占卜凶吉,究其原因,都是太阳历与太阴历偏差所致。一个公历月,也就是太阳历,大月三十一天,小月三十天,二月不计。而一个月亮回归周期,也就是太阴历月份,理论上的太阴历月份,大约二十九天半,平均下来,两到三年出现一次“蓝月亮”。
        比如这个月,月初一号,也就是解放体育场,进行那场“河山泰瑞”对阵“X南恒力”焦点之战的夜晚,已经月圆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也正好是一个公历季度,一个出现四次满月公历季度中的第三次,下午二时,四海市在位于胜利广场西侧的人民会堂,隆重举行“泰瑞化工‘X·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公祭暨泰瑞化工‘X·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救援有功人员表彰大会”。全市主要领导悉数出席,台下,两千多名各界群众代表身着黑衣、胸戴白丝带、手持一支菊花……
        会议议程,就像长长的名称所昭示的那样,分为两个阶段。
        首先是公祭,市长武侃主持大会,全体起立,为一个月,按日子算几乎是一个月,按月份算是大半个月,大大半个月,大大大半个月前,发生在我市海达经济技术开发区,“泰瑞化工‘X·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中不幸身故的十八名遇难者,默哀三分钟。与之相伴,分布在全市各区县的十八个地点,同时拉响汽笛,共同寄托哀思。
    武侃宣布默哀毕,市委书记单羽发表重要讲话,和以往的讲话不大一样,语调低沉,没有抑扬顿挫,也没有掌声。接下来,由常务副市长、市安全生产委员会常务副主任高立,也就是当初在事故现场指挥救援的那位,代表河山省委省政府、省安全生产委员会、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四海市委市政府、市安全生产委员会,宣读对“X·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调查处理意见……
        事故发生将近一个月,公祭,或者说,公祭暨表彰大会,现在看出来了吧,为什么会名那么繁琐,还非要把“泰瑞化工‘X·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简略下来非常别扭,才姗姗来迟,很大程度上,等的就是这个处理意见。
        死亡十八人,重伤六十余人,直接经济损失近七千万元,按标准,属于“重大事故”,上报国务院,省一级处理。具体说,河山省政府、省安全生产委员会、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成立联合工作组,在国家安监总局的指导之下,对事故原因、责任进行全面调查,拿出调查报告,并建议有关部门进行相应处理。
        其它倒还好说,那个姚证,本人也在火灾蔓延过程中,没来得及畏罪脱逃,死掉了,除死无大事,一了百了。关键是事故定性,简而言之,是定性为“重大安全生产事故”,还是“重大安全生产责任事故”,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只多了“责任”二字,事实上谬以千里。一个是存在隐患,或者说,责任在制度和监管层面,点儿背不能怨社会,天灾大于人祸,一个是明知故犯,有制度不遵守,不认真、严格遵守,责任在执行和操作层面,人祸大于天灾,分别对应《刑法》中的“重大安全生产事故罪”以及“重大责任事故罪”。
        根据联合工作组的调查,事实原本是很清晰的,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重大安全生产责任事故”。之所以犹豫,一来是姚证的所作所为确实蹊跷,虽然死无对证,且谁都不可能知道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即使知道,也狗肉上不了台面。二来,死的十八人中,其实只有三个是泰瑞员工,外加一个来串门的,大晚半晌儿,不挨家老老实实看韩剧,瞎跑什么。剩下那十四个,都是消防队员,若说责任,该被追究的也不是公司方面。
        第三,同时是最重要的,事故发生后,按规定本应立刻被控制的许津,始终没有失去人身自由,四出活动,那位去年刚从某大军区联勤部长位置上退下来的老爸许光复也出动了。听说,最终还是省委彭书记一锤定音,去掉“责任”,“重大安全生产事故”……
        政府这边,市一级,分管安监工作的副市长王阳,行政记过一次,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杨某,行政记大过一次。区一级,海达经济技术开发区工委书记宗某,管委会主任张某,行政记大过一次,免去相关职务,分管安检工作的管委会副主任孙某,开发区安监局局长郭某,免去相关职务,降为副主任科员。
        公司这边,四海市泰瑞化学工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已于前一日举行记者招待会,会上,集团董事长许津,率董事会全体成员,集体鞠躬三十秒,表示真诚谢罪,并公布内部处理结果。集团管理层,包括董事会成员、监事会成员、总裁办公会议成员,扣发一年工资,加上先前承诺和已经拿出的部分,共同建立专项基金,用于抚恤事故受害者及其家属。集团董事、“海达泰瑞化工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华某,率公司董事会、经理层集体辞职,其中,华某,总经理李某,分管安监工作的副总经理舒某,集团以及“海达泰瑞”安监部部长董某、于某等十余名事故直接责任人,已被移交司法……
        相信绝大多数人,通过各种形式,或多或少,都看过1997年由卡梅隆执导的经典电影《泰坦尼克号》。了解电影史的人,或许还知道,在那之前,1957年,有一部英国版,贝克执导的《冰海沉船》,也译为《铭记的夜晚》、《此夜永难忘》等。可事实上,巨轮泰坦尼克处女航沉船事件,第一次被搬上大银幕,既不是卡梅隆,也不是贝克,而是1943年,由德国,纳粹德国拍摄的版本。
        这一版《泰坦尼克号》,制作方为直属于纳粹党的“UFA电影公司”(现为贝塔斯曼旗下,电影事务分支机构),如果按照可比价格计算,希特勒直接授意、戈培尔亲自领导的《泰坦尼克号》,应该算得上人类电影史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大片。
        众多周知的原因,该电影,无论拍摄过程,还是后来的公映,都命途多舛。拍到一半,原导演甚至被以叛国罪名绞死,但作为电影,纯粹的电影,它的地位却是不容抹杀的。看过纳粹版《泰坦尼克号》,再看卡梅隆,不难发现,其中相当多的内容,根本就是模仿,甚至抄袭前者。而贝克的《冰海沉船》,不少镜头,不少大场面以及特效镜头,更是直接从原版中剪辑过来。
        刚开始投拍《泰坦尼克号》时,纳粹的意图,主要是想打击“不列颠之战”中,英国人的抵抗意志。纳粹版本,将泰坦尼克沉没,归咎于资本家的贪婪,以及那位英国船长的虚荣(为操纵股市,用今天的话说炒题材,航运公司暗中要求船长创造跨大西洋航行最快纪录),外加玩忽职守的船员,一等舱中傲慢愚蠢的犹太乘客等等,显然全是为政治目的服务。
        与此相对照,电影还着意塑造了一位现实历史中并不存在,连原型都没有的德国大副。世浊我独清,具有雅利安高贵种族所有的优秀品质,航行过程中,苦劝船长不听,灾难发生后,所有人都在疯狂逃命,毫无绅士精神,唯独这位大副,临危不乱,处置得当,最大程度地挽救了乘客的生命,最终不惜牺牲自己……
        至少在某些国家,不是某个,某些国家,事情往往是这样,批判,尤其是对自己人的批判,哪怕曾经的自己人,或者可能的自己人,比如,按照纳粹的所谓人类学观点,英国人应该算是“准雅利安人”、“第三帝国荣誉公民”,永远只是作为颂扬的铺垫。正面宣传为主,团结一致向前看,忘记历史等于背叛,那是对仇人,用鲁迅的话说,“完美的苍蝇,也终究不过是苍蝇”,纠缠于过去只会失去未来,那是对自己,“有缺点的战士,终究还是战士。”
        默哀、讲话、宣读处理意见,也就是“泰瑞化工‘X·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公祭暨泰瑞化工‘X·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救援有功人员表彰”,当中的“公祭”部分,前后不过十来分钟。接下来,大会真正的重头戏,也就是“救援有功人员表彰”,缓缓拉开序幕。
        首先,河山省副省长、公安厅厅长王某,代表省政府、省公安厅政治部、省消防总队政治部宣读决定,追认在“X·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救援工作中英勇牺牲的,四海市消防支队海达大队大队长邱某以下十四名消防官兵为烈士,并授予献身国防金质纪念章。代表省公安厅政治部、省消防总队政治部宣读决定,授予事故救援工作中表现突出的四海市消防支队、四海市消防支队海达大队集体二等功,授予表现突出、光荣负伤的四海市消防支队副支队长赖某以下十五名消防官兵个人二等功,授予表现英勇、光荣负伤的四海市消防支队海达大队教导员邵某以下二十名消防官兵个人三等功,嘉奖不计。
        紧接着,四海市市长武侃,代表市委市政府宣读决定,追授在“X·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救援工作中英勇牺牲的邱某以下十四名消防官兵,“四海英雄”光荣称号,授予事故救援工作中立功、负伤的赖某、邵某以下三十五名消防官兵,“四海荣誉市民”称号。此外,市政府、市财政局、市住建局决定,从今年新建成的保障性住房中,无偿拿出十四套,这种事不好说奖励,赠予邱某以下十四名烈士家属,不是抚恤,或者说,不仅仅是抚恤,是要让这十四位“四海英雄”,都不是本地人的“四海英雄”,在这里永远有个家……
        煽情还在继续,现场大屏幕,播出市政府新闻办,刚刚从相关医院采写的,在事故救援中身受重伤的四海市消防支队官兵贾某、左某等人,裹着厚重的纱布,几乎分不出来谁是谁,当然,就算不缠纱布,估计也没人能分得出来。嘴唇嗫嚅着,护士俯在身边,才勉强能听清几分:感谢党和人民授予的荣誉,惭愧而惶恐,都是应该做的,而且做得还很不够,比起牺牲的战友,已是十倍、百倍幸运,如果可能的话,无论精神荣誉,还是物质奖励,都希望能献给他们。
        左臂仍挂在胸前,右手因重度烧伤戴着特殊手套的四海市消防支队副支队长赖某,走上讲台,庄严立正,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后,做了题为《倘若,有第二次选择》的演讲。赖副支队长个子很高,话筒位置不大合适,只能用手举着,偏偏左手不能动,稿件大概,肯定不是自己写的,时间紧张,无法做到完全脱稿。见状,副市长高立离席走上前,想帮他拿话筒,被赖副支队长谢绝,有些尴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台下,两千多名各界群众泣不成声。可细心的人,却早已发现,今天这个大会,似乎少了一个最关键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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