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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太阳褶皱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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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3 17:48: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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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芳洲的世界 于 2016-9-13 18:13 编辑

太阳褶皱的情缘
李芳洲

        下了飞机,我边取行李,边在大厅出口顾盼,巴望着见到那一双闪着橄榄叶般长睫毛的、又能深情洞穿世故的大眼睛,得到那两只鲜嫩如葡萄藤般手臂的拥抱。可是……我放下行李拖箱,给来来往往的人让路。大概因为晚点,同事、亲人都没有来接我。
        我想谁都可以不来,而她却不可以。我是早就把航班的时间发给了她的,是太忙忘了?还是继续扮演加班狗,脱不了身?其实,像我这样满世界跑的人,当然也不会把有没人接送看得太重。然而,她今日给我的这种待遇,还是使我非常意外。
        我心有不甘的给她打电话,可打不通,微信也发不了。试过五次,知道是已被拉黑,心想,所为何故呢?
        我明知不对劲, 可还是给自己心理积极的暗示:会不会是她手机丢了?那就发封邮件吧。直到邮件、微信都发不了,我才有些慌乱了!
        我不死心,便从电话通讯录里调出她闺蜜媛媛,想问个究竟!我热情的打过去,只听到懒洋洋的、没有温度的语气:“喂,……”我深吸了两口气,似蒙赦,似蒙救,急促地问:“我的芊芊呢?她,她的电话、微信怎么都不通啊?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说呀,说呀……”
        媛媛一反常态,冷声道:“她不再理你了,各自尊重吧。叫你以后别给她打电话。”
        我像遭了电击,几秒钟后方缓过劲来,问:“理由呢?”
        媛媛说:“不管你带谁走,还是忙去约会谁,仓促的一个电话,就推掉她的生日party……,你知道为此这个骄傲的公主有多伤心,多愤怒,多么不能承受……”
        我忙打断道:“对不起,是我不好,绝不是去约会什么人,是突然来了一个连我都弄不清楚的紧急召唤……这样,这样。你叫她接电话,我把当时的情形说给她听……”
        我话还没有说完,媛媛就切断了话头,道:“不用,不用,她说,她不会听,更不会信的。”
        我说:“好媛媛,就请你当一回亲善大使,传递一次我要解释的信息和我的请求。”
        “给你一分钟……”
        可是半分钟不到,媛媛就回电说:“我跟你说了,她不会听你的解释,你偏不信,真是自讨没趣,脸皮厚。”她说罢,挂断电话。
        我又打过去,再次请求,“好媛媛,务必,务必,请你再向她说一次,我要对她解释,给她10秒钟,请她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我看着民航的钟,一秒一秒的数,仿佛度过了一个冰河期,铃声一响,媛媛不耐烦地大声说:“如果你还算个男人,请你从此别烦她,大家相忘江海吧……”
        我心想,他妈的这般任性、倔强、不通事理,现代人情切切、意绵绵的温言软语,竟如此易碎,不靠谱!
        为了让电击后痉挛骤停骤起的心脏复归正常,使情感不持续踉跄。我身不由己的迈向候机室的综合餐厅,要了杯冰咖啡、一大杯冰奶昔、一杯威士忌,慢慢地喝,而牛排点心都没有动。冰冻饮料真是好东西,喝下它们虽未必乐以忘忧,至少可压下愤怒,将内心炼钢的炉温降低,不至烧毁自己和别人。
        我拉着行李箱,慢慢地走,这条熟悉的路,不知用车轮和脚步丈量过多少次。有时出差,有时送朋友,送上司,多次是和她一起旅游。这年头,清晨别离于故园,晚上见你在异乡……
        此刻,路边的花香,使我神清气爽,抬头望久违的星星,它们热闹、寂寞地眨着小眼睛,似笑非笑地、欲言又止地嘲讽着我和同类。
        我想:一个人,想做到神行兼备的沉静,有多难啊!迫使我们砥砺前行的,是洪荒之力的呆萌?还是退后就是万丈深渊的毁灭?人生本就是抛物线。因此所有困难、意外,都具有物理感,我们不得不时而自我麻痹,时而敷衍马虎,时而又打鸡血,使其兴奋,这便是生活。它大得如同宇宙,浩渺苍茫,无边无涯,什么都装得进,容得下,满不了。精致粗糙,细微宏大,悠远咫尺,水墨留香,繁复细碎……
        人生啊,爱情啊,是个什么东西?所以,她嫉妒,不自信,也不信我——在这没有忠诚的世界,连商业道德、经济伦理处处零诚信的眼下,我又怎么能例外呢?
        是啊,连赫拉皇后,也嫉妒宙斯在人间与美貌的公主偷欢……以至让公主遭雷击之祸……
        在诚信彻底淡出神州的今天,她又怎么能不怀疑我呢?然而错不可恕的是不愿听解释,不愿知道真相……
        唉!不通情达理,只相信地摊文学的爱情攻略,所以诗和田野,总在目不可及、心能向往、脚步难至的遥远。
        几只流萤在前后飞绕,带给我逻辑性的享受,我半闭着眼睛,皱皱鼻子,将心头眉头的皱纹舒展。边走边自嘲地想,若没有赫拉嫉妒人间的公主,怎能有卷腿伸出酒神的浪漫故事呢?没有穿葡萄的酒神,艺术家们怎能狂放不羁地写诗、画画?那葡萄美酒夜光杯,只好羞涩地躲在果园,跟琵琶、洞箫、战马离心离德了。
        我低头用导航搜索地图,想招一辆车。不想,一辆私车竟无声地停在眼前,只见车窗摇下,伸出一个脑袋朝我喊:“小伙子,需不需要打车?”我吓了一跳,愣了一秒钟,“好好,进城。你这是滴滴吧?”“不,是优步”他打开车门又打开后备箱帮我装行李,接着又犹豫地对我说:“不过你不是网约,那我要打表收费哦。”
        “行,进城吧。”我回答。等我系上安全带,那司机殷勤地看看我问:“小伙子在哪儿发财?”
        “发什么财?我一个打工仔。”我笑着回他。
        “这年头,谁都打工,给共产党打工,给国家打工,给老婆孩子打工。”他怏怏地说。他见我说话兴致不高,也就住了嘴。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眼疾手快的将一包垃圾扔到车外,又若无其事地冲我笑笑,问:“想不想听音乐?我这儿有新歌,更有老歌。”
        我做了个OK的手势,让他放几只。他便放起了《光阴的故事》《玻璃杯》《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歌声里重复着最后的几句:所有的故事,能有一首主题歌,我知道你最后的选择;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我一个理科男,没有太多文艺范儿,并不需要听歌,也不太多愁善感,但却被歌声、车声,摇晃颠簸地睡着了。待我撤出南柯世界,天色很黑,已到了市中心。天府广场的夜晚,不再拥挤繁忙,只有公益广告、商业广告,依然花枝招展、耀眼光 地为城市和夜行人展示着霓虹的繁华。不知从哪里飘到耳边,小小的歌声,“我的心,像东方初升的红太阳……”
        我收回寻找声音的视线,见司机不住地回头望我。哦,生活依旧草长莺飞,云卷云舒。是啊,既然有花木如盖,就必然有落英堕泥!
        灵光一闪,我忽地觉知,上帝常滥权于荒唐,更好恶搞捉弄,用残酷玩笑的方式,拯救你。以致使三个倒霉蛋擦肩死神,成了名噪千古的幸运儿——逃脱九一一。
        他们中一个骂骂咧咧地去为同事买咖啡;一个下地铁扭伤了脚迟到;一个本该参加升职加薪的会议,却因儿子高烧不得不上医院。这位单亲父亲,在等儿子检查结果的同时,从电视上目睹了飞机撞上双子星座上那一幕,嘴巴张地如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花中有罂粟,草中有乌头。人群有狂徒拉登,万能的上帝也会遇着撒旦,我从小顶着野种私生子的“桂冠”,却糊里糊涂蜕变为让人艳羡的亿万富翁……然而,又失去了相恋多年、即将踏上红地毯的爱侣……
        我付了钱,朝司机摆摆手,让他甭找了。就提起行囊,头也不回地回到公寓。
        宁园是我三岁就住的地方。这花园占地三百平米,只有两栋楼,住户不多。四季花卉繁茂,树木有银杏、洋槐、柳树、枣树、芙蓉、石榴、桃树、梅花、樱花……两栋楼都用矮墙栅栏围着,楼高七层,属早期特殊规划,每层两户,每户阳台宽敞。采光、层高都属上品。地下室可为每户提供一至二个车位,这里住着退休官员、艺术家、教授、医生、台长……大家都遵守业主公约,爱护花木,停车不越位,谁家弹钢琴、拉提琴或者开Party都要做好起码的隔音,绝不扰民……姨妈说:“当下的这里姑且算的上红尘桃源,镜花缘里的君子国了。
        当初姨妈花上百万,买下了整层楼,三百多平米,还是很有眼光和魄力的。几十年前,她就为培养我,营造了多好的氛围,我似乎在踏进小园这一刻,方才明白过来。
        我放下行李,手指刚触到门铃,姨妈便跳了出来。门灯和走廊的声响灯阴柔地照着我和她。恍惚间,像分别了百年,弄不清是谁先扑进了对方的怀抱。未及站定,那堵在胸腔的泪水,便从我们的眼眶奔流呼啸,湿透了彼此的肩膀。
        她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母亲般地为我拭泪。这一刻,我和她都不知这阵滂沱大雨,是为谁下的?那些电闪雷鸣,又是显示给谁的?姨妈推我坐到沙发,叫阿姨端来热咖啡,加好方糖和伴侣,用勺子不停搅动。直到姨妈用手势叫停,阿姨才笑着对我说:“小松啊,咖啡已磨得很香,可以喝了。”
        姨妈慈爱地注视着我说:“怎么十来天不见,你就瘦了?先洗个澡,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再把国外的办事经过,财产分配等等,细节对我讲讲,让姨妈也长长见识。”她故作轻松地说。
        我习惯于她的疼爱与教导,顺从她的安排和指示。二十九年来,我总觉得她是对的,对我的爱是无私的。
        子夜时分,我匆匆地浏览过带回来的纸质的、电子的文档。那些签名、那些叮嘱、那些似懂非懂的法律术语,使我找不着兴奋点,也找不到着力点。大脑不空白,却被隔离成层层空间,不知该如何连接。
        我打开书房的窗子,让思想不再有窒息感。清冷的月色,水一样泼来,心在高空诡谲地眨眼,几分讥刺,几分调侃。心事微茫的我,点起一支烟,肆意吞吐。烟闪烁,心闪烁,将淤积心中的杂质,难以分类,任由它们在泯灭地流动中燃尽。天空的盛宴要视觉领受,人生的盛宴要心去领受!
        我踮起赤脚,跑进餐厅,从冰箱里倒出一大杯黑啤酒,锁上书房的抽屉,大口的将其喝干。正奇怪,就这短距离的一个来回,窗外的月亮就消失不见了!
        我服用了艾司挫仑,整个人慢慢地、轻轻地被睡神拥抱!遁形的飞机、太平间、殡仪馆、墓地、香烛、冥币、遗像中熟悉的陌生人、爸爸、洋娃娃的妹妹、杨太太、律师、遗嘱、财产、股权证、姨妈……一股脑儿的翻滚重复。碎片化、点状、线状,一切都在摇晃旋转。刺眼如狂舞的金蛇、落叶秋风、壮观的飞蛾、迷离的 蝶……它们绕着我,越转越快,使我头晕目眩,简直站不稳……不可思议地是,还有一种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不像敲打的战鼓,不像交响的蛙鼓,准确地形容,应该像瀑布跌进深潭,发出的叹息和无奈的呻吟。我觉得身体也在腾空,像悟空翻筋斗,又像跳霹雳舞,闪展腾挪拼命想摆脱抓我脚踝的手。
        我嘶声裂肺得喊:不要,不要,我不要惊险刺激的蹦极,不要激烈的生命迪斯科,请给我想要的爱情探戈……姨妈,姨妈,姨妈……我满身大汗地挣脱了梦魇,一看恰好凌晨三点十分。
        我翻了个身,关掉手机,不让推送的声音和闪烁的光亮,影响我的睡眠质量。心中骂道,乔布斯,谁叫你这混蛋发明苹果,扰乱了大众的生活秩序。唉,文明前进一步,野蛮也如影随形。在浮华喧扰的今天,有几人能做到,捧着一颗心来,不衔半根草去?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 。在万象变迁的环境里,谁有超凡的高招,应对宇宙的无限未知呢?
        壁灯柔和地照着室内的一切,一只蚊子经不起空调的冷风,挣扎着,怎么也飞不动,因此无法享受人血大餐。我又一次侧身,枕边的《时间简史》《果壳里的宇宙》《大设计》便在飘渺的仙乐声中,带我进入似曾相识的青涩世界。
        门被撞开,跑进来一个涕泪横流的小灵童,脚步蹒跚着,喊叫着,“从这屋到那屋,姨妈,姨妈,他们打我,骂我,呜呜呜……”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慌乱的出来,抱着那小男孩问:“什么?什么?谁敢打你,骂你?”
        男童哭着:“他们说我是野种,没有爸爸……姨妈,我的爸爸呢?他去了哪儿?你可不可以重新给我买一个爸爸回来?”男孩呜呜地哭着,说着:“姨妈,姨妈,我要,我要嘛……”
        女子为他擦泪,好一阵安抚,然后同他去学校找老师……接着有一位男人,在校门外堵着几个小男孩,吼道:“以后你们不许打架,敢不听招呼,我绝饶不了你们。来比比看谁的拳头大……”
        接着小灵童消失,一个半大小子上场,“姨妈,那男人是谁啊?”
        “叫他给你做姨夫要不要?”姨妈问。
        那少年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要,不要。”
        “怎么啦?”那女人问。“先前不是想要的嘛。”
        “我现在长大了,不需要保护了。不想这屋子里又多出来一个男人走来走去。”
        “呵呵。”女人笑道。“原来如此。”
        少年摇着脑袋跺着脚大声说:“那时我小,不懂事,现在我懂事了,不想有男人到这儿来打破眼前的平衡。没我同意,你,你,决不允许。”
        “好啦,好啦。”那女人说,“我逗逗你。好好读书,别胡思乱想。”
        “你,你得保证。”少年说。
        “我保证,我保证。”那女人化身为姨妈,脸上笑着,却背过脸去,像是在擦泪。
        我正待定睛寻找,蓦地,那童儿与少年,都骑着魔法扫帚不见了。同哈利波特一起步出童话,跨进成人时代——大学。
        一阵风吹来,刺鼻的烟雾和哭声,眉头紧锁,低头一看,一向前,点着冥币香烛,我的左右两侧立着闭眼金发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身后还有一个美丽性感的洋太太。浓烈的香水味,刺痛了我的鼻腔和眼睛。
        那女孩问:“你,你,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我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地说:“我,我来自中国,是来参加父亲的葬礼的。”
        另一个女孩大叫,洪荒之力:“你,你……”
        就在此时,一个中年男人,仿佛从遗像里走下来,站到我面前,用手拍拍我的脑门道:“孩子,松儿,你来了就好。我等你等得好苦。”说完,似笑非哭。有些慈爱,有些温怒,又有些嗔怪的凝视我。那眼神,先是凝重,既而迷离、飘忽、散乱为冰死状。在他定格到镜框,回归遗像不动前的那一瞬,还喘着粗气对我说:“儿子啊,好多上个世纪的事情,你不懂,读完了我的日志,相信你会理解并谅解我的。我永远爱你和你的妈妈。”声音带着哭腔……
        我听完他的话,大叫一声,惊坐起来。随手碰翻了茶杯、手机,幸而隔着书房和空客房。否则,不知会把姨妈和阿姨,吓成什么样子。
        我略微定了定神,脑筋短暂的短路,便速速打开了台灯、吊灯和吸顶灯。用一屋子的光华灿烂驱走心里、梦里或屋内的阴暗恐怖。
        看着窗外的乌云密布,隐约有雷神,回头照见镜子,满脸的泪,竟不知是怎么落下的。单纯、木讷、后熟的我,终于恍然,原来潜意识里的我,是何等的渴望父爱。那是生命的起源、基因的传递、情感的源泉、生命的延续、血脉的脐带,不可替代。然而在我身上,却莫名的断裂了。
于是,我哭啊,哭啊。哭到两眼红肿,鼻孔干痛,哭得用光了三盒纸巾,方才哽咽着停下。
        我熄了所有的灯,拉开窗帘,使自然光随亿万年的天钟自由进出。在床上辗转反侧,使哭后的呼吸顺畅些,使储藏在大脑的记忆底片,随心泉的一次次冲洗,清晰地显影还原。同时全析为两个世纪对接的材料,是情感、泪珠、血汗串联为生命情感简史。使后浪推涌,死在沙滩上的前浪。进而沉寂于岸上,任人踩在脚下的沙里。当我们沉静了,捧起它们,忽然明白,这不是沙,是珠、是贝、是龟、是珊瑚等各种生物的骨骼和椎体。全都带着生命……它们因海浪冲刷,干净明澈,剔透晶莹,每一颗都是歌唱者的灵魂。用舞姿妙曼地解说着,不该忘却的轨迹——尽管现在已高速覆盖城乡,wifi铺遍宇宙……
        多少亿年进化出来的海马体,高效的帮我检索出迷惘的信息。桌上的咖啡浓香,和同学惬意聊天,钢琴演奏着肖邦D大调,透过希尔顿酒店的大玻璃窗,仰看蓝天白云,俯瞰园中万紫千红。轻言细语里,流动着国际情调,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位男士,一位女士,坐在我们对面。其中一男士向我俩点头致意。我们也笑了笑,完成公共空间里的礼貌。
        我起身走到休息后的琴师处,点了一支李斯特的曲子,就见对面三个人不住得看我。看得我有点发憷,以为自己身上哪块不对劲,想问一下同学,他恰好这时又不在。局促间,我干脆大胆地也朝他们看过去,他们起先很严肃,接着就相视而笑。我正在芒刺针毡的时候,手机微信推送:“野和鳟鱼,对面的人说,你长得很像坐在中间的那个男的,嘻嘻,哈哈。”我看了回道:“一派胡言。”
        等同学回来坐定,我便去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不想竟和坐在对面中间那男士打了个照面,点头微微一笑,回我的原位。
        五分钟后,发现我的手机忘在那儿了。回过头去找,见那人正拿着我的手机,站在洗手间外张望。
        他说:“抱歉,不敢确定是谁的,所以只好在这儿等候……”我向他道谢就迅速离开。
        电梯里同学还跟我开玩笑,说:“老兄,那男的真的和你长的一模一样耶。记得小时候我们还打过架,骂你没老子吗?说不定……”
        我抢过话头骂道:“你小子欠揍吧?这七十亿芸芸众生,谁和谁难免长的有点撞衫。大惊小怪。”
        他听了笑道:“我把他样子拍下来转给你,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嘻嘻。”说完跳上滴滴,扬长而去。
        每日写不完的代码,忙不完的编程,接不完的电话,见不完的客户……就到了又一个夏天了。感谢忘记,要不这大脑硬盘太重,思维理不出头绪,运转起来不知有多慢。
        去年的邂逅我早已抛到九天之外。生活中常有那么多意外,警示我们,命运总是难掌控,那天是女友的生日,我早已定好了鲜花和蛋糕。不料,刚把车钥匙插好,未及发动,老板十万火急打来电话,叫我紧急出差。我欲哭无泪,百口难辩,只得仓促奔向机场。
        奇怪的是,姨妈也赶来送我,当然理由是给我送衣服、行李。一路上,她话不多,可时常泪汪汪地看我。我笑问:“又不是送我去拼死疆场,你至于吗?”姨妈见惯我玩世不恭,嬉笑怒骂,和她亲如母子,有时又像姐弟,所以她的反常让我不太介意。
        她看着我,把一大一小的行李箱托运了,目送我跨进出国的通道,擦泪转身。
        飞机到瑞典,晚点了五六个小时。打开手机,就看到姨妈发来的短信,叫我马上跟她联系,切忌,切忌。
        到了酒店,我打开小箱子,就看到一些祭奠亡人的用品。怀疑是否错拿了别人的行李,核对着证件,编号无误,正想问托运处……
        微信推送:野松,快给我电话。
        我打过去,问这是怎么回事?姨妈才说,是她找到公司老总,替我请了假。呜咽着,说出要我到瑞典给失散的父亲送葬。尽一点人子之意,若律师叫你接受遗嘱或遗产,你千万不要任性地推辞。那是你父亲的一点心意。也是他对你们母子的一点补偿。拿到以后,可以了却你母亲生前建立慈善基金的遗愿……若有问题,有质疑,有什么想不通,回国后,我再解释给你听,同时解开你的身世之谜。
        我又在千叮咛万嘱咐中,云里雾里地挂断电话。
        我想质疑什么,也不会质疑姨妈对我的爱。她没有丈夫,没有子嗣,且人品极佳,绝不至害我。因此,我短暂地犹豫后,就决定按她的指示,听从律师宣读父亲的遗嘱。这也是对养育之恩的理解,对死者的尊重。
        当我第一眼看到灵车上的他时,就很惊讶,因为那嘴角、鼻孔,真的渗出了似血、似一些什么泡沫的粘液。我走上去替他擦拭……
又翻阅了他生前的大量照片,确定那真是希尔顿咖啡厅,相对而坐的那个人。
        七十亿的茫茫人海,两朵小浪花,就这么奇异的撞上了,融合了,可惜是这样的形式。那一次的神景交融,父子相遇,竟用了这么长久!是巧合,是安排,是应了人生何处不相逢?怎的被偶然奇遇到天衣无缝?然而又残酷到不可理喻的生离死别,为什么?早知是这样的葬礼,这样的形式,倒不如不遇上,更好,不是吗?至少那个游离在我生命之外的、称不称职的爸爸,不至早死,也不至让我漂亮的妈妈殉情。我恨他、怨他,远多于对他的爱,因此我没有留给他一滴眼泪。命运啊,期望中的幸运,不是来得太早,便是来得太迟。
        二十九年的回忆里,我没有过妈妈,也没有爸爸。我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自己是不是姨妈收养的私生子,或别人的弃婴?没有天父马槽……会是观世音坐过的那块石头……脑海里哼起那首歌“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每次我想问,却被姨妈无限温柔的眼睛咽回去,怕说了使她伤心。
        在国外的十多天,我度秒如月,每当我不耐烦的时候,就浮现出姨妈观世音菩萨般的慈眉善目。为了她,我也要履行儿子的义务,最后父亲的董事会问我:何时到公司履行大股东的职责?我才说,得回去和姨妈商量后再行定夺。
        上午十一点,我、姨妈和阿姨,到餐厅里吃饭,她俩相帮着摆好了餐具和红酒,我自己拿来智利的红酒射手加上苏打水和冰块。菜肴是阿姨拿手的珍珠丸子、竹笋烧牛肉、凉拌鸡块、火爆腰花、芹菜炒菌干、大火炒空心菜、飘儿白……
        我给姨妈斟满了白葡萄酒,给阿姨倒满了可乐,自己端起射手,笑着与她们碰杯,各自慢溢。
        我和姨妈相互装出没事的样子,其实,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
        十多天不见,姨妈像长了十多岁样的苍老了。眼球缠满血丝,眼窝深陷,眼角、嘴角都布满了鱼尾纹,像是经历了一场情感浩劫。
        我歪着头给她夹了一块笋子,喂到她嘴里,轻声问:“我走这些天,你们宾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她吞咽后回道。我看着她的眼神,知道她心情沉重而复杂,却淡然道:“那就好。”
        “不过这两年,你是知道的,各行各业都不太景气,我们也裁了些人员,停建了一些项目,让一些没有完的工程只好烂尾着,也还凑合着过吧。”她补充道。。
        阿姨接话道:“松松不在,家里就冷清了很多,那丫头咋没有来呢?要不要我去打个电话叫她?”
        我赶忙摇头摆手道:“别,别,她再也不会来了……”
        阿姨茫然惊讶,自言自语道:“松松这么好,这丫头真是有眼无珠,没福分哦……”
        我拿出两个精美的盒子,分别递给姨妈和阿姨,微笑道:“这是两只瑞士表,这一只优雅高贵,姨妈戴上很适合。这一只阿姨可送你儿子,戴上果敢、刚毅、时尚。”
        “谢谢你照应我们母子多年。”阿姨两眼笑出眼泪,不停地夸我,“松松真是个好孩子,想得太周到了。谢谢,谢谢!我愿一辈子伺候你们,将来还要给松松带孩子……”
        僵局打破,饭也吃得愉快了,为了让姨妈开心,我问阿姨,家里有没有好白菜。
        “有啊。”她答道。
        我对她说:“你把白菜中间的选十来皮,切掉菜帮,把白菜叶儿洗净,用手撕成羽毛状。再选几只小鸡蛋,把蛋清蛋黄分离开,蛋黄保持原状,千万别弄散,把半锅水烧开后叫我。”
        阿姨把我说的话再重复了两遍,照做去了。水开后她喊我进厨房,问我要她做什么?我看她的操作基本满意,就推开她,自己打开锅盖,先在沸水里倾倒蛋黄,使其翻滚,再泼洒下菜丝,旋即关火端锅,这道“绒毛鸭子初下河”色香味美,诗情画意,冲击视觉,爽口爽心的菜肴,便端上餐桌,叫姨妈笑得合不拢嘴,阿姨惊得了不得,不停地擦着手说:“哇塞,读过书的娃,真棒!明儿好好教我几招……”
        姨妈问,“你几时也学会下厨做菜啦?”
        我挤挤眼,扬起脖子,“人家一掷千金,还任其撕碎绢扇,不过为博美人一笑。我班门弄斧,搜索库藏,机关算尽,为你老散去心上的乌云,舒展眉头,岂不更值吗?”
        一阵说笑,尽兴吃完午餐,阿姨擦抹桌面,收拾碗筷,懂事得看看我们。说:“你们下午喝什么?我替你们备好。然后,然后想去看望我的儿子,晚上赶回来做晚餐,行不?”
        姨妈说:“你把西屋收拾好,咖啡与茶都由我自己煮,你放心地走吧。”
十一
        小茶室有现代精致的炉具,条几上摆放着精美的进口杯、碟、壶;还有咖啡、巧克力、可可的罐子;有一段现代略带古韵的屏风隔着。宽大的书房里,装有电壁炉。这房间为姨妈独自使用,不经允许,我也不可以随便入内。印象中,仿佛曾有过一位神秘的女子,在这儿住过一些时候,可惜未曾与我谋面,一次是我读幼儿园大班,另一次是我小升初……
        咖啡的浓香在室内弥漫,碧螺春的叶子在杯中沉浮,两种香味,在此刻解冻了我的思维,收拢我的思绪,从早年迈进成人世界。不知何故,遥远的追忆,天文人生,竟在此刻汇聚。
        沉默良久,“你怎么一下瘦了一大圈?会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搁好咖啡壶,严肃地问。
        “你这次去了欧美两大洲,经历了一些意想不到,你体会到喜悦、痛苦,哪个多?”她王顾左右地反问我。“你下一步打算是什么?”
        “我们得好好谈谈,你咋就给我找出个父亲来?”我幽怨地问。
        “这父亲是你自己找来的,不怨我。”姨妈意味深长地说。“我,我……”
        她揭开茶碗盖,轻抿了一口,略微沉吟道:“记得你去年在希尔顿咖啡厅的情境吗?当时你对面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别人对他说你长得太像他,他不信,借了同学太太补妆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又端详你,没好意思问……
        本来很可能又是一桩擦身而过,不料你的手机遗失在卫生间,被后去的他捡到,像他那样的绅士,肯定是会将其交给领班的……谁知拿起来一看,竟有你同学发送的微信,说你长的像他……好奇心的驱使,他于是留下了你的电话号码,在还你手机的同时,又知道了你的名字,林野松,三个字。从此这名字便在他心中翻江倒海、回肠荡气、穿云破雾,使万千往事,沉船一般被打捞了上来。既有闪闪发光的爱情,也有怆然涕下的不堪回首。
        他也不愿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回到酒店对照镜子,核对你与他的相貌。又通过使领馆,找到公安部,查找他当年的恋人——你的生母。拿到你的头发,鉴定基因……”说到这儿,她强忍夺眶的眼泪,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上前拍拍她的背和肩,好一阵子,她才停止了抽泣,由公安人员带他来找到我。
十二
        良久,我冷静地开口说:“我在飞机上看了他留下的几本日志和一些旧照片,有了许多疑问,许多感动。而最重要的新大陆,是发现,你应该就是我的生母,对不对?但你为什么一定要以姨妈的身份出现?难道是因为我没有父亲的原因吗?”
        听了我的话,她泪如雨下,哭得险些休克,我慌忙抱住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打听上一代的事。”我给她掐人中,掐虎口,她才慢慢地缓过气来。
        我扶她靠好,拿一杯温咖啡叫她喝。她一口气喝完了咖啡,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我怕她跌倒,就站在门外等她。我挽着她回到书房,她的精神好了许多。无限慈祥地摸着我的脸说:“松儿,你长大了,把你想问的都讲出来。老守着一个疑团、一个秘密是痛苦的。姨妈也是开放型的知识妇女,除去某一件事,都看得很开,可以让你知道。让我们今天下午,把惘然当时都清零吧!”
        “你保证不生气,不会哭?”我问。她坚决地咬咬嘴唇,点头。“那我妈呢?她在哪儿?为什么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却从不肯见我?”我正襟危坐地朝她问。
        她长叹一声,“我真不是你妈,”含泪道:“我要是你妈,那就好了。”她盈满泪水的样子,让我很心痛。
        我奇异地望着她,紧咬嘴唇,不敢再说什么。怕触动她,使她心碎。她耸动肩头,说:“你妈与我是双胞胎。我俩感情相当好,我们什么都不瞒对方,只有一件事,我瞒了她。那年头,男女未婚同居是让人看不起,被人戳脊梁骨的,他俩享受一夜情,都是很慎重的,绝不像现在的人,随时换觉,        一个男的坏了人家处女身,又不要了,那是会遭千人唾骂的。弄不好还会坐牢……因此敢有这类关系,不但感情稳定,基本上都会结婚的,还有他俩的同居条件,基本上都是我提供的单位单人宿舍。”
        姨妈看着我,仿佛我在听古拉格群岛的故事。她起身望望镜中的自己,坐下来继续说:“你一定从律师交给你的日志里,知晓他俩许多恩爱的细节,这里我就不再多说了。”
        我插嘴道:“是的,是的,他俩都心痛对方,老爸多次把从别人婚礼上带回来的酥心糖,几块咸烧白,留啊留啊,直留到周末见面,可惜,糖化了,肉也嗖了……”
        “你妈鼓励你爸读函授,自己省吃俭用,二十多元的工资,两人一起花,还要给他买很多的学习资料,你妈拒绝了多少追求者……
        那时他们的幸福,就是晚上一起到滨江花园散步。坐在街边读唐诗,读魏晋才子们的诗词,读陶渊明……讨论欧洲文艺复兴以后的艺术发展。
        认识他们不认识他们的,谁不认为这是上帝眷顾的一对?我面对他们,除去祝福,也有艳羡,所以才会接受托孤,养你。”姨妈落寞地说。
十三
        “那他又把我们母子抛弃呢?是因为状元及第,招赘驸马,还是别的不可告人?”我咬牙切齿地怒道。
        “他们虽恋爱的了三年,终因没房子,结不了婚,你父亲因出身不好,即使满腹经纶,也没有国有单位要他。那时候,没有国有单位的职业,上哪儿去分房?”姨妈说。
        “自己设法挣钱买啊。”我气呼呼地说
        “像你这样的理工男,得多读点书,尤其是要读前些年的作品,像冯骥才《纪实文学》《伤痕文学。》下载一些早期的电影,如《天云山传奇》《角落》《老井》《牧马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等,了解了这些,你就不会有这样的奇谈怪论了。”姨妈道。
        我两眼空洞迷茫,不解地望着这个饱经沧桑的女人,仿佛不认识她。再望望眼前舒适豪华,联想起昔日中国式的贫穷,有一种不真实的玄幻。弄不清孰真孰假?
        姨妈拍了一掌,继续道:“知道吗?你父亲给你妈的生日礼物:一台饭盒子录音机、两盒邓丽君的磁带。都是悄悄的两次卖血,夜晚给音乐学院的教授抄谱子挣钱来买的。”我不解地问,“改革开放几年了,他们是不是脑筋太笨,抓不住契机才……”
        姨妈抢过我的话说:“你说的不全对,社会转型、大环境的变化、思想转变,总是需要过程的,中国几千年来,都是重农轻商,大家都重视国家安排的工作,你做生意,很容易被安上投机倒把的罪名。这样的案列,太多太多。那时候人们的偶像是万元户,基本上可以类比现在的亿万富翁……
        恋爱了三年,两人预备扯证,想不到,办事处登记的那位干事,生孩子了,要一个月后才上班,就在即将领证的那一天,来了一份公安部的通知……大概是你爸爸的父亲(也就是你爷爷),发往俄罗斯的一车皮货,被扣,迟迟解决不了。详情我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当初没有看懂合同的缘故,现在不但货物被扣压,好像老人家也遭当地黑社会枪杀了。叫你父亲赶快去处理善后。
        人死货抢,这边银行贷款、高利贷债务都得还。像他们这样年轻,消息闭塞,国际商业知识贫乏,面临这样的意外你说怎么办?”
        我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听姨妈讲那些过去的事情。努力在大脑中构图,然而二维、三维和VR两端的纬度好像都不对,所有画面都缺乏美感。
        姨妈在书房来回踱步,走到桌边,喝干了一杯凉茶,重重地搁下杯子继续道:“尽管你妈一再给身服重孝的他无限安慰,可他依旧为命丧异乡的父亲和对私人的、国家的债台高筑的情境无计可施。又无可奈何,伤心绝望,不知路在何方。”
        我打断姨妈的话问:“难道那时候国内国际就没有经济规则?没有健全的管理吗?”姨妈一声长叹,算是作答!
        “记忆中他俩也做过出国留学打工的准备,两人也千方百计,托人先后办好了护照,但是故乡的亲朋,哪就轻易舍得下,虽然大家都很穷,可那些滨江花园、恋人们聚集的良宵、如烟的杨柳似皎洁月光披散的长发、清清的河水、嘀嘀咕咕的絮叨、小村之恋的音乐、有着肌肤之亲的肉感,拽你在路灯下,窃窃私语。夜幕低垂,疏疏落落的灯光,没有浮华,没有喧嚣,却有着触手可得、张嘴可嚼的恬淡幸福。街边没有设置舒适的座椅,买不起喜欢的零食,两人和吃一块娃娃头,家常便饭。然而能够听风看鸟,欣赏流云,你看旁人的亲昵,旁人也在看你。不用窥视,在公共空间,展示的皆属视觉可以接受、不出位、不恶俗的镜头。
        他们二人,对异国的生活,既向往又恐惧,对故乡既眷恋又憎嫌,总在两难间纠结。尤其是你父亲,既恨找不到如意的工作,更恨撞撞诈骗你爷爷,利用他的善良和亲信,使其破产欠下高利贷,欠下银行几百万,要不是那些撞撞,你爷爷怎么会铤而走险,去俄罗斯做生意呢?是啊,他俩婚姻婚房就这样泡汤了。”倒流的年华,迭代的往事,使我陷入深深的沉思。
十四
        我抬起头来,指尖敲着桌子问:“撞撞是什么意思?。”
        “撞撞是八九十年代的专门词汇,专指到厂家或批发商那儿,以少量的现款,骗取大宗的货物,再以跳楼的方式廉价变现致富的一批人。人们和公安管他们叫撞撞(准确的翻译就是诈骗犯)。”姨妈说。
        “人们怎么会这样傻,不按合同办事?不懂市场规律。”
        姨妈咬着嘴唇道:“改革开放以前,只有计划经济,物资按票证分配,菜米油盐吃穿,甚至买菜买盐全凭票。除去高干,全民几乎一样穷。市场概念已断层几十年。然而那时候人与人之间基本是互信的,当然也缺失了契约精神。这一刻货到付款,那时的人,基本上都能做到,随着市场发展,人们的贪欲膨胀,管理又跟不上,骗子流氓便横行了社会,当时的中国、苏联,经济秩序都是一片空白,政府也在摸着石头过河现学,所以当时报刊流行一句话:胆大的骑龙骑虎,胆小的骑抱鸡母。”
        “那些坏人就不会绳之以法吗?”我怒不可遏地问!
        “当然不会,国家请进来派出去,把断层的市场管理,税务法规,逐步走向正轨。”姨妈舒展了眉头说,“你没有读过邓翁访美访日说过的一句话‘这才叫现代化……’”
        听到这儿我半闭眼睛,仰靠在宽大的雕花椅子上,消化着时空感的疑问,待我睁开眼时,只觉得姨妈已并非熟悉的姨妈。更像魔域桃源里那个讲述的老者……
        我垂下眼帘,定了定神,又捡起沉重的话头道:“那么他俩那么恩爱,为啥就走了几十年不联系呢?”
        “那天你父亲刚从图书馆查阅资料,往家赶,一个警察同学告诉他,‘快走,没有时间了,因为你父亲欠债,放水的人要剁了你。父债子还,自古如此。另外,听说你爹在银行贷款,你还签了字……’万般无奈,连换洗衣服都没有拿,两三个朋友给他凑足了机票钱,就匆忙地送他去了机场。当时他倔强得非要见一见你妈,还被他朋友打了两耳光,骂他没有出息,死到临头还儿女情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你妈得知他快走的消息,赶往机场的时候,想不到与前面掉头的出租车相撞,爆炸起火……”忆起这段往事,姨妈的泪像断线的珠子,哭得跌坐在地板上,因为抽搐竟躺了下去,再也不能往下说了!
        我蹲在姨妈面前,眼眶里盈满泪水,见她手脚痛苦的痉挛,赶忙拧来热毛巾,替她擦拭,给她按摩,还用梅花针给她放血,直至她平静。我抱她坐在躺椅上,重新给她沏了杯朱兰,还给她熬了一杯生姜可乐水,她慢慢地喝下去,摆手推开这些饮料,说:“儿子,我的心冷,给我倒杯茅台或者伏特加吧。”
十五
        她一反常态地连饮了两杯茅台,还伸过杯子来要我再倒。我含泪跪在她面前说:“好姨妈,别喝了,我求求你。你要是太难过,太悲伤,就把这篇翻过去吧。要不就打我一顿吧。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办?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没有你。”我一边说一边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房颤地摇,由懵懂到无知,由委屈到疑惑,从已知到未知的,淤积在心中的悲愁,一泻千里。让情感的洪流,有温度力度,在我的亲人跟前任意泛滥。
我躺在姨妈的怀里,像被大海摇动,海水亲吻,海风轻抚。不知不觉小睡了一个小时。当我泪眼婆娑地醒来,望着那张慈祥的脸,母亲般柔情的眼,轻声地喊“妈妈,你就是我的妈妈。”
        她叹了一口气说:“你在我怀里,永远像那个生下来只有四斤重的猫崽子,总算把你养活了。还长到一米八五,可惜,你妈死了,看不到英俊帅气的你。”
        “我小时候,她看到过我吗?”我问。
        “她在那次车祸,眼睛炸瞎了,面部、颈部、四肢严重烧伤,耳朵听力锐减,哪能看得见你……但她坚信,你一定长的像她的亲爱,不会丑的。”
        “后来她治疗得怎么样?若需要植皮,我可以把身上的皮,全给她。”我说。
        “她受伤到医院抢救,被告知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医生说‘抗感染,植皮,取皮,得用大剂量的抗生素,并且还需要用一种灯光照烤杀菌,这些都会给胎儿带来很大伤害,劝她流产。她问医生,伤害会到什么程度?’医生说:‘畸形、脑发育不全、肢体残缺、脊柱弯曲或龟裂、肝脏皮肤神经都可能有严重缺陷……’于是你妈非要忍住疼痛的摧残,坚持十月怀胎生下你以后再做治疗。你不能想象,每次给她伤口去壳,去血甲,她拒绝麻药,我根本不敢看,她简直就是在经受地狱般下油锅,上刀山的煎熬。不用止痛药,血淋淋的创壳、血水,淌满了床单纱布。看着她剥皮抽筋般的痛苦,我每次都哭得泣不成声。我看着都要神经崩溃,哪是诗人笔下“炼狱”二字可以形容和诠释地?若没有佛前千年修炼的爱,没有深沉精纯致死不变的情支撑,是断然做不到的。”她说。
        如此中国式的经典爱情,没有浪漫,只有死灭般的痛,听得我的心都在剧烈的收缩疼痛,精神无法承受,然而却无泪可挥。
        沉默一阵,我便自语道:“若是我父亲当时给我妈打个电话,发条短信讲明情况,叫她别急,那么或者错开那一阵,悲剧便不至发生。”
        姨妈苦笑着扬起左手,叹道:“那年头乔布斯还没有发明苹果手机,那时的大哥大几万元一部,也没有那些功能。就是手摇电话,除大单位或高干家庭,是很少找得到的,没有一个小单位能安得上。你没听说,到邮局打长途,还得带铺盖卷排班呢!
我想,是啊,科技改变生活,人文推动进步,也是需要岁月跌宕沉积和相当过程的,还得有赶上这趟快车的命,等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不是吗?
        我深思熟虑一会儿说:“我现在有条件给我妈治疗了,花再多的钱,包括打印器官,打印五官都不在乎了。我想,她应该还活着,只是那样子不愿意见我罢了。是吗?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
        姨妈说:“她不愿意见你是真的,怕吓着你,怕你背上烧伤致残的母亲,学业、职业、婚姻受挫,被社会歧视。本没有父亲就够不幸的,哪能再背负更重的十字架,在苦路上前行!所以把你重托给我抚养。尽管她视力听力都极弱,可是依旧时刻关注着你的一切……”姨妈不住地擦着眼睛说。
“那咋就突然去世了呢?”姨妈嗫嚅、磨叽、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一步跳到姨妈面前,两眼通红,灯笼般的逼视着她:“告诉我,告诉我,她死于何病、何故?会不会是谁害的?”姨妈注视着我可怕的样子,下意识地挣脱被我抓住的肩膀和手腕,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去年死的。知道你爸爸得了晚期胃癌,两天后就无疾而终了……”说完,又哭成了泪人。
        “他们见过面吗?”我问。
        “没有,你妈要我对你和你爸都坚持说自己早已不在人间。”姨妈说。
        “为什么对自己钟爱的人和儿子要这样保密?”我惊诧不解地问。
        “你妈是相信你父亲找不到她,一定重建了家庭。若你父亲知道你妈因为追他遭遇了车祸,造成现在的不堪,一定愧悔自责甚至要自杀。为了不让心爱的人痛苦,不影响他的家庭。另外也保留住你妈在他心中的清纯完美的形象,这样她已经知足了。另外,她叫我对你爸说:‘若他有能力,就好好照应我们的松儿吧。那样我九泉之下也瞑目了。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他。愿下一个轮回再续前缘吧。’你知道你妈妈写了多少情诗,唱了多少情歌,在圆自己的梦吗?”
十六
        我怅惘愤然得想:可我父亲并不忠贞,他不是在外有个洋女人吗?可怜我那愚忠的母亲,每日默然望穿秋水,用残缺的梭子,织补着渺茫的爱情,用哀鸿的歌声滋润着干裂的空虚。母亲啊,命运竟然待你太薄,太不公平,而你却甘愿守住那一份没有的结局的结局,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这一代的爱情不过是噱头,大学生们恋爱是排遣寂寞,女孩们找一个人买单。像我们这年龄的就比房比车,畏惧争执,还没走出民政局,便将结婚证换做离婚证了。还有因没有买到电影票便叫男孩去跳楼的,这也是进步文明的标志吗?如我和我的女友,四年的恋爱,竟不愿听解释,不要理由,居然就和我决绝了。
        我和姨妈各倒满一杯香槟,一饮而尽。只为压下心中的火焰,给这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情趣安上屏障。
        我关掉空调,打开窗户,夕阳斜伸进来,给摆在书架上的天使和佛像镀上金色,我拉着姨妈到窗口,大口的吸着院内的清芬。视线在窗前那颗挺挺如干、高大的丹桂上缱绻驻流。已经打苞未开的花,似乎无声地想说什么?
姨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我,说:“不热了,下去走走吧。”
        我俩并肩来到树荫间,姨妈指着丹桂对我说,这丹桂是你爸妈生前最爱的树,是他们说将来要是有院子一定要种的树。二十年前,我们买了它,由我帮着挖坑,你妈亲手摸着把它栽下的。记得他们还多次提到,生个儿子就取名野松。生个女儿就叫野菇。阿姨把饭菜端到林荫石桌上,我和姨妈各喝了一碗小米粥,包子、皮蛋、烙饼都没有动,饶舌的阿姨见我们没有食欲,便什么也没问,就收拾了碗碟。
十七
        今年的蓉城出奇的热,立秋二十多天了,还常在三十七八度。今晚也不例外,已经万家灯火,街上却行人稀少。
        天很黑,唯有各楼层窗户透出的灯光和院里的路灯,在树丛中涣散的照着周围。我心事重重地站起来,做了个手势,姨妈便同我一起回到空调室。我换下汗水湿透的T恤,端来两杯冰饮,一盆薄荷草。端详了姨妈的脸,知道她已游过了汹涌海浪,回归理性沙滩,我先对她做了个鬼脸,看她绷紧的面部,嘴角微翘,便佯装不太在意地问,“我爸若真爱我妈,为什么不回国寻亲?”
        “你别冤枉他,他多次托人寻找无果。”姨妈紧皱眉头说。那么多阴差阳错,或者就是命吧。”
        我满眼不屑,疑惑地紧盯着她的眼睛,写满不信的表情,笑说:“不可能。当然嘛,在信息高速公路密布神州的今天,所有档案都联网,只要认真,只要没飞到外太空,怎么会找不到想找的真爱。”
        姨妈摇头叹气地说:“你啊,压根就不知道,他走的时候你妈怀孕刚一个月,八七年五月底才生下你,他是八六年九月初仓促走的。怎么会知道有你这个孩子呢?
        你妈是受伤后,趁成都初办身份证,她就把林野合改成林婉萍了,还消掉了原来的户口。加上房屋一次次拆迁,你说上哪儿去找她。
        我摔了茶碗,在室内狂走了几圈,怒道:“他,他,他怎么不问当初帮他逃走的哥们儿?”
        “唉,他们三个一个向你爸泄密,险些判刑失了业,颠沛流离去深圳打工;一个哥们儿因厂子垮了,老婆离婚,把孩子交给父母,自己到缅甸搞边贸,死活不知;还有一个,跟朋友合伙开夜总会,因老总没把关系勾兑到位,夜总会被查封,像他这样的小伙计,只得流落东南西北;跑过运输,摆过地摊,当过保安。现在由你爹资助,落叶归根,开了个小餐厅兼茶楼。”
        室内静极了,仿佛分秒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天使愤怒的油画在墙上对着我们狞笑。
        停顿了十分钟,谁也没有说话,我们都各自想着心事,姨妈喝了两口茶,自语道:“故乡是什么?是亲人、朋友、爱人、山川、河流、邻居特色小吃的总和。若无这些承载,谁会怀恋它呢?电视塔、高楼、各种地标多少城市都有,千城一面,可旧日的亲友不在,你还会爱那个城市吗?漂泊的人海,小船何处找港湾,一颗心没有爱,何处是归程!你父亲是当下少有的正直诚信的中国人,他这次回来,还清了他父亲所有的欠贷。费尽心机地找失联的老友,他自知胃癌晚期,来日不多,不想在希尔顿遇上你,而同他一起的那两位男士,也是当年送他去机场的难兄难弟。
十八
        他通过猎头公司、黑客和公安找到了你的公司,顺藤摸瓜找到了正在上班的我。三十年的分离,彼此几秒钟便互相认出,互诉了别后的经过,他说自己因为找不到我,以为我死于车祸,十二年以后他才结婚,没想到情形是这样,他一再哭着请求我原谅,我一再解释我不是她要找的野合,我说我叫野梅,可说什么他也不信。
        我说难道你不记得野合有一个野梅姐姐吗?他说知道,但那时与野梅见面不多,每次约野梅,野梅总是推脱不想来,所以印象不深。
        这人很执着,上班下班甚至在家门口堵我……就是叫你到瑞典去的前半个月,他非约我到宾馆一见。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扶我坐定,便拿出即将离世的诊断书给我看……接着跪在我面前,满面流泪的对我说:“假如你真不是野合,请求你让我看一眼你的胸部。”他庄重严肃地恳求道,“我这年龄,这样的病人,不可能是色狼。若你敢让我看一眼,我就相信你的话,不再打扰你……”
        我听了他的无理要求,起初又羞又恼,紧张,生气,半晌才身体僵硬、大脑空白地问出:“你,你,你这什么意思?我可是老处女。”
        他对着我磕了一个头,说:“我先让你看:我左胸下刺有林爱合,她的右乳下刺有合爱林。”
        面对这撼人心魄的真情,坦荡澄澈的双眸,水晶般的心灵,羊羔般哀求的神情。我终于卸下了矜持的盾牌,坦然地、郑重地、庄严地解开了我的旗袍和胸衣。他睁大了探照灯似的眼睛,搜索扫寻我的双乳,确认没有。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便重重地晕倒了。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想象着当真相大白,希望幻灭那一刻对她和他的打击。而姨妈更清楚,他那些泪水,那些悲哀,那些锥心刺骨、肝肠寸断、胆魄心碎、断筋折骨的痛,以及愿同尘与灰的爱,都不是给予她的。姨妈说,他一定要我详细地告诉他,三十年内发生的故事,你妈是如何受伤的?你妈是顶着怎样的压力和致残的痛苦,生下你的?后来她又是怎么生活的?姨妈说,当我讲起,你妈被抬出火海,抬眼望着升空的那一架飞机,相信上面坐着你,露出欣慰的一笑。你爸又第二次休克了。
        后来我告诉你妈,你爸千方百计地去找她,想说服她与他相认、相见,想不到她却断然拒绝,而她却留下几本诗集、多盘磁带和光碟,悄然谢世。这大概也是你父亲提前选择安乐死的重要原因吧!幸好他随身带着家庭医生和特别看护,否则他第三次昏迷就抢救不过来了。
十九
        我拉开抽屉,抽出熊猫牌香烟,大脑在拼凑着各种画面,手指却不听使唤,打火机老点不着。善解人意的姨妈忙过来帮我,我含着烟,半天才吸一口,烟灰积了老长,掉落在我的衬衫裤腿上。
        姨妈打开精美的坤包,插上U盘,一首首经典老歌,在耳畔漾起:《星星相映》:天边一颗星/照着我的心/我的心也印着一个人/干枯时给我滋润/迷惘时给我指引/把无限的热情/温暖了我的心/他的一颗心/就是天边星/照着我的心/我俩星心相印/天边一颗星/照着我的心/我的心也印着一个人/干枯时给我滋润/迷惘时给我指引/把无限的热情/温暖了我的心/她的一颗心/就是天边星/照着我的心/我俩星心相印《襟裳岬》:海边掀起浪涛/激荡了我的心/记得就在海边/我俩留下爱的吻/那样美/又温馨/如今只有我一个人/默默地在追寻/追寻往事/那段欢乐时光/那段美丽的梦/爱人爱人 我的爱/我等你回来/诉说情怀……有你陪我,不会忧伤,你若出征,我得在马鞍上……听着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湿了我的一大片胸襟。这个夜晚,让一个理科直男,融化在天使般的歌声里,第一次领略到余音绕梁的魅力,真情和表演的差别!
        我走到窗前,听着金桂沉重地呼吸,对着半轮月光悠悠的清唱:你真能代表我的心吗?忽然脑洞大开,原来千古诗人,早已自拍出“杜鹃啼血”“心有灵犀,朝朝暮暮”“断肠人在天涯”“晓来谁染霜林醉,都是离人泪”这些绝唱的美图,早已定格在华夏的血脉里。想到这儿,我便回身到自己的书房,拿起包匆匆下楼,姨妈像是担心什么,蹒跚地跟了上来。我跳上了沃尔沃,用手势叫姨妈系好安全带,用风驰电掣的飙车速度,在二级公路上狂奔。我侧脸看副驾上的姨妈,她紧咬嘴唇,一手托腮,没有像一般女人那样,在这种时刻尖叫,没用语言制止,我用此种方式宣泄。表现出理解、信任、纵容和奉陪,任由我释放。
        约莫一个多小时,她悄悄的打开导航,“前面是新津博物馆,左拐两百米红灯,前方三百米电子眼……我这才轻点刹车,正常行驶。
        到了一家昼夜不打烊的茶楼,我们要了个包间,跑了一百多公里,两人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喝着柠檬和毛尖,吃着素椒炸酱面。
        姨妈问:“你先辞职,然后到美国接班吧。”
        我放下筷子问:“你是如何让老爸接受我妈晓得了因他来找她,她却突然去世这个事实的?”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姨妈也同样直视着我说:“当时你爸病情恶化很严重,好在用的全是高级药,他的医生对我说,公司要他早些回去,一则为治疗,二则他们是上市公司。你爸又是董事会主席,美国是法制国家,他的病情和公司的其他信息,必须如实公开披露,不允许隐瞒,否则是要受法律制裁的。若不早作安排、调整,公司很可能会罚款倒闭。而你爸不肯走,常去你妈坟前哭拜忏悔……
        我没有办法,就想出了一个歪招,说罢向茶楼问明了wifi密码,放起了一段视频。
十九
        深夜宾馆,姨妈亲手递给他一杯掺有安眠药的饮料。看护扶他躺下,道声晚安,各自退回房间歇息。
        午夜时分,你爸的卧室门轻轻的开了,从他包下的套房客厅里,飘进来一位雾一般如花似玉的粉衣女子。欲语泪先流,衣袂轻扬,一个飞吻,一个亲抚,娇声道:“林哥哥,我想你,想的好苦啊。你也一样想我吗?只见我老爸又惊又喜,一面含混不清地呓语,一面伸手想抱住合妹妹。可是两手总在空中乱抓,而那合妹妹,却用初春时节抱春花一样柔嫩的手臂,做着抱他的姿势。哭罢多时,野合说:“好哥哥,我已死去多日,你要好好保重,要打败癌魔,照顾好现在的家庭,和我为你历经艰辛生下的松儿。他可是我俩爱情的结晶啊!还有,你要做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人,经营好自己的公司,不要让大小股东遭受损失,他们都有家庭……爱情我带走,请你别伤怀。但愿有来世,我俩好好做夫妻。你要是真的爱我,就照我的话做,不要哭,不要哭,不要……”
        他想伸手拉野合,灯光熄灭,粉衣野合翩然而逝。
        第二天他真的就买机票回国了。
        我说你们这出戏也演的太假了,那飘飘忽忽、摇摇摆摆、如烟似雾、朦胧迷幻、冉冉羽化、若即若离的鬼魂,不都是声光图片、催眠道具合成的吗?那个与之对话的野合,不是化妆的鬼魂吗?我一看就明白,怎能骗得到从美国回来的老爸?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是IT男,又是旁观者,当然一眼就能看穿。可他是伤心过度失去理智的局中人,再说我们前两天就有意给他讲起灵异世界,讲有人能用招魂术、下阴等方法给人治病,甚至使阴阳相隔之人能相会。也就是提前在他的潜意识里,植入了他的需要。出此下策也是无可奈何。”姨妈摇头叹息不得已地说。
二十
        回到家里,已凌晨三点半,我坐在姨妈的床沿,出其不意地问,“我怎么没有姨夫呢?我小时候那个叔叔可是又帅又好,你为啥不接受他?”我目光炯炯,专注地正视着她。
        “这不是你小辈该管的事。”她用了少有的蛮横口吻对我说。“我们除去母子更像朋友,对吧?”我紧追不放地说,她悠悠地点头。
        我只有一个疑问,“告诉我,你心中是否也有个不可替代的不了情?”
        她少有地眼睛闪避,满脸绯红,宛如被人偷窥。有些难堪地流着泪,表情痛苦,哽咽着,强行将我推出卧室,狠狠地关上了门。
        我敲了几下,想给她凄凉的心一点安慰,然而她终究没开门,只有气无力地说,“松儿,睡吧,我累了。”
        我到餐厅拿来了黑啤酒和威士忌,对着悠悠的蓝月亮,举杯邀它,问它:爱是什么?痴情于他的两个雪肤花貌、风情万种的智慧型女子,情不知因何起,生而犹死,死而犹生。假如是“玉黛林中挂,金钗雪里埋”倒也罢了!然而他们的爱终是水中月、镜中花,空劳牵挂,呜呼哀哉!
        一个阴差阳错受伤致残,在他心中还有点分量、重量,用上刻骨铭心,挫骨扬灰,还勉强贴切。而这另一个,为成全二人,还不得为人所知,为了胞妹隐忍、掩饰、深埋,使他们两人都不觉察。不仅如此,还得含泪安慰照料妹妹、妹夫,含辛茹苦地养育他们的孩子,且没名没分。用一生来支付那没有回报的结果!
        哦,我的姨妈,才华横溢,有财有权,错过了多少佳婿!那男人何德何能,值得这样的女人们痴狂、牺牲、付出。父亲用安乐死到天堂去见我妈,我可怜的姨妈,谁在等她、爱她呢?这到底是佳话姻缘还是前世的孽债?是何种力量,还是灵魂的香味,迷住了两个女人,使这样的版本胜于梁祝,把刚性的磨难过成柔软?是什么材料筑成的堤坝,挡住了洪水般的诱惑,这世俗终难解的关怀?让姨妈方寸不乱,屹立不摇,不会仅仅是英爽、帅朗、清卓的颜值吧?但不管怎么说,终算给这个纷乱肮脏的红尘,留有一亩功不唐捐的净土。大抵存储心中,分量最重的情,当属最纯粹、最原始、最圣洁的单恋了——因为她留不下时间的指纹,只能风一灯、雨一灯,将鸭雏涅槃为凤雏,随梦老去。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能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销魂我家秘闻!使一个一半猛虎、一半蔷薇的女子抱残守缺,穿越人性,活在浮华喧嚣的肉欲时代。我打开记忆的绳结,空洞迷茫地遥望着万神殿,飘在灯光的城堡上空,似乎有人轻声朗诵:轻轻地,轻轻地落下,是夏夜的露。敲打心门,湿透孤枕,是泪珠。那梧桐叶上千点万滴,咋会是黄昏雨呢?哦,是遭时光施了魔咒的情愫。





                                                                                                                                                                                                                  2016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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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2-2-1 22:58
  • 签到天数: 177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1

    沙发
    发表于 2016-9-13 23:03:20 | 只看该作者
    关注中,明天深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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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2-2-1 22:58
  • 签到天数: 177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1

    板凳
    发表于 2016-9-17 18:16:40 |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芳洲老师这篇2万字的短篇小说,内心有很多感触。
    作为一位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充满了奇思妙想的作家,芳洲老师用她蘸满色 和情感的笔,将内心的澎湃付诸于字里行间,活在她心里的人物和画面,如今坦开来面向读者,面向喜欢她文字的崇拜者。
    我就是芳洲老师文字、作品的崇拜者,于是,看过芳洲老师作品之后,就不得不一吐为快。
    小说故事梗概是这样的:“我”——林野松,在那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时代背景下出生,注定了“我”的经历的复杂性。母亲在怀着他一个月左右的时候,父亲被迫离家出走,阴错阳差,将本来一个美好的家庭分离,尤其母亲车祸造成的伤害,更使小说充满了悲剧色 。在“我”无意中相见的海外来人中,竟然是自己生身父亲,一个有着上亿资产的集团公司董事长,这是上天安排,于是,演绎了一个悲欢离合,亲情浓浓的故事。当然,作为“我”所经历的感情挫折,不过是小说中开篇的一笔,真正情感高潮还是在后部分,那种撼动人心魄的故事脉络。
    小说的主要人物,以第一人称手法,使得小说故事真实感很强,围绕着“我”所发生的一些列故事,将人物置于生活的漩涡中,不得安宁。
    芳洲老师在安排故事人物过程中,也是颇具匠心,将“我”的母亲和姨妈作为双胞胎,为故事本身的合理性增加了分量。
    人物的心理活动是芳洲老师一大特色,无论是野松还是姨妈,芳洲老师都用一种梦境般的画面,将人物心理活动推向高潮,在某些方面,芳洲老师还会用各种典故和诗一般的描述,将故事推进。这是芳洲老师独特的表现方法,也是独一无二的文字。
    将人性推向极致,又是芳洲老师作品深邃的方面。
    通过对话、通过回忆、通过挖掘的深度,将人物立体多侧面的刻划。野松的身世,造成了他的性格别样化,造成了独一无二的一个人物,不管是突然要去国外祭奠亲生父亲还是面对从未谋面的母亲,小说给予人物亲情和虚幻的多方面描写。当他听到姨妈的回顾和撕心裂腹的描述后,野松更是胆肝碎裂,冥冥之中的上天,竟然给予野松如此情感经历,如此残酷的生命过程,不得不撕心裂腹,这种人生的经历,不仅给人物本身罩上了浓浓的悲剧色 ,也给读者巨大的冲击和震动。
    在情节编排过程中,总是在关键时刻异军突起,比如:当野松的父亲误认为野梅为野合之时,野松的父亲提出要野梅撂胸辨认,本来以为野梅会拒绝或凭着几十年的怀恋投入男人的怀抱,但是,芳洲老师没有这样处理,而是通过人性化的情节展示人物内心饱满的情感,这样的场面非常感人,是充满了人性大爱的情节和细节。
    整篇小说,是在声、光、电中笼罩着。
    那种令人难以忘怀的老歌,还有那些绚丽的植物和植被,更是配合故事情节演绎中的闪电雷鸣,阳光白云,都给作品增添了厚重之感。
    总之,芳洲老师的作品,是充满浪漫色 兼具现实主义的作品,那种独特的思考和观察,给予读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是当今百花园中的一只奇葩,深入那种人性的深处,让人品味到人生的三部曲,五部曲或更多部曲,品味人生,向往人生。

    点评

    读了你的评论,使我的心灵都很震动,感谢有你的理解,使我觉得写作好,更有意义。也许你我对那个时代的很多事情还有记忆,但终因我俩的轨迹不同,因此见闻各异……我是一个有很多背负感、迁徙感、挤压感很强的人,独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6-9-20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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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6-9-20 14:32:11 | 只看该作者
    钢钢好 发表于 2016-9-17 18:16
    看完了芳洲老师这篇2万字的短篇小说,内心有很多感触。
    作为一位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充满了奇思妙想的作家 ...

    读了你的评论,使我的心灵都很震动,感谢有你的理解,使我觉得写作好,更有意义。也许你我对那个时代的很多事情还有记忆,但终因我俩的轨迹不同,因此见闻各异……我是一个有很多背负感、迁徙感、挤压感很强的人,独特的出生、独特的·身世造就了我的与众不同。因为我看到的丑恶太多太多,当我在解剖人性,修复罪孽的时候,又不得不回避高压线。所以只有把许多历史的沉重、忽然的交错,都用爱恨情仇来表现,以回避许多敏感。
    正因为手术刀上沾满了血污和脏丑,又无法解开历史的死结,只好尽可能的以正能量的形式使不太完美能稍好些。
    其实我本想好好的给朋友们一个回复,然而自己在回帖时,仿佛一下子江郎才尽了。
    感谢理解、懂我、让我提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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