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绿叶儿 于 2016-10-16 09:38 编辑
红苕情思 红薯亦称甘薯,这是比较文雅的叫法,我们这儿可没人说这文绉绉的词,大家都叫红苕。 红苕是我们常见的农作物,和水稻、玉米、小麦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养育了一方乡民。 二月,大人们挑选一块向阳利水的地,翻地松土后打上一排排一尺见方的窝,把身材匀称、个头适中的红苕做种苕,每个窝里放上两三个,淋上农家肥,用细沙把种苕盖住,再在上面铺上塑料薄膜。等红苕发芽长出10厘米左右的嫩叶时,就把薄膜揭开,让嫩叶在阳光雨露中成长。 苕苗在地里惬意地生长,渐渐长出了藤蔓。乡亲们就忙着把收割小麦后的土地翻松、整平,起成宽60厘米左右、高30厘米左右的栽培垄和宽40厘米左右、高30厘米左右的垄沟,我们把它叫做掏红苕沟。哪家有人在地里掏沟,路过的人都会品评一番,大小一致,看起来又比较直的垄沟会得到路人的好评,掏沟的人就会感到无上的荣光。 四月底五月初,一场大雨淋透红苕沟后,父亲就背着背篓、拿着镰刀直奔地里,割满满一大篓苕藤回来,我们用剪刀把苕藤剪成带五六张叶子的短截,然后冒雨栽种在带着很多小石子的沙谷子土里。父亲弯着腰,左手拿着一大把剪好的苕藤,右手拇指、食指夹住一截苕藤,除拇指外的四指快速地往垄上一按,手离地的时候大拇指顺手把旁边的泥土一推,一窝红苕就栽好了。几个大人在地里快速地向前移动,我和妹妹则忙着把背篓里的苕藤递给大人。每次栽红苕,栽得快的、栽得少的人家都会主动去帮助苕沟多的人家,多年以来,似乎已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别看刚栽下去的苕藤可怜兮兮、弱不禁风的样子,下过几场雨,淋上一次农家肥,要不了多久,裸露的泥土就不见了,种下去的藤已分叉长出了一条条郁郁葱葱的新苕藤往前延伸,它们交缠在一起,拼命地疯爬着,似乎一眨眼,就将绿色铺满了整块土地。苕藤长得太多太好,大家并不喜欢。在夏日的清晨,父亲会到苕地里翻藤。把顺沟生长的苕藤下的根须扯断、拉松,保留一两根主干、去掉分叉的多余苕藤,以免根须结出小苕后影响主根结苕,以免苕藤霸占太多的营养,然后把保留的苕藤全部牵到垄上来,以利于除草。翻藤后,再淋一次农家肥,剩下的一切就交给时间了。 立冬前后,温度下降到十五度左右,就该挖红苕了。我们先把苕藤割下来,以手最大限度能拿住为止,选一根长藤把它捆成一把,这样的活一般是我和妹妹干。父母挥动锄头,把红苕从泥土里挖出来。红苕结得又大又多,锄头离近了,一不小心就会把它挖烂,挖烂的红苕(我们这儿口语叫锄口)不易保存,父亲一般不要我和妹妹去尝试着挖。沙谷子地里的红苕挖起来比较轻松,挖出来的红苕干干净净,我们只需把红苕一个一个从藤上(红苕鼻子)摘来下放进竹篮子就可以了。可是我家有块带粘性的干田,(我们把种水稻的田叫做水田,不再种水稻,把水放掉后的田叫干田)要是挖红苕时节雨水多,地里的红苕就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挖出来,上面还裹着很多泥土,我们得用手把泥土掰下来,这是我们小时候非常讨厌做的事情。那时,我们全村大都栽种的是一种叫贵州苕的品种。贵州苕产量特别高,正适合乡亲们盼望大丰收的心里。挖红苕时,每家每户的地里都铺了一层肥嘟嘟的红苕,看着是高兴,可要把它运回家就不容易了。我家最远的那块土地离家至少有两里路,爬坡上坎,还得从两户人家的院子边经过。最让我们姊妹害怕的是那两户人家都养着狗,每当我们经过时都冲着我们狂吠,主人在家时会吆喝着狗让我们顺利经过。主人不在家时狗就追着我们跑,常常吓得我们脚趴手软,红苕丰收的喜悦也会丢掉一大半。父母各挑着一担沉重的红苕走在前面,我和妹妹或者背着红苕、或者背着苕藤焉不拉几的走在后头。去时下陡坡回去就变成了上陡坡,路被修成“之”字型,父母会像《挑山工》中描述的一样把担子换肩,我和妹妹则把背篓靠在崖壁上歇气。中午肚子饿的时候,上这陡坡有时要歇两三次才能爬上来。我工作后,曾劝父亲把那块土地送给别人,父亲舍不得,两分的地经过父亲的开荒打理已变成了四分,每年要收获十几挑红苕。在视土地如珠似宝的父亲眼里,那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红苕挑回家,父母就把它倒在苕坑里。那时,家家户户都有苕坑。单家独户的人家一般把苕坑打在房前屋后,住大院的人家就在床下挖一大坑放红苕,我家的两个苕坑就在屋后崖壁上。母亲早就把苕坑收拾妥当,红苕放进去后,上面撒一层细泥沙,就用稻草和竹子编的门把苕坑遮好,以免冷空气钻进坑去。想到家里那满满的两坑红苕,来年的口粮已有了着落,全家人连走路时都带着虎虎生风的底气儿。 苕藤背回家后,有的晾在屋檐下的竹竿上,有的当天晚上就被切碎,和上盐,装在塑料袋或者水泥和砖做的池子里发酵,等到冬天缺少猪草时拿来喂猪。红苕鼻子呢,也一根不落的被我们收了回来,作为牛的口粮。小时候,特别羡慕堂姐的长头发,我们就摘两张红苕叶,把上面的梗折成一小节一小节的,挂在耳朵上一摇一甩充当辫子。 贵州苕虽然产量高,但是味道淡,口感不好,条件好后一般都是煮来喂猪;人们喜欢吃的是一种名为“六十早”(这只是我们这里的叫法,不知具体是什么品种)的红皮苕。“六十早”淀粉含量高,吃起来很面,但是产量低,每家都只是少量栽种以供食用。有时候,我们会把几窝个头匀称的红苕不从藤上摘下来,直接把藤挂在屋檐下让风吹着,做成“风吹红苕”。“风吹红苕”水分逐渐减少后,糖分加重了,特别好吃。 天气越来越冷,保存在苕坑里的红苕总是扛不住严寒,每年冬天,总有红苕会变黑、腐烂,发出一股带着酒味的烂臭味。母亲赶快把病变的红苕选出来洗干净,或者切片,晒成红苕片;或者用搓板磨碎滤出粉。晒干的红苕片用来煮稀饭,饭里带着烂红苕的味道。滤过粉的渣也被晒干掺杂在稀饭里,稀饭里同样带着烂红苕的味道。这样的味道深深地印在我几岁时的记忆力,一直到现在都挥之不去。当然,包产到户后,父母用他们勤劳的双手给我们姊妹创造了虽不富裕但能温饱的生活,我再也没有吃过带着烂红苕味道的饭了。 将红苕洗净削皮,切成方块,加少量的水,铺上滤过水的米饭,盖上锅盖,文火慢煮,二十来分钟后红苕干饭就熟了,这是我们这里最常见的吃法。虽然苕多饭少,但我们都会吃上满满的一大碗。随着生活一年一年的好转,红苕干饭中红苕和米的比例不断的在变化,红苕已从饭桌的主食沦为了配角。小时候,最让我恋恋不忘的是耙(方言读音【pā】)红苕。烧耙红苕最好用硬柴火,但那时硬柴火很少。每次妈妈烧硬柴火后,我们几姊妹就各自选来中意的红苕,放在灰堆里,一两个钟头后,小心翼翼地用火钳拨开灰堆,焦黄的红苕就勾出无数只馋虫来。有时运气不好,红苕恰巧放在火比较猛的地方,表皮就烧成了一团黑炭;放在火不足的地方,又是生的。刚掏出来的红苕非常烫,捧在手里又舍不得扔下,只好双脚不停地跳动以缓解烫手的痛苦。不管生熟,最后所有的红苕全进了我们的肚子。吃完红苕,嘴角、手上,乃至衣服上都是黑的,几姊妹成了名符其实的“花脸猫”。 当红苕不再是主食时,人们都舍得把它磨碎成粉了。那时,粉碎机已经代替了搓板。随着机器的轰鸣,堆在院子里洗净的红苕变成了碎渣。用纱布把加水的红苕渣过滤两次后放在五花八门的容器里慢慢的沉淀,最后到容器底的就是苕粉了,我们把它叫做豆粉。(明明是红苕做的,偏叫豆粉,有点奇怪)天色好,冬月腊月都可以把粉起出来晒干;天色不好,也可以隔天换一次水,到明年开春后再晒。 豆粉是大家餐桌上的常客。我们镇最出名的吃法是用它来炸酥肉,煮滑肉。出门在外的卧佛人在饭店里从不点滑肉这道菜,其他地方的滑肉根本煮不出卧佛的味道。舀一碗豆粉用适量热水浸泡,等粉完全浸透后才能搅动,把猪肉切成细片,放入生抽、醋、盐、一个鸡蛋清拌匀,我还喜欢放点大蒜末,把拌匀的肉放在豆粉里,再加一点猪油用手朝一个方向搅拌均匀。大火烧至水滚,放入姜末,将拌好的肉一团一团放进锅里,当肉漂浮起来后,放进洗净的蔬菜(可自行搭配配菜,绿色时蔬最佳),煮好后撒好葱花,清淡爽口的滑肉就做好了。酥肉和滑肉不同的是一个水煮,一个油炸,当然,里面的配料可按喜好添加。 重庆特色美食酸辣粉也是选用的红苕粉丝。猪大骨土鸡熬制的高汤,放入劲道、爽滑的酸辣粉丝,加上肉末杂酱、花生米香菜葱花等辅料,一碗令人垂涎欲滴的带有浓郁红苕香味的酸辣粉就呈现在你的眼前。 挖红苕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我似乎已经看到了红苕带着熟悉的气息正在熟悉的土地里翻滚、跳跃。我盼望着,盼望着与红苕再次热情地相聚。 2016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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