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夏天

雨的声音

夏天夏天

夏至已经过了数天，太阳真的是个火球。休息的这几日，就在家宅着，各个房间里偃仰，也不愿意出去，畏那火热的太阳。有时也不得不坐在窗前，看外面刺眼的光线；等着微动窗帘，稍送清凉的风。

然而，我忽然意识到，夏天来了，夏天也正在过去，没有停顿也没有间歇。躲在房间里，逃得过暑热，却逃不掉这时光的流逝。

于是，走进热气沸沸，人声喧杂的街上，去感觉夏天的真实，那不仅仅是热。

光着膀子的小贩，殷勤地推销着一车一车的西瓜；白胖胖的小孩子，坐在童车里，一只手擎着巨大的雪糕，不停地舔着。雪糕化了，洁白地往下滴，又从他的嘴巴上，腮上滴到衣服上；树荫显得那么可贵，都挤满了人；打牌的老太太们，上午傍东墙，下午傍西墙，一边出牌，一边埋怨自己的孙子孙女，不吃饭不吃水果，只吃冷饮。没树没墙的地方，都支起遮阳伞，红白绿地连在一起，制造出一片薄荫，挡着人们，也护着要卖的瓜果。

街边小吃更加繁荣。大杯的扎啤在显眼处摆着，饭桌从屋内一直延到外面，占去半条街。烧烤的炉子红红火火的，真的是“香”烟缭绕。太阳刚要偏西，余威还在，夜市就开张了。昏黄的路灯和店铺闪烁的门头灯照亮了路段，正好适合散步纳凉卖东西，一直到很晚。

夏天，真的是“热”而“闹”的。然而却总感觉少了些味道。于是想起小时候的夏天。

像黑白照片一样的，很久远了的乡村的夏天，在记忆的边缘呈现。绿树高大慈祥，用浓重的阴凉笼着色 灰暗的房屋和街道，阻挡着高天下来的炎热，整个村子就特别地清静。蝉鸣尖厉地从叶间筛下来，好像防暑的警报；麻雀也不飞；燕子恋在梁上，翘着尖尖的尾巴；院里的鸡群在墙根下打盹，树上掉下来的吊死鬼虫，在火热的地面上，逃命似地爬。在泥土里玩耍的孩子，热极了就爬到高大的树上，躲在树叶下迎接高处的凉风；或者他们会下到河沟里，打水仗，把浑身晒得黝黑。那时乡村里到处是水呢，即使不流动的湾里，水也是清的。不但孩子们，大人也会在晚上赤条条地下去，一洗白天的暑气。

那时的水真好啊。有水就有柳树，那么粗壮的树了，却还是像爱美的小孩子，扭着腰身，俯向水面，照它们的影子。

夏天是离不开瓜果的。脆嫩的黄瓜就种在院子里，早晨看着还小，到中午就可以摘了，扔进刚打上来的井水里镇一会，甜涩有味。不过正在换牙的孩子，豁着门牙，更愿意吃甜软的西瓜。午饭后，饭桌打扫干净，摆上早就用凉水镇好的黑皮西瓜。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里，妈妈用菜刀哗啦一声把瓜切开，露出鲜红起沙的瓤，上面布满黑色的籽，个个饱满。瓜分到每个小手上，咬一口，汁液四流，凉到心里，也甜到心里。来兴致了，就把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空，把绿色的瓜皮扣到弟弟的头上，然后叫他“小兵张嘎”。虽然脸上淌满瓜汁，弟弟还是高兴地笑着去照照镜子。

夏夜的街头是最热闹的地方。乡邻们下午田间除草回来，草草吃罢晚饭，家家户户都黑了灯出来纳凉。他们拿着小板凳、马扎和驱蚊子的蒲扇，有的还带着用麦秸编的垫子，一齐聚到桥头、柳下。大人，孩子，男人，女人自然在聚成一堆一堆。那些爱说话的，见过世面的，读过书肚子里有货的，就开始慢慢讲故事。旁边的人有心无心地听，也笑也提问，有时候还会争着去讲。反正随心所欲地说着，即使是关公战秦琼也不会有人笑话，但也不会有人当真。只有那些傻傻的小孩子们，会一天一天地认真听。当了婆婆的女人们聚在一起，常常会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孙子，讲各自和儿媳妇的战争，感慨年轻人越来越不懂事。不过她们说说也就算了，回到家里，还是长幼有序的一家人。这时候，孩子也是自由的，尽管在人缝里跑闹，摔着了就哭几声，累了就找到自家大人，倦在怀里听故事，听着听着就睡过去。

等暑气全消，露气渐重，就有人说；“散了吧，明天早起去给棉花打杈子。”于是，抽烟的灭掉烟斗，带水的找回茶具，各自抱起孩子，拿着凳子回家。各家的老木门吱呀响过一阵后，村里就彻底安静下来，狗也不叫一声。只有那些干净的星，还在天空里亮着。

夏天就这样一天一天消磨着。

回到家里，自有另一番景象。煤油灯跳动着点起来，满屋子的黄光，好像使温度提升了一些。妈妈们端着灯，在四壁上找落脚的蚊子，找到了用火苗烤死，免得它叮到孩子们嫩嫩的肉上。那时候都是泥墙茅屋，门窗窄小，屋里很是闷热。孩子们一个挨一个睡在一起，热得翻身打滚。于是妈妈就不停地摇着手里的扇子，一下一下，让孩子们睡宁了，也把自己摇进梦里。

长大以后，我还记得妈妈手里的扇子，在黑暗中发出的轻微的声音，沙啦，沙啦，每一响都有一阵清凉送到脸上。后来有了电扇，现在用上了空调，但总觉得都不如那一扇清凉。

这一回首已经是多少年了，妈妈不再年轻，我们都已经离开她的身边，过着自己的生活。

夏天还是那样，一个一个来了，一个一个走了，从不会停止。年龄越大，就越觉得这季节轮转的迅速。还没看小燕子出窝，芙蓉花开，还没开始盼青杏变黄，桃子变红，蝉就噪上树梢了，夏至就过去了，日影就开始变长了。

小时候妈妈说，夏至后，河水、井水就不伤人了，可以亲近，可以喝生水。但，季节轮回，转眼间红颜白发；逝者如斯，也算是伤人之一种吧！小时候妈妈还说，冬至当日回，是说冬至那天起，太阳开始回来了。但太阳可以回来，时光也可以回来吗？——我已经比当年摇扇子的妈妈都老了。

来源: 夏天，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