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钢往事6：工作服时代的爱情

陈永祥

        厂子里的工作服有二种，白色粗帆布的是一线工人的服装，可以挡高温，耐磨损；二、三线工人和管理人员则是细布蓝色的，胸前印上了半月形的黄色厂名，很扎眼。蓝色工作服上班穿，有的青年伢下班也穿到街上去轧马路，雄赳赳气昂昂，街上晓得是厂子里的人了，都很羡慕。遇到漂亮的女伢，有的就凑过去搭腔，女伢看到对方胸前的厂名，就很热情地说起了话。
        厂子里到了谈朋友、结婚年龄的男伢都喜欢，也一定要穿上印着厂名的蓝色工作服，去和女朋友第一次见面。不用多介绍，胸前的厂名就告诉了对方，我是厂子里的人，厂子很大，是央企，还是铁饭碗。女方明白了不少，接下去的恋爱、结婚就八九不离十了。
        史拐子小时候生病吃错了药，落下了腿脚的毛病，走路一瘸一瘸的，说话也有点嘎巴，二十二、三岁时顶了他老子的职进了厂子里，做了一名磨钢工。有了安稳的工作，亲戚就给他介绍了一个上窑的女伢，俩人要见面时，史拐子就把工作服整整齐齐地穿上。女伢事先晓得他是个跛子，也不看他面相，只把他胸前的厂名用眼睛扫过来扫过去。女伢家兄弟姐妹多，吃了上顿愁下顿，找到了工作服，找到了工作服上的厂名，就等于找到了饭碗，还是铁的。史拐子见她盯着他的胸前，也低头朝自己的厂名上瞄，然后抬起头望着女孩笑。
        女伢叫细珍，黑脸皮，小巧个子，一双手很粗糙。和史拐子结婚生了个男伢后，她就找了个送牛奶的工作。早晨四点来钟起床，去牛奶厂装好牛奶，然后骑上自行车，给订了牛奶的挨家挨户送。七点多钟送完牛奶，正好是厂子里的人去上班路上的时间，她就在自己房子外面的路口，支起个摊，摆上牛奶面包卖。史拐子有时把工作服披到肩上，站在摊子前，嘎巴嘎巴地说不清楚，细珍就拿眼珠子斜他，把他推到一边，有时就吼，还穿个么事工作服。
        儿子读小学的时候，细珍送完牛奶，卖完了牛奶面包后，把摊子一收，扔下的衣服不洗，碗筷不收，人就不见了。人，三不时没有来由地消失，史拐子起初是和她闹意见，没有效果，到了深更半夜他就把门从门里拴上，想让她叫饶。细珍不吃他那套，也不喊门，轻手轻脚径直地翻过了院子里的墙，回屋睡觉。史拐子起身问她，她也不做声，还垮着个脸。后来史拐子起了疑心，有事没事就在她屁股后面跟着。细珍精得像兔子，趁他不注意，抬起脚就跑，史拐子发现了就本能地在她后面追，追不上，就指着细珍的背后，嘎巴嘎巴地喊，你有狠就再也莫回来了。
        时间一长，史拐子就明白，细珍外面肯定是有人了。他心里想，细珍又看上了更好的工作服？还有哪里的工作服比厂子里的工作服值钱。
往后的日子，细珍照样跑，史拐子照样在后面追，追不上，就在她背后嘎巴嘎巴地骂。
        有天傍晚，儿子学校召开家长会，见细珍又跑了，史拐子便独自来到了学校。儿子看见了他，小眼睛慌慌地四下里看，不让他靠近他的同学和老师。史拐子猜到了儿子的心思，回到家，他把工作服捋平捋直了穿上，重新来到学校，儿子还是推着他，叫他快走。
         事后细珍晓得了这件事，就吼史拐子，瘸着个腿，跑到学校去给儿子丢脸，你不怕丑，儿子还晓得怕丑。还穿个破工作服，都不晓得是么年代了？
史拐子每天上班就是磨钢，把钢的表面裂纹、结疤用砂轮磨净，他不晓得一年一年地过去，一年一年也开始慢慢起了变化。
        这些变化一个接着一个地来了，先是史拐子下岗，他自己在路口卖起了牛奶面包；然后不久是细珍跟人跑了，带走她的那人是个浠水人。俩人来到了汉正街，男的早上起床骑个自行车送牛奶，细珍在街上支起个摊，还是卖些牛奶和面包。
       儿子很争气，考上了湖北师范大学，课余时间就去做家教，自己养活自己，毕业后在四川工作，谈了个当地的女朋友。
那天，儿子给史拐子打来电话，邀请史拐子去四川参加他的婚礼。细珍晓得后，坚决不让史拐子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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