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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 小孩子睁眼看世界，目光纯洁得叫人羡慕。这目光甚至成为道家追求的目标，所谓人之初的纯净。其实那纯净的目光里，包含对这个世界的无数的不懂。因为不懂就没有思考的凭借，没有害怕的参照，因了一些些的不懂，也就不懂得害怕不懂得掩饰。就像有人把浓硫酸瓶子放到碗柜里，提醒她要小心，她竟然问：弄到衣服上，不好洗吗？这也是因为不懂。 好在孩子在成长，也在学着慢慢认识这个世界。刚学会站立的孩子，忽然大哭，原来是看到路灯下的影子，黑黑的跟着自己。这哭成了大人们的欢笑，从此孩子就认识了影子。见过血的孩子对红色的花也不敢触摸，那是因为有了简单的经验。——对世界的认识这才是刚刚的开始，单就语言的理解就有好长的路要走。 小时候总听人们说一句话，“立场坚定斗志强”。一日父亲的好友带小儿子来玩，介绍名字说叫“志强”。立刻在小小的心里有了纳罕：这就是要斗的志强？他自己知道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斗他，所有的人都认识他吗？因为年龄相似，我们一起玩得很开心，整个过程也没忘了悄悄观察他，看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没有啊，为什么要斗呢？不懂，真的不懂。 与母亲说到远房舅舅家一个叫糖精的表弟，母亲突然就笑，说：怎么会叫糖精，人家是叫长征。 哦，难怪小时候也没觉得他有像糖精的地方。那时的经验里，糖精是一种珍贵的甜甜的东西，所以当追着他叫糖精，糖精，感觉特别地爽快。 孩子对那些整天响在耳边的词语，总是尽量地从身边找出对应，也许这就是认识世界的一种努力。母亲过年的时候煮鸡做菜，一边做一边往锅里放料，说：那是姜，那是八角。第二次再看妈妈做，就很逞能地问：还要放“坚决”吗？ 坚决打倒谁谁，是广播中常用的句子。而“坚决”就是这样的啊，心里觉得真的太神奇了，竟然还能做菜吃！ 带着小女儿到餐馆吃饭，女儿一个劲说要“塑料”。塑料哪能吃呢宝贝？但就是要啊。 周围的人一筹莫展。只好抱到柜台前，自己指吧。哦，原来是“饮料”啊。塑料与饮料，坚决与八角在小孩子的概念里是一样的。 这还是能说得出来的，成长的过程许多说不清楚的东西，在小小的心里堆积，一直到突然的一天明白。春天看到种子发芽，母亲生豆芽菜的时候也看到豆子里长出小芽。那真是太神奇了。那么小的一个豆粒，怎么会有那么长的一根芽在里面藏着呢？当试着掰开一个豆粒，却什么也没发现。那根白嫩的芽是怎样来的呢？问母亲，得到的回答永远是： 长出来的啊，它自己会长啊。 但是，它怎么就会长呢？春天的桃树枝怎么会开出花来呢？花原来藏在哪里？ 弟弟睡在小襁褓里那么小，他能长高吗？ 妈妈说能啊。 那他什么时候长？ 他一直在长啊，将来会比你还高。 妈妈这样说。我整个下午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弟弟，并没有发现他长啊。 这真是个不能叫人懂的世界！总有无穷的问题叫人郁闷：冬天蚊子在哪里啊？春天青草里的蚂蚱，那么小，从哪里来的？蝉从地里钻出来，以前没看到它钻进去啊？我们每天吃饭，把那些馒头啊水啊，都吃到哪里去了？肚子，真的像那个盛玉米的口袋吗？那么脑袋是用来盛什么的？站着吃饭是不是真的会把饭吃到小腿肚子里去？ 不知道几岁的时候发现了镜子的秘密——里面竟然藏着一个小孩子。正好没人陪我，叫她出来两个人玩吧！于是对着镜子叫她，喂，你在里面干嘛，出来和我玩吧！ 她不理我，却在向我笑。 再叫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还是端坐在镜子里。 歪头向镜子后面找，没有。她藏了吗？把镜子翻过来，只有一个长江南京大桥的图画。 她怎么藏得那么快！于是眼睛紧紧盯住镜子，伸一只手到后面去抓。明明还在镜子里，却只摸到镜子后面的支架。 她也在找我吗？但却为什么不愿意出来？她妈妈不让？ 这样斗争、猜测好久，也没有解开其中的谜，好不高兴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起不再叫那个小孩子出来玩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知道了，镜子里面就是自己的影子啊。 小孩子认识世界真的是好艰巨的任务。现在当看到蹒跚学步的孩子，看到他们纯洁的笑脸，这个念头也会在心里出现：这个小孩子在长大，在慢慢学着懂得这个世界，此时他的心里有许多说不出的困惑呢。 忽然觉得，“懂得”这个词真的像远天的星星，是永远都达不到的目标。无论对于孩子还是对于所谓的大人。认识了春生夏长，认识了日升月落，认识了地球的转动，认识了生老变化，就是懂得了这个世界吗？精心培育的花草竟然慢慢凋零了，为什么？自以为了解的人，忽然背叛了自己；总以为合理的事情，却为什么不能实行？认真地教育孩子，为什么却发现有那么多疏漏？以为这个道理自己对了，别人错了，为什么他却在坚持？被赐死的臣子却向皇帝谢恩，这些事情应该怎样去懂呢？ 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但孩子要快乐的童年，怎样做才好？身体很重要，但有那么多人在用身体换钱；什么才是生活的关键？旧制度下民生凋敝，但现在也有朱门酒肉臭；知道应该务实谨慎，却总有人靠谎言升天——这一切谁能说得清楚呢——志强就是意志坚强？镜子里的小孩子就一定是自己？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果然是真的？ 懂得了地球还有月亮，到达了火星还有金星；宇宙真的在膨胀吗？时间去了哪里？人是有灵魂的吗？上帝真的造人了吗？生物的进化怎样理解？还有现在兴起的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的思想，会反过来控制人类吗？这些我不懂，你懂得吗？ ——显然，我们只能认识世界的一小部分，有太多的不知道在我们有限的见识之外。这样想着，一边挥汗如雨，不知如何消暑。好久不下雨了，好久没有打着伞走路了。气候越来越糟，谁说得清原因，谁有办法救治——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我们永远是世界上的一粒微尘，我们永远不可能懂得所有的事理，永远有局限在如影随形。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不懂。 但是，仰之弥高，攀之弥坚，我们只有努力望着前方，努力追问，努力探求，除此别无选择。在世界面前，我们都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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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8 09:3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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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发表于 2017-7-28 15:43:10
发表于 2017-7-28 19:06:27
发表于 2017-7-30 20:08:52
楼主
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