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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天涯伤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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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4 19:10: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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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是与生俱来的种子,萌发在踏上江湖路的瞬间。每个人从落地起就被烙下了行走的印痕,放眼望去,似乎整个天下都在等待着我们去周游闯荡,如一个祝福,又确像一个诅咒。关于天下的真相和秘密隐匿在阳光的背后,走得越久,其实也就离想得到的回答越远,人从来都是和自己想要去的方向背道而驰。人生,由此而悲苦。唯有痛苦,才能给幸福作为注脚,所以,这种自虐式的伤痛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唐和宋,就像中国人梦想的两个极端。唐的气象恢弘而奇丽,既有胡女酒肆曼舞的绝妙风情,又有大唐军士大漠昏沙处的铁马厮杀,在那个绚烂的朝代,就连一个街头的乞儿都不会妄自菲薄。那座长安城,容纳着天底下所有人的梦和激情,最后发酵成唐所特有的一种味道。生在唐朝,就该喝最烈的酒,拥最美的美人,走最远的路,唱最阔大的诗。而宋给人的感觉就不是这样的,如果说唐是属于阳光的,那么,宋就一定属于雨。青石板铺成的长街、断桥边相顾无言的男女、细雨中沉浮的油纸伞,宋就是这样一个郁结而缠绵的国度,在那里,似乎连人和妖的界限都不甚明了,城市成为人和灵共有的居所,时光的每一支流里都在缓缓淌着美丽而哀婉的传说。
时代不同,自然时代所孕育的文体也就不同了。唐诗和宋词给人的感觉就总是不一样的吧。唐诗境阔而气壮,宋词意长而格高。唐诗就像天上的神祗借人之口舌留下的神谕,宋词却是一个个游离于人世的伤心人几番风雨后吟出的心血。同样是写醉,唐诗之醉即为醉之本身,复醒归来一切都会过去,眼前又是云散雾开、明媚山河;而宋词之醉却像是流年轻抛处的一声喟叹,总有一团浓到化不开的愁绪郁在心里,幻成一个梦境,永远不会醒来。同样是写色,唐诗之色纵然再清淡潋滟,也给人一种满满的生气和鲜丽,风景中是生命在流转,莫名地使人感到舒朗高旷;而宋词之色却总是黑白风景的置换,即使着意于艳景描绘,也像是在水墨画中忽地晕染出 色,给人以苍凉和凄艳,风景中是情意在延展,莫名地使人心痛纠结。同样是写情,唐诗洋洋洒洒之下,情溢于言表,读来令人拍案叫绝,大喊真是尽抒吾胸中之事;而宋词却总将最真的情藏在字里行间,有时候隐没地竟叫人难以捉摸,细读后,只是望着放下书卷一个人发呆,慢慢吐出一口气来,好像被点中了内心最难以言喻的情感。静安先生在他的《人间词话》中这样评价宋词:“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言长即情长,词的特色正在于它能抒发出人心精微幽深处的内在之美、宿命之悲。确切说来,我爱读宋词似乎更甚于读唐诗,因为我总感觉宋词中氤氲着的是比唐诗更多的烟火气。人间烟火,最为细碎零乱,但那些最零乱、最细碎的,往往却是最惑动人心、最牵引魂魄的。
冯梦华在《宋六十词选 序例》写道:“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王国维对此也作了自己的评价:“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小山矜贵有余,但可方驾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两位前辈对小山词、淮海词的个人喜好除外,“古之伤心人”的评价真可谓千古绝笔,怕是再没有一个论断如此契合小山和少游了。静安先生在这里认为小山词不足以抗衡淮海词,这种认识总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见解,但同为伤心人,小山和少游确确实实是有所不同的。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抚州临川文港沙河(今属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人,北宋著名词人晏殊第七子。小山自幼便潜心六艺,旁及百家,尤其喜欢乐府,文才出众,深得其父晏殊的喜爱。他不受世俗约束,生性高傲,不慕荣利,从不利用父势或借助其父门生故吏满天下的有利条件,谋取功名,因而仕途很不得意,一生只做过颖昌府许田镇监、开封府推官等小吏。黄庭坚在他的《小山词序》中这样评价小山:“余尝论:叔原固人英也;其痴处亦自绝。人爱叔原者,皆愠而问其旨:‘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皆负之而不恨,已信之终不疑其欺已,此又一痴也。’乃共以为然。”可见小山情之真挚、心之高傲是受到当时人们称道的。关于小山性情之傲,还有一个例证,据《砚北杂志》记载:“元佑中,叔原以长短句行,苏子瞻因鲁直欲见之,则谢曰:‘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小山连苏轼这样的文学天才都拒之门外,其高傲可见一斑。小山清高自傲的性情之下却有一颗温柔易感的心,他出身豪门世家,虽他成年之时已经家道中落,但那份积攒下的华贵之气却是不会减少分毫的。正因为小山即经历了锦衣玉食的豪门生活,也在江湖风尘中蹉跎了几多年月,他的心才常常眷念那些美好的女子所给予他的安慰和温暖。小山词多忆往事,抒写哀愁,常以婉曲之笔写流年之悲、离别之苦。我最爱的一首小山词就是他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 云归。”其中“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一句极清旷妍丽于一体,品调极高,历来被人所赞誉。在我看来,此句之意境格调,绝对不输于他父亲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只不过由于两人身世经历的不同,才使其境界有所不同。晏殊作为一位宰相,其眼界和胸襟自然不是小山所能比的,由此他的词句才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而小山历经人世冷暖,矜贵虽还有余,但也大多被风尘磨去了,故而这句词才多是对个人安之于世的祈盼。父子俩写词开始时站立的位置就不一样。同样的差异还见于他们所写的《清平乐》。《清平乐》(晏殊):“红笺小字, 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清平乐》(晏几道):“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晏殊之词语淡情深,将人世变幻之思抒写地不着一点强求之意,将人生的寂寥写得淋漓尽致。而小山的《清平乐》则将情人间的离情嗔怨抒、悲切寂寞写得哀婉缠绵,继而由情人之语延展向人世之思。同有记述寂寥之意,晏殊更像是满足之后的一种寂寥,是一种身旁再无人可与之并肩的困惑;而晏几道则是怕留人不住,空作出一点快味来慰藉自己心中的孤寂。我最爱《临江仙》中的:“当时明月在,曾照 云归。”,这句词原先觉得淡然无味,但稍经世事后,如今只需一想,便是一场悲梦。常常念叨着这一句词陷入回忆的深巷,那种来自宿命的无奈与悲怆便跨越了时光深入我的魂魄,不知该如何排解。时间和记忆在命运的搅合下碎成了窗外的月光,一点一点渗入思念,不只是为了事务与情感,更是一种对宿命的冷眼旁观。当年玩耍的桑田化成了沧海,我却变不成蝴蝶去飞越这一道屏障。小山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能将本来很是平淡的情感写得刻骨铭心。但他究竟是怀念那些曾经美丽的少女,还是在眷念着永远回不去的往昔呢?或许,小山是一个自己和自己恋爱的人。
    秦观,字少游,又字太虚,号邗沟居士,世称淮海先生。北宋高邮(今江苏高邮)人,官至太学博士、国史馆编修。秦观一生际遇坎坷、命途波折,所写诗词多寄托身世,风格高古沉重,感人至深。自古以来,世人对少游的词从来都不乏赞誉之词。苏轼:“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王安石云:“其诗清新妩媚,鲍、谢似之。”李清照在《词论》中写道:“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中乏富贵态。”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说:“少游词寄慨身世,闲情有情思。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刘熙载在《艺概》记道:“少游词有小晏之研,而幽趣则过之。”而周济也在《宋四家词选》写道:“少游最和婉醇正,稍逊清真者,辣耳。少游意在含蓄,如花初胎,故少重笔。”在我看来,秦观的一生和晚唐的杜牧是近似的,都是在最开始怀有报国济世之心,却无入阁为相之运,由此便流连于青楼楚馆,蹉跎浮生。“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与“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之语岂不近似?虽然柳永也流连于青楼,但这种流连与秦观是不同的。柳永虽也考科举不第,也曾向地方官员自荐为官,可最终还是于烟花柳巷之地为自己、也为那些聪颖可人,身世不幸的女子浅斟低唱,与其说是朝廷的放逐,更不如说是柳永历经世事之后自我的一个选择。而秦观却是自入仕途之后就卷入了党争之劫,还未有所建树便被一贬再贬,作为一个传统的读书人,心中的苦痛纠结自然不言而喻。特别是这些纷争的主要来源还是因为他所崇敬的老师---苏轼,这就使得他的命运更多了几分悲剧色 。少游常常为青楼女子写词,也常常与这些女子发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有人总是分析少游的这些词中是以情思来寄托身世之感,我却是不同意的。我认为知人论世很重要,但也不能将一个作者所有的作品都拿来羁绊他的身世只恨,纯粹的情感才有可能写出绝佳的诗词。因此,如果结合少游稍显放浪的情感经历来看,这些美丽的词虽然表达了他对这些女子的眷恋怀念,当更多的恐怕是安慰痴情女子的托词、摆脱一段旧恋情的美丽借口,或是一种自遣的享受。在少游众多的词中,我最喜欢他的《满庭芳》,也认为此词最能表达他纯粹的内心。“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不知为何,每每念到此词,总是不自觉地在脑海中勾勒着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身着青衣的书生背着包袱缓步走出女子的阁楼,慢慢地向城门口走去,高高的阁楼上一位美丽的女子垂着泪看着她的心上人远去,期间或还发出了几声呼喊,书生身体微颤,但终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下。就那样走向即将下沉的夕阳,也走向那茫无线索的未来。渐渐地,城里的灯火也亮了起来,可终究,那两个人的身影不再依偎,而是散作天涯。古人常谓少游:“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留下潇湘去。”一语最为凄厉,但我却总感觉不若“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一语用心,“灯火已黄昏”既是写景,也在抒情,风景极暗极淡之处,才最是凄艳动人。少游的一生都在琢磨着这个他曾寄予无限期盼的人间,但终是琢磨不透,也因其琢磨不透,才更见少游心之纯粹、感人。在少游五十一岁的时候,他从这个世界离开了,刚过天命之年却已经逝去,可能是他终究看不透所谓的命运吧。死亡对于少游而言,就像酒后的别离,随一场烟雨从墨画的深处淡去,这才是解脱吧,他终于可以从世事中抽离,从此置身事外。
生人无有相惜者,曰悲;再无可许之誓言,曰哀。悲哀之源头,无非还是看不穿、放不下。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和伤心,而宋词最感人的地方就是它能在不经意间将心中的那些念头引发出来,让人感觉自己不是孤单的,即使远在千年之前,也总有些人的笔触与自己的心魂如此契合。写到最后,发现已经快要元旦了,节日的欢活大概能冲淡一点人间的惆怅吧,就姑且用自己填的一首词作为结尾吧。
                           青玉案
    冻雷惊绽霜压桔。朔风满,吹冰屑。竹爆噼啪箫管噎。屠苏辞岁,泅晕新节。正滟连晴雪。
    人家万户灯明灭,戏子楼头泣一阕。世事曲中皆照彻。人间如铁,回眸自瞥。却把沧桑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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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12-25 11:26:04 | 只看该作者
唐诗登蜀道,宋词杨柳岸,风韵高存。至于宋词中的秦淮烟雨,其细腻可人处,前后无从企及。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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