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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如铜钉,楔入读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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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3 01:22: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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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大鹏瞰海 于 2017-11-12 11:53 编辑

好诗如铜钉,楔入读者心
                                     文/大鹏瞰海


    友:请问于老师,在您的心目中,好诗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好诗如铜钉,楔入读者心。小诗与微诗,尤其是如此。
    友:“好诗如铜钉”,说得真好!那么请问,您可不可以结合具体的例子,展开谈一下呢?
    我:当然可以。能否“如铜钉”,关键在三个方面:力道、厚度、神采。三者皆备,就是一首完美的诗了。三者能占一二,也不失为一首较好的诗,尽管有所欠缺。

    下面文字,是我谈话的梗概。


    诗的力道   
        
    古典小诗,是笔者写作的渊源之一,因此,就先从古诗说起。
    刘邦《大风歌》、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之类家喻户晓的名作就不举了,只看卢纶的《塞下曲》(六首之三):

    月黑雁飞高,
    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
    大雪满弓刀。

    五言四句,区区二十字,却写得雄浑悲壮,读之,令人形神俱凛!
    再看笔者的小汉俳《大鹏赋》:

    海澜阔
    划然金翅擘
    莫咋舌

    大鹏,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大鸟。按照《庄子·逍遥游》中的说法,系由鲲鱼变化而来。鲲的本意是鱼子。《尔雅·释鱼》:“鲲,鱼子。”而在庄子笔下,则成了“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的大鱼;接着,又化为“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鸟,扶摇直上......其中蕴含的道理,值得小诗的作者及读者一思。
    佛经中也有大鹏,全名金翅大鹏雕,并有此鸟“金翅擘海”的传说。南宋诗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借来评价李白杜甫诗。这里兼用二义,既喻人生境界,又喻诗歌境界。
    汉俳脱胎于日本俳句,风格上有典雅与俚俗之别。小汉俳衍生于汉俳,也不例外。笔者这一首,属典雅一路。十一个字,可归类于微诗。篇幅虽短,而真力弥满,气韵沉雄!
    如果觉得这一首不够通俗,不妨换一首,且看微诗《九月菊花香》:

    我把滔滔的花香屯住
    只等狐妹妹一声娇语
    “别逗了,哥哥,开闸吧”

    题目落了俗套,但这是命题诗,所以只得如此。
    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有云:“咫尺应须论万里。”说的是画,前人拿来谈诗(参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二)。以此论之,则《九月》一诗当之无愧!
    再看笔者的一首小诗:

      双  鱼

    一双鱼在屋脊上
    搁浅、打挺

    海呵海
    就在他们的头顶

    波平如镜

    笔力遒劲,意境阔大,小诗不小!
    ——这,就是诗的力道!
    说一个小插曲。
    诗友一拂烟云写过一首微诗《夏花,或者秋叶》:

    含苞为你
    开花为你
    凋落依然为你

    诗是不错的,只是力道不够。笔者妄为人师,润色如下:

    为你含苞
    为你怒放
    为你  飘  零

    令人欣慰的是,烟云接受了我的修改。
    当然,对于力道二字,不可作皮相的理解。《周易·系辞》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 诗写之道,无外乎此。力发于外,可谓之“阳”。气蕴于内,可谓之“阴”。而就力道言之,实为同工异曲!
    举例说明。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

    山中何所有?
    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
    不堪持赠君。

    小诗雍容淡雅,耐人回味。能令读者在涵泳之际,相浃俱化,不能不谓之有力道!
    再看笔者的微诗《长途》:

    又累又渴
    向路边的白玉兰
    寻一杯水喝

    在漫漫的“长途”中,倘若没有了这有形的、无形的“白玉兰”,人生,就真的成为一段不折不扣的苦旅了......
    苏轼在评价僧智永的书法时说:“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复不已,乃识其奇趣。”要读出这类冲淡的诗中氤氲的“奇趣”,非“反复不已”才可。而要“反复不已”,没有一个虚涵空灵的心境,是断乎不能的。
    从这个角度讲,余秀华一“睡”成名,实非偶然。“文变染乎世情。”(刘勰《文心雕龙·时序》)当下国人的胃口,更适合麻辣烫!联想到余秀华刚崛起时,有好心人建议将“睡”字改为“爱”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爱你——不禁一笑。雅倒是雅了,可力道呢?一首诗,纯洁得像个太监,又有什么意思呢?
    苏轼在一首《浣溪沙》词中说:“人间有味是清欢。”能够享受“清欢”的“素心人”,总归是有的,所差只在数量的多少而已。这就是第二类有力道的诗得以生存的土壤吧。
    瓦雷里说:“我的诗,宁愿让一个人读一千遍,也不愿让一千个人读一遍。”“让一个人读一千遍”,是一种力道;“让一千个人读一遍”,是一种力道。如果能“让一千个人读一千遍”,当然是最好不过;但在二者难以得兼的情况下,诗歌何为,那就看诗人们自己的选择了。只是不要患得患失才好。


    诗的厚度

    所谓“厚”,不等于“深刻”。许多古典的好诗,乍看之下,甚至是很清浅的。然而,却经得起反复的咀嚼。“耐品”,是“厚”字最好的注脚。
    沙叶新先生曾回忆自己1958年在旷野朗读郭沫若的名诗《天狗》时的情形:
    “读其诗,我的血液也在沸腾,我的神经也在燃烧,思绪如海潮,豪情如狂飙,真是血脉贲张,‘烟冒七窍’,手舞足蹈,仰天长啸,疯魔了一般。”
    然而,沙先生接着说道:
    “其实从这首诗中我懂得了什么?我悟到了什么?我又激动个什么?真是天晓得!”
    我们的大诗人,无意之间,与马三立的相声殊途同归,上演了另一种形式的《逗你玩》!
    不禁又想起了无名氏的那首《题壁》诗:

    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
    争似满炉煨榾柮,漫腾腾地暖烘烘。

    应该肯定的是,郭沫若早期的一些诗,是有力道的,诗中所缺少的,是一个“厚”字。
    就这一点来说,确实不如古诗。
    仍来看一首五绝,李商隐的《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最后两句,被前人誉为 “消息甚大”(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卷二十七)。
    一样是“反映时代”,表现竟如此不同。
    当然,这是晚唐的作品。那么,再来一首初唐的。王勃《于易水送人》:

    此地别燕丹,
    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
    今日水犹寒。

    英气勃发,而又内涵深厚,令人叹服。同属“咆哮”体,区别仍然很大。
    下面看笔者自己的作品:

      写  照

    一片脱水的土地
    一朵含泪的云

    微诗虽微,不虚伪地说,当得起一个“厚”字。
    来一首小诗:

      废  河

    废河里突然水满了

    废河已多年没见过洪水
    老哥俩热烈地拥抱着
    浑浊的泪水流出来

    废河里突然水满了

    河底的庄稼不认识洪水
    等他们从颤栗中回过神来
    才知道已经跑不掉了

    桥上的农人是探监的老母
    眼望着水牢中自己的孩子
    一句话也没有讲

    由于诗友漪澜-陌的推荐,本篇发于《诗刊》“E首诗”栏目。
    推荐语是:“对自然的认同,对生命的悲悯,对劳作者的怜惜,交融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个浑浩苍茫的境界......”
   金代周昂对他的外甥王若虚说:“文章工于外而拙于内者,可以惊四筵而不可以适独坐,可以取口称而不可以得首肯。”(《金史·文艺传·周昂传》)古人所说的“文章”,包括“诗”在内。
    如今这个时代,“取口称”还是容易的,“惊四筵”就困难得多了,因而出现了各种花样儿,涌现了各类英雄。有人说:“诗歌一直在以另类方式走红。”是大实话。
    但我仍固执地企望盼着更多能够“适独坐”、“得首肯”的作品问世。就像当年一些老艺人说的:“不求你一时高兴乱拍手,但愿你事后回味暗点头。”
    而要达到“适独坐”、“得首肯”、“事后回味暗点头”的效果,没有“厚”字做底,是万万不能的。
    人厚、艺厚,这才是笔者对一些老艺人拳拳服膺的地方!


    诗的神采

    好诗是有神采的。
    这神采,或熠耀于佳句,或光润于全篇。
    前者如屈原的“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离骚》),王维的“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冬晚对雪忆胡处士家》),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望庐山瀑布》),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喜外弟卢纶见宿》),白居易的“回眸一笑百媚生”(《长恨歌》),李贺的“石破天惊逗秋雨”(《李凭箜篌引》),李商隐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锦瑟》),艾青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爱这土地》),余光中的“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寻李白》),北岛的“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在公开地掠夺”(《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
    后者如屈原的《山鬼》,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王维的《竹里馆》,李白的《玉阶怨》,杜甫的《登高》,李端的《拜新月》,白居易的《问刘十九》,李商隐的《嫦娥》,卞之琳的《断章》,北岛的《宣告——献给遇罗克》),顾城的《鬼进城》第一节......
    还有顾城的《一代人》,既是好句,也是佳篇。
    不可讳言的是,古诗,尤其是律诗,有句无篇的现象是很严重的。这是常识,不必赘言。只说一下新诗。
    余光中的《寻李白》、艾青的《我爱这土地》,就整体而言,均不够成功。一个拖沓,一个芜秽,都不如北岛的《结局或开始》洗炼、劲健而又浑成。只因其中闪光的句子,楔入了读者的灵府。相学上有所谓“一贵抵九贱”的说法,借来评价这两首诗,尤其是艾青先生的这一首,应该是大致不差的。而“神采”之重要,也即此可见了。
    笔者是以写小诗为主的,在此,也不揣冒昧,晒几首自己的短诗:

      深  冬

    竖起耳朵
    就看见妹妹立在门外
    手里拎着  一兜阳光

    这是几年前写的诗了,由诗友们的反应看,还是有“神采”的。

      风  中

    尽管双翅
    已蜕化成臂膀
    我的胸腔
    仍跳着
          鸟的心脏

    记得一位同行读到这首诗后,立马就发到他的QQ里去了。而那时我还没有QQ。
    来一首纤秾的:

      夜  澜

    卸却白昼
    直至一丝不挂
    调试月光
    不太暗
    也不太亮
    熄灭所有星星
    然后,入水
    在你讶异的轻呼中
    蝶泳一场

    大家的反响也不错。
    陆机说:“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文赋》)苏轼说:”“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和董传留别》)这“晖”、“华”、“媚”都属于“神采”,可以用来说人,也可以用来说诗。内涵是一样的,前提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不久前读到一篇诗论,文章在列举了两位著名诗人的一些诗句之后,给出了高度评价,誉之为,对惯常思维的撞击,对人类智力的开掘与提升。平心而论,这是一种偏嗜,也是一种偏执。“作诗但求好句,已落下乘。”(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二)何况这些诗句是否称得上“好句”,还有待商榷呢。“厌饫刍豢,反思螺蛤”(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二十。这是苏轼对其恩师欧阳修的委婉批评),诗人和理论家自身的口味日益刁钻,这倒可以理解;但也仅此而已,先锋是谈不上的。写诗,毕竟不等于修辞练习。外表的藻饰,装点不出内在的神采!

    好诗如铜钉,楔入读者心。
    一首诗,倘若具备了力道、厚度与神采,估计也就差不多了,按照古人的说法,那就是:“其庶几乎!”



(本篇已中国诗歌流派网《诗歌周刊》第198期)

来源: 好诗如铜钉,楔入读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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