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婆 的 童 谣
七岁那年,三弟来到人世,外婆也从舅舅处迁居我家。母亲在学校的那间斗室终于不堪重负了,于是母亲租了间民房,让外婆带着三弟居住。因此,我和彬弟又多了个去处。 外婆的腿有残疾,在舅舅家带表弟时不慎摔断的,行动不便。我们常常帮她干一些家务,诸如到小河边清衣服、到沙井子抬水、带三弟出去玩之类。外婆对我们最大的奖赏就是教我们唱童谣,外婆的童谣可多啦,内容多样,而且念起来琅琅上口。 有反映人民群众劳动生活的。如: 毛毛雨, 快快落, 天晴了, 要上坡。 上坡掰包谷, 好过六月六。 这首以古入声押韵的童谣,外婆用她纯正的乐山腔念起来别有风味。 还有一首内涵相当丰富的童谣: 白鹤嘞, 飞过田, 你妈姨差我的草鞋钱, 三年五年不还我, 把你的女儿嫁给我。 当初,我只感觉得这首童谣画面优美,在一片冬水田里,一只白鹤拍打着翅膀,蘸着水面起飞,渐渐升空,渐渐消逝在田尽头。上中学后,我又从它优美的画面中,体味出一种杨白劳式的凄苦,那就是旧社会的高利贷对劳动人民的盘剥,欠一双草鞋钱,三五年间,利滚利,居然要用女儿才能抵债。记得在一次政治考试,论述“农民头上两把刀,印子钱,利息高”时,我就举了此例,该题还得了满分。 在外婆所教的童谣中,我当时最不明白,为啥多数在骂她自己。试举三首: 其一 家公家婆,骑马过河, 淹死家公,气死家婆。 其二 缺耙子,耙牛屎, 爬到家婆锅里屙堆尖尖屎。 其三 星宿子,关门炒豆子, 炒得香,请大孃, 炒得臭,请大舅, 大舅不吃臭豆豆, 要吃干盘子装腊肉。 记得我曾问过外婆,为啥不气死奶奶?为啥不在奶奶锅里屙屎?为啥臭的就该舅舅吃?外婆说,不知道,她的奶奶当初就是这样教她唱的。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再长大一些,我似乎明白了点啥,外婆不是在骂自己,她在舅舅家不也是奶奶么? 上大四时,我选修儿童文学,曾对此有过一些研究,并写过一篇《奶奶的怀抱,童谣的摇篮》,大胆推断出,多数民间童谣的作者是当奶奶的人。封建社会的妇女,足不出户,带上小孙孙后,随意哼几句催眠曲,若要取笑人,那些婆媳关系紧张的,自然就想到亲家母一家。于是,口口相传,只要能诓睡乖孙孙就行,谁还去计较内容什么的。 外婆的童谣,伴我走过了我的童年时代。后来我对诗词曲赋的领悟,追根溯源,不少是得益于外婆。如今,外婆离开我们已整整五十年了,她是那年暑假走的,记得我们几兄弟吃了她熬的最后一顿“八宝粥”,牛皮菜脑壳,加一小撮米,她一口也没喝,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其时她的双脚早已浮肿到大腿,有些地方还溃烂了,没几天她就永远瞌上了双眼。五十年来,外婆的童谣时常在我耳畔回响,特别是她那带有古入声的纯正乐山腔:“毛毛雨,快快落,天晴了,要上坡,上坡掰包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