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忆故人——没有婚礼的爱情 我的先生离开这个世界38年了,这38年中,我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在人海之中拼搏,经历了企业发不出工资的困境,体味过了生活的艰辛;人情的冷暖。回首往事,和先生在一起,苦乐交融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今天思来,依然伤心不已。 1961年,我考上了大学后,为了顺利完成学业,曾暗下决心:在大学前三年(我们是五年制)不谈男朋友。可是事与愿违,不断有原来中学同学给我写追求信,还有高年级的同学来找我,我都断然一律拒绝。然而,他的出现却改变了我的初衷。 他是我初中同宿舍女同学的堂兄。1962年寒假,我去女同学家玩,意外地见到了他。他是大学生,已毕业工作。父母早已过世,只有兄弟俩人,哥哥在外工作,嫂嫂还在农村。身世的认同减少了我们之间的陌生感。 那天,他身穿一套蓝色的中山装已经洗得发白,上衣的下摆已经发毛成索状,裤子的后面快要打上补丁,脚上的布鞋也快要露出大拇趾。而他身高却在1米8以上,莫名的有种气场吸引着我。聊天中,他坦言他是个穷酸教师,初次见面,也不似有些男士,那么过分的热情,还隐隐能觉察出他内心的几许忧伤。他的这一套“寒酸”的行头也难以掩饰他的英气,他的豪气,他的正气,他的帅气。我不但不介意他不修边幅“寒酸”的行头,反而让我对他产生了好感,就这样我们开始交往。 在最初接触中,他每次总说:他是个穷酸教师,希望我慎重考虑,不要草率从事。这更让我对他产生了信任感,相信他不会干扰我的学习。我从小跟母亲学得一手好针线活,一定能够把他的生活打理得体体面面。也相互心照不宣地继续来往了。 此后每个星期日,我都会早早赶到他的住处。我们先去他们学校旁边的公园里读1小时的外语,然后回来我就开始忙活了。我会将他所有的东西翻个底朝天,被子、衣服、袜子-----该洗的洗,该缝的缝。我从家里拿来布票给他买了一双鞋,买布给他做了一条裤子。大年三十,我还坐在我家的炕上给他补袜子。他同学送给他的一件制服棉衣,已经穿了好几年,我拆了洗干净,翻了面用手工一针一针缝起来。又有一年暑假,他的同学又给了他几卷纱布,我一夜没睡,给他做成一个蚊帐。他在日记里曾记下我当时做蚊帐的情景,那日记我一直保存着。 我不仅料理他的生活,有时也给他的同事帮忙缝被子,钉扣子,补袜子。自从我走进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就变了样,他说他不再是过去没人管的“野人”,而成了最幸福的人。他周围的同事、朋友都知道他找了位手巧的女朋友,都很羡慕他。 1962年困难时期,我先生工作的学校放假一年,教职工都去了农场,他在那里被传染上了急性黄疸型肝炎。我们家里人知道后,全部反对我和他的婚事,而我却觉得自己是个学医的,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义无反顾地和他继续来往。我们的爱情也在我对他生病期间的关心和照顾中,在那些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中升温了。1965年,为了能让我安心完成学业,他毅然决定调动工作,去了五机部在四川白沙新建一所高中专。 他在去四川的途中,每到一个大站,都会发一封信给我。第一封信中写到“我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给你写信,虽然才离开你几个小时,可还是牵肠挂肚,放心不下你……”。他到新单位后,再发一封电报报平安,接下来就是每周准时的两地书了。 我们1966年毕业的大学生,因故推迟分配。19967年初,先生带着单位开的结婚证明,归心似箭地从四川回到西安,准备结婚。当时,我还出差在乌鲁木齐,接到先生回到西安的电报,请了假匆匆赶回家。3月9日我回学校开了结婚证明,同他一起到学校所属的西八里村办事处领了结婚证。 领完结婚证,我们朝大雁塔方向走去,他的学校就在那里,大雁塔也是我们从前常去的地方,边走边寻思究竟到哪里去住?我的家在农村,他只有一个哥哥在市商业局工作,住单身楼,嫂子也在农村;那时我们也根本没有住宾馆的意识。想来想去,也没有我们俩安身之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雁塔南边的植物园,两个人坐在石桌上相拥而哭,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想起他有个大学同学的姐姐住在附近,家里很宽敞,姐夫在外地工作,他没去四川前我们常去玩,都很熟悉,于是晚上快7点钟时我们到了这位姐姐家。 姐姐见面就问:“你们俩都这么大了,还不结婚?”听到此话,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姐姐知道了情况后说:今晚就住我这里。随后她把孩子住的房间腾出来一间,并拿出自己干净比较新的床上用品给我们用,第二天一大早,姐姐出去买了桂花酒和菜为我们祝贺。 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他哥哥那里,告诉他我俩已领了结婚证,哥哥要我们回老家给家里人和邻里声明一下,他自己先回去准备东西请客,我们俩稍后就回去。 哥哥走后,我们俩到南门坐车回家,已经上了车,在等车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去过他家,我俩还要回我的家,我还穿着一套二元钱,从军事院校学生那里买来的旧军装(我们的结婚照也是穿的这件衣服)。我母亲是个爱面子的人,我结婚穿着这衣服回家母亲会伤心的,我不想回去了,又下了车。后来他去西安教师进修学院向同学借了50元,在西安东大街华侨商店给我买了一套衣服,上衣是小方格薄呢子,裤子是蓝色锦纶华达呢,鞋是他带回来的一双翻毛皮鞋,就没有再买。 等我们买好东西回到老家,天已经黑了,客人已走,饭菜已吃完。晚上,他嫂子把他们的房子让出来给我们住,那是农村的土炕,没有新被,新床,找几张报纸包了两块砖头当枕头……” 这就是我们的新婚,没有仪式,没有婚纱,没有戒指,没有新房。 1968年9月,我才分配到了他的单位,那时我的大儿子已经3个多月了。我们搬家的行李就是一个临时钉的包装箱。 我们生活到一起后,先生的病依然继续发展,慢性肝炎已经转为肝硬化,白细胞降低、肝脾肿大,出现腹水,食道静脉曲张出血。因严重的黄疸致皮肤瘙痒,彻夜难眠。到了晚上,为了让他入睡,我坐在他身旁,一边替他轻轻地抓,一边陪他说话,直到把他哄睡着了,我才能去休息。再后来他又合并末梢神经炎,下肢无力举步艰难,上下楼梯时几乎都是我架着他走,还用自行车推他去看电影。由于他外出不方便,我买了一套理发工具,学会了理发。 在那动荡的年代,先生也受了一些委屈,只有我理解他,只有我是他唯一的安慰和鼓励,是他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依旧无微不至的关心着他。 1976年松潘、平武地震时,青川是靠近震区最近的地方。大家都住地震棚,每次回家取东西都是他抢着回去。他说他已是半条命了,我比他重要,孩子们能离得开他而离不开我。我也还记得1967年我们在西安结婚不久,有一天晚上我们俩经过小寨东路时,突然枪声四起,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卧倒,用他的身子护着我。不管此后我们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可有幸拥有这样一位用生命呵护你的人,今生,来世都无悔!他给儿子说妈妈是金不换;他说他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选择了我。我遇到了一位用生命呵护我、珍惜我的男人,此生无悔! 1981年6月14日,他开始肝昏迷六天六夜,在此之间,他因为重度腹水必须半卧位,但他自己已经没有自制力了,身子总往下溜。即使这时候他不省人事,我还是尽量要让他舒服些。我坐在床上扶着他六天六夜,给昏迷中的他做着各种护理。最终,我还是无回天之力留住他。1981年5月19日,他在我怀中停止呼吸……我亲自给他理发、洗澡、更衣,给他穿上我做的布鞋,我依然要让他体面的上路。 先生走后5个月,我从青川调回我的老家西安,他的骨灰盒一直在我房间放了三年;在他三周年忌日那天,才隆重送回他的老家,安葬在他的父母墓旁。如今,我的两个儿子已长大成人,事业有成,我的先生也可瞑目了!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始知情重。这没有婚礼,不带金钱色彩的爱情却让人生死相许,隔世相恋。38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想对天堂里的先生说:“如果有来生,我还嫁给你”。 2019-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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