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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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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6-2-14 18:04
  • 签到天数: 575 天

    [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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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6 13:24:3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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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个月前,我在湖边租了间小屋住下。初秋时湖水已转凉,人迹罕至,偶见的声响都沉入清凉的明镜中。我常常整天都坐在桌边,计算,测量,画图,从轻盈的晨雾消散到水中的霞光浸透成黑夜。寂静在我耳边爆发,令我愈发清楚自己的处境。
    不久前我刚刚决定放弃尝试,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从早到晚忙于图纸。我以为这再容易不过,就像我离开巴黎时曾以为抛弃当时的工作再容易不过一样。
    起初几天我庆幸终于没有人会再来指责我的工作。我蜷在桌前,兴奋地计算刀落下的速度和角度,血红在空中喷涌的方向和断裂声持续的时间。刀子坠落时紧张的美必须同血迹舒缓的美结合,干净而优雅,毫无恐怖与血腥的色 。我曾是个失败的画家,直到迫于生计,在法庭找到一份工作后我才发现这是我的天赋所在。铁刀优美地坠落,抹去一切痛苦,挣扎与残暴。我立在广场上,为自己的作品动容。
    但现在我感到孤寂,感到世界在拒绝我的艺术,我唯一的天分。我常会划着底板已有些松动的船去湖心,看湖边的半树黄金半树碧玉在风中摇曳。有时我往水上抛几粒面包屑,看一片乌云扑面而来,争抢啼鸣。人们躲避我,就像躲避它们。
    我感到那座城仍在尾随我,愤怒的吼声在身后撕扯。
    我的工作,是设计断头台。
    2
    1793年,身无分文的我受雇于法庭。
    那时我恨这份工作,恨窗外噩梦般的坠地声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但我已走投无路。我坐在办公室里,听他们反复强调对速度,精准度和坚固性的要求,发现自己的计算出乎意料地快,画不出人物微妙轮廓的手娴熟地画出支架和刀片。
    我惊诧地画图,感到奇特的愉悦,我知道血色飞涌时的庄严壮美。但我也感到绝望:为什么我的天赋不像别人那样,在于画出精美宏大的画,或至少是可以称为艺术品的东西,而在于设计这种残暴恐怖的东西?我的笔流畅自如,尽管手在颤抖,尽管窗外的每声坠落,每丝新增加的血气都令我不知所措,痛苦地皱缩起来。只是迫于生计,我边画图边安慰自己,他们至少能果断庄严地辞世,但如果没有工作我只能缓慢卑微地离去。完美的构筑渐渐在笔下成形……我分明感到了愉快。
    下班经过广场时我垂了下头,黄昏在方尖碑的尖顶上燃烧,但我没有抬头,只盯着脚边血迹中一片黯淡的金色看了很久。我怀着沉重的愧疚,拖着步子经过断头台。他们恐惧的东西是我的唯一天赋。
    我留了下来,埋头工作以满足法庭对速度和耐用性的新需要。死于我作品的人越来越多,刀片迅速变钝,支架也开始松动。钝刀的切割缓慢而疼痛,甚至会切入几厘米又滴着血弹回来,广场上不断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号与呻吟。这时我会安慰自己:我的作品至少能减轻他们的痛苦,让他们死得庄严而美,死得更轻松。他们的死中带有血红的美和刀片坠落的绝响。他们的死将是种艺术,如果他们的生不能成为艺术。然而我见过广场上挣扎的身躯,故作镇定的表情与残酷的断裂,我知道没有一种死是轻松的。
    正因此我不愿死于自己的造物。我甚至都没有想过。
    每天我看着艺术成形,生命消逝。
    下班去酒馆时我发现人们开始躲避我,他们惊恐地望着我,低声咒骂,像听到了乌鸦的叫声。我百口莫辩:他们之中穷困潦倒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投靠了残暴的法庭,何况工作一天后我明显带有愉快满足的神色。我能感到他们恨不得把我推到断头台下,让我见证自己的艺术,似乎置他们于死地的不是法庭而是我。后来下班后我直接回家,倒在床上继续构思我的艺术。
    有时人群会围上来在窗外咆哮,强调我的罪恶。我痛苦地听着,感到我的艺术在将我与人群隔开。
    直到我听说法庭要审讯我。
    我被愤怒的民众起诉谋反。他们的嘶吼令我愧疚。
    3
    冬天,我离开巴黎逃到了乡下,在一所中学中担任美术教师。我除了上班很少离家,战战兢兢地躲避着我的灭顶之灾,好在法庭要处置的人太多,不到一周我就已被遗忘。我每天上课,和学生讲起我一度钦慕甚至嫉妒的画家,偶尔向他们展示一下我教授他们还绰绰有余的画技。面对同事的不屑,我变得异常平和,知道我已经拥有了自己的艺术。
    我渐渐同学校里其他美术教师熟悉起来。我工作认真,真诚地赞美他们的画作,他们都喜欢同我相处。但我嫉妒他们。他们的天赋是教书,作画或只是闲谈,拥有这些天赋一定也要付出什么,但至少不会像我们这样代价惨重。我发现我已无法满足在学校授课,靠贫乏的天赋勉强立足。每天立在讲台上时我都暗自在脑中作图,我尽力克制,而脑中日益清晰的构图让我愈发意识到自己已无可救药,天性就如此残酷。但想到我也并非不渴望拥有更正常的才能,我又觉得这不是我的过错,感到宽慰。
    我以为我能在乡下重新开始,但我发现我不能,我从来就无法真正背弃自己的创造。有几个晚上我手持铅笔修改学生的作业,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上面勾画出几条笔直的廓线,不用画完我也清楚这是什么,感到痛苦地震颤。我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回到巴黎的办公室里。
    我默默煎熬了半年多。七月听到雅各宾政权倒台的消息后,我先干到轻松,又茫然若失,甚至疏于装出一个高兴的表情。我失去的是一群暴徒,一群追杀者和一个可以自由施展天赋的地方。同事看出我面有忧色,都议论纷纷,惊恐地避开我,背地里渲染我温和外表下嗜血的内心。一个月后,我辞去了工作,决定到林中继续设计工作,不为人知,也不造成什么流血。我很快就在湖边租了间小屋。我的生活将在这里开始,我告诉自己,那时我并不知道艺术品需要欣赏,需要敬仰和赞叹,甚至为它流的血。
    4
    我泊舟到湖心,一片乌云扑面而来,这次没有给它们的面包。没有人会为我施刑,何况我拒绝死于自己的造物。
    我不知拥有我这种天赋的人还能怎么办。乡村中学里的美术教师常在办公室闲谈,谈画,谈艺术和生命,有时候我们也会谈起什么样的人生才是被彻底毁掉的人生。一位技艺出众的教师会含泪说起他如何出身高贵,在革命中失去家人,靠艺术挣扎生活,最后沦落到乡下做了一名默默无闻的教师,只有几个同事欣赏他的画。他说他的人生一半毁于革命,一半毁于无人赏识。但我想毁掉他的是天赋,被常人羡慕却不可抗拒的天赋。被天赋毁掉的人生才是真正毁掉的人生。天赋从来不满足,它总会向你索要更多,直到你奄奄一息,成为一只焦黑的,被人厌弃的乌鸦。
    起航前我卸下了一块松动的底板。我躺下,一树金黄在风中纷飞,落到澄澈的水面上,乌黑的鸟羽和我乌黑的眼睑上。
    我感到冰凉的水迅速漫上来。沉落时我听到乌鸦震耳欲聋的啼鸣穿透水障,沉重如尾随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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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6-5-14 09:56
  • 签到天数: 1 天

    [LV.1]初来乍到

    沙发
    发表于 2014-7-18 10:17:39 | 只看该作者
    欣赏!

    [url] | | ⅱ |  ⅱ注| : 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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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6-2-14 18:04
  • 签到天数: 575 天

    [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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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8 15:21:29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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