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漫步
天气阴沉,下着细细的小雨,时疏时密。昨天晚上就开始的降雨,到现在地面已经湿透。细雨湿流光,就是这种感觉。冬青的枝叶间搭着的蜘蛛网全被雨点装饰起来,晶莹地反射着碎钻一样的光,华丽如中世纪的王宫,蜘蛛躲在宫殿深处,是孤傲的王。
撑了伞懒懒地漫步。伞时横时斜,雨滴纷纷落到胳膊和额头上,凉凉的带着一种清新。这清新细腻而温柔,给人从无疼痛从无烦恼般的放松。
刚刚读完了意大利作家埃莱娜的那不勒斯四部曲,心境还缠绕着余音不绝的故事,对人物就有着许多感慨。放眼周围湿漉漉的景色,就发现那感慨完全属于自己,小说只是加重了那种沉郁的意味,就像雪碧中加了冰,更加味浓。
故事的结尾,两个主人公都到了人生的晚年。这晚年的意象,也正适合我现在的心态,她们的许多事我也已经懂得。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一件事——我不再年轻了。以前急于计较的事,现在已经不放在心上;以前不理解的事情,也已经理解,而且怀疑当初怎么那么傻?
这世界真的奇怪——总是这样用青春换取知识。青春是美的,却多么容易无知!
岁月流逝,世界像一个舞台,我们被暗暗地移到舞台的边缘,看着聚光灯下的表演。当年我们也这样被人看过;现在我们懂得了许多,成为懂事的观众。人生到此,是需要重新定位的时候了。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喧腾后的平静;劳累后的安逸;还是看透世情的消极?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懒了,越来越希望一隅的安静。可是,年轻人是不需要安静的,所以他们才是舞台中央活力四射的舞者。他们的步伐,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目光都证明了这一切:世界是他们的!
故事中莱农是一个作家,经过不停地写作奔波,她成功地抚养大了她的女儿们。但是,在人生的晚年,她的写作已经不再受到关注,读者们的注意力被新的人拉了过去,辉煌后的失落重重地围绕着她。更重要的是女儿们长大了,有的到了美国有的到了法国,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也有了自己独立的家庭。作为妈妈却还留在意大利,只能靠电话线连接和女儿的关系。这真是令人感慨的境况啊,家庭中也有边缘,妈妈不再是那个重心。
当孩子们小的时候,为了她们的冷暖安全,为了她们的教育和健康,作为母亲是那么辛苦地奔命经营,唯恐有什么闪失。那是无法逃避的,也是本能的付出。累并快乐着的付出。然而,孩子们长大了,母亲轻松了也孤独了。
这让我想起我的宝贝。她也像是我培养的一只小鸟啊。小的时候唯恐她不健康,唯恐她学不到本领。现在她终于飞了,飞到她喜欢的地方陪伴她喜欢的人。虽然我告诉她,要是累了不愿意在外面了,妈妈这里还是你的家。其实我们都明白,这个家只是她的根,只是她回首时的一个温暖的背景。我已经不再是她随时追寻的安稳,如果让她回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我确实希望她在外面一直很好,一直没有必须要回家的那一天。
宝贝和我有了很大的距离了,不仅是空间上,时间长了也会是一种距离。她不再习惯我的抚摸和说教,妈妈的知识和能力的优势已经弱化了。从宝贝上大学到现在,我就像小说中的莱农一样,在安静的家里,靠发达的通讯技术与宝贝联系。我也像莱农一样,在不联系的时候,经常地想起她,想起她围在我身边的日子。
雨点忽然密起来,打在伞上沥沥地响。要是宝贝在身边,一定会抓着我的衣襟,念着从动画片里学到的儿歌: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从小时候念到长大,宝贝每次都开心地用脑袋顶着我,从不觉得无聊。
以前下雨常带宝贝打了伞到雨里去。大雨就踩那积水,一直到衣服湿透才嘻嘻哈哈回家。小雨就听那伞上的声音,把伞上的水珠滴到她的头上,让她尖叫。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那时我还年轻,并不懂得那情景的珍贵。
提着伞走着,雨声环绕,雨丝轻柔。这无边无际的小雨,从何处来的?就像神奇的生命的感觉,从何处来的?
几个新入职的年轻人急促地向我点点头,又生机勃勃地跑到前面去。“世界是他们的,我在边缘看着他们。”我心里又泛起这样的念头。
雨更大了些,该回去了。“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宝贝那里不知道下雨了没,此时会不会想起这给她快乐的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