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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子弟
小稗子生来就与众不同,聪明伶俐,二三岁时,出语即惊村中长老。有人说:这个小孩,聪明过人,恐难成人。我父母非常忧戚,故叫他“小稗子”。稗子落地生根,旺盛勃发,以稗子恶其名,冀其顺长而寿。 小稗子比我小三岁。夏天,系一个红兜儿,姗姗而步,跟在母身后,满屋子乱爬乱跑,这是他给我的最早的记忆。稍大,他和年兄(大哥)特好。夏天早、晚饭大都在外面小桌上吃,他总是先抢一个小凳留给年兄,或没抢到小凳,则将自己的小凳让给年兄,其他任何人向他讨要,他都不给。至于年兄是怎样取得他的钟爱,时至今日,我也无从知晓。几次回老家,兄弟姐妹在一起谈起小时候的事来,其中就有小稗子的这一节,年兄沉默不语,随后双眼充满着悲伤。我们是兄弟,自小在一起玩,他肯定有过跟在我的后面,掏鸟窝、摘桑椹、藏猫迷、过家家、打过仗、吵过架,这些全都记不清了,但记得他虎头圆脑,浓眉大眼,矮矮胖胖。 一天午后,“知了”们在屋前屋后的树上不停地叫着,似火的骄阳蒸烤着大地,禾苗焦黄了,池塘大多是底朝天,这是少有的大旱年。我家门口塘露出了二坝,快要干涸了。中饭后,各家的主妇们自发集中在树阴下闲谈,家长里短、东西南北和神奇鬼怪,诅咒着无雨的老天爷。突然,我母亲神色紧张地说:“我家小稗子呢?”大家都说:“刚刚还在这里玩”。但见我母亲紧张的神色,觉得势头不太好,便立即分头寻找。我无意地来到塘边,靠在一棵百年桂花树上,突然发现一个东西,大声喊:“妈妈,水里有一块老布。”大家觉得不对,其中一人奋不顾身地跃入水中,捞起那块“老布”,啊,原来就是小稗子。那块“老布”就是小稗被水撑鼓的肚皮。二坝上留下一个破茶壶嘴,上插接一根竹筷,这是小稗子最爱玩的打水玩具。原来他趁大人谈笑之时,独自一人来到二坝打水玩,不幸栽入水中。被捞起的小稗子放在门前场上,随及拿来一口铁锅扣在地上,将小稗子放在锅底上,压出肚中的水,企图将他从阎罗殿里抢回来。可是小稗子还是走了。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一家人都非常伤心。最后找来胡大爷,将小稗子裹上稻草,埋在对面土山上、二丫头的坟边。唉,姐弟俩,人间未曾谋面,不期相遇于九泉之下,相伴相随,不再孤独。或喜也?或相拥哭乎? 小稗子走了,不辞而别地走了。是带着“小稗子”的恶名而走的。应验了那句:“幼小精明,难以长大”的谶言。难怪自古小孩名猫、名狗等恶物者,比比皆是,难以数计,缘故却在这里。 小稗子死后,天降甘霖,万物复苏,百姓欢腾。邻村张巫婆对我母亲说:你家小稗子本是东海龙王的殿前大将军,因犯条律,下凡投胎,所以不能长留人间。人间久旱无雨,这正是他建功立德的大好时机,所以不辞而别,赴水而去,化作一场甘霖,润泽人间。说得我母亲悲喜参半。 我在老家时,常随父亲给小稗子坟头封土。后来有人在坟旁熏烧土杂肥,但其坟冢不损尚存。再后来听弟妹们说,坟冢已化为垄亩,种上了庄稼了。有一年我回老家做清明,途经彼处,见其地油菜茂盛,黄花灿烂,芳香不染,不觉驻足悲伤,二丫头姐,小稗子弟,人生之短暂,若昙花一现,实令人悲伤,但转而为喜,姐弟俩已化为朽壤,肥沃了这片土壤。这灿烂的菜花不就是他们的化身么?今墓冢不存,而魂归四方。 那块“老布”,挥不去,刮不掉,始终浮漾在我的脑海里,浮漾在我的汪汪涕泗中。 现在,我不以清酌庶羞,而是以短少的文字,祭奠我的稗子兄弟。 愿弟魂安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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