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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肚皮,黑色的脊背,四条修长的腿儿敲打着青石铺就的小巷,清脆的响声回荡开去,就又逗得几枝红杏出墙。“红杏枝头春意闹”方得意懒洋洋地骑在“乌云盖雪”的背上,看着那在风中摇曳着的一抹杏红,诗兴就跟兽性一样小小地发作了一下儿。幸好,巷子足够长,而“乌云盖雪”虽然名声响亮,但毛驴的天赋决定了它的脚力并不是多么出色。更何况,它是一头很有觉悟的毛驴,知道作为一头合格的坐骑,一味求快是多么的愚蠢。那头号称日行八百里的“照夜玉狮子”,不就下岗了吗?
巷子两旁的高墙虽已斑驳,一眼望去很是摇摇欲坠,却也无隙可乘。除了墙头那几只招摇的红杏,方得意能看到的东西着实不多。偶尔,他能看到一片红色或粉色的裙裾带着笑声从高墙的那端一闪而过。虽说,那似有还无的笑声飘到驴背上的时候已经如圣人书中的真意一样难以辨别,但还是让清脆的驴蹄儿踢踏声黯然失色。每当这时,“乌云盖雪”就放慢了脚步,摆出一幅自卑和虔诚的模样。方得意从没看清过那个荡秋千的女孩子,正因为没看清,所以更加向往。爱在不知不觉中成长,长得越来越重,自然毛驴的脚步也就越来越慢了。
如果不是袭人,方得意都不知道那家小姐的名字。“傻子,你看什么呢?”袭人拍了毛驴一巴掌,把正神游的方得意吓了一跳。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在那条被红杏俯视的小巷里。一身职业侍女装的袭人手持一把新买的丝线,抓获了已经图谋不轨多日了的书生。方得意满脸通红,终于却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就落荒而逃了。“原来,也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银样镴枪头。”袭人冲那背影啐了一口。其实,这却是误会了方得意,逃跑这么明智的决定来自忠仆“乌云盖雪”。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就算认识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不好的开始,也是。
世上有一个貌似很奇妙的规律,当你认识了一个人之后,你就会经常遇到他。袭人后来在巷子里就很多次的遇到方得意,从认识到熟悉。除了乌云忠驴对这个初次见面就“摸”了自己屁股的女人还心有余悸外,方得意倒是和袭人逐渐交好起来。或许,也没有这么自然,而是方得意故意亲近她,从而套取小姐的情报。又或许,是袭人故意接近他,从而摸清这个潜在登徒子的底细。两个人都很满意,方得意知道那小姐叫“莺莺”,袭人也知道了方得意是本县十大才子之末,家里人口土地若干。每次聊天的时候,方得意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墙头上望,袭人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至于他看什么,袭人问过几次,却都没有答案。对此,袭人很是不屑:“从墙上能看到什么?喜欢,就上门提亲呗?”
提亲的过程出奇地顺利,结果也是出奇的老套。崔家人很是热情地说了很多,核心就一句话——如果方公子能在秋闱中得了功名,那一切好说。只要爱情一跟婚姻勾搭上,这情节自然是老套了点儿。“幽会的手段可以千奇百怪,爬墙钻洞皆无不可,但提亲却不能这样。”牛二听完方得意的故事后,笑道:“再说了,凭兄台之才,蟾宫折桂还不是手到擒来?”牛二是方得意的好朋友,在县城主干道上经营一家牛肉面庄,在本县“十大财子”中同样敬陪末座。两人结交,那也算是门当户对。
当又一年红杏出墙的时候,毛驴的踢踏声再次在巷子里响起,方得意终于从京城回来。他穿过长长的巷子,却再也没有听到那迷人的笑声,也没有看到那一抹倩影。“这就是命,命里有时候终须有。”牛二黯然地开导着他:“命里无时莫强求啊。”这么说的时候,崔莺莺已经是牛二的老婆了。方得意很恼火,觉得牛二是在讽刺自己,却终于无话可说,因为,他并没有考中,这让他很有一种“自作孽”的愧疚。牛二的不高兴却是真的,而不是得了便宜卖乖,因为,娶了崔莺莺之后,他发现她其实没有方得意说得那么好。牛二之所以追崔莺莺,就是因为当时听多了方得意的描述——这让牛二很有一种上当受骗了的感觉。
是的,受骗。牛二在花园里竖起一架秋千,准备一睹传说中的飞天美女时。崔莺莺却板着脸说:“一女子飘来荡去,成何体统!”只是,这些方得意自然是不知道。牛二不会也没有心情去告诉方得意,方得意自然也没有心情去打听别人老婆的秋千技术。两个遗憾的男人偶尔还会一起喝酒,虽然,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改变,即时参与的人都有改变的想法,也不行。方得意终于失去了崔莺莺,没有中功名又失去了梦想寄托的他越发潦倒,几年后,家财挥霍得差不多了后,也就泯然众人了。
方得意的样子让崔家很是承受了一些社会压力,毕竟,他们把女儿嫁给牛二的时候,方得意名落孙山的消息并没有得到确认。这让崔老员外很是后悔:“早知道就该多等那么一两个月的,可是,谁能想到牛皮哄哄的方才子竟然这么没用呢?”为了平息舆论,老员外就把袭人许配给了方得意。袭人自己,也很是可怜这个痴情的才子,再说以前毕竟也算旧识,有那么一点儿香火情,总比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要牢靠一些。虽然袭人也不满方家现在的日子,但一个文化人,对老婆该会好一点儿吧?这么想着,也就认命了。
婚后的日子,并没有婚前想象地那么好。贫贱夫妻百事哀,哀虽然未必,但穷人家的日子,多数也就那个样子。方得意断了科举的念头,安心给县上某大户人家当先生。袭人在家缝缝补补,打理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菜园。偶尔经过那条巷子的时候,想起以前的那抹飘飞的裙裾,方得意感慨万千。两口子之间,终于没有永远的秘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深秋,听完方得意断断续续的回忆后,袭人沉默了很久。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那记忆已经被多次美化修饰而失去不少原创的稚拙与真实,但岁月夹缝中仅余的一丝丝甜蜜却仍然荡气回肠。
“小姐,她从小就怕高,从来不敢上秋千的......”袭人淡淡地说。
方得意霍然抬头,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漾开的一抹笑意,还有眼角的一片晶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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