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根生 于 2015-3-2 06:44 编辑
听说我小学时候的老师王学昌瘫痪在床,我决定,这两天抽空去看看老师,再看看我另一个老师齐玉婷老师。
今天正月初八早上办了点事,下午一点,我驱车前往韩峪洞北村,看望我的两位小学老师。 初春的天,说变就变。前几天还是融融的春光,仿佛阳春提前来临,可今天却变了脸色,天阴沉沉的,冷风飕飕,料峭的凛冽感,特别是农村,似乎更冷了一些。而我,却不知道外面的温度降低了,恰恰今天才脱下厚重的棉衣,换了一件轻薄的棉衣,脱掉了毛裤,换了一件保暖裤,寒风穿透衣服刺激得我有些打颤,看着车上的旅客,路上的行人又穿上了越冬的棉衣,我身上感到冷,可我心里却异常暖和。可以见到自己的老师了,能不激动吗? 在洞北村下车,很快找到了王学昌老师的家里。走进屋子,只见王老师躺在床上,本来就身材单薄的老师,现在更显消瘦。我跟着王老师的儿子王强走到老师跟前。王强叫醒了老师,说我来了。老师立即从昏睡中醒来。身子吃力地转动着,想看看我。其实,因为脊椎炎和风湿病导致老师凹陷的双目已经失明,即使他把头扭向我,也看不见我。 他艰难的把瘦骨嶙峋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我赶紧抓住,握着老师干廋的手,老师显得很激动。一个劲的说:“是根生吗?是根生吗?”确定他握的是我的手,又断断续续的说开了:“我根生有心,还来看我。哎,我不行了。” 我安慰了老师几句。看着老师蜷缩的身子,我非常难受,眼眶有些潮湿。眼前的老师,和三十多年前的老师,简直判若两人。 关于洞北小学,我为她写了很多文章,不少已经见诸报端。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赘述了。谈起王老师,他却是有恩与我,让我没齿难忘。 就是王老师,从四年级到初二年级,一直教我们的语文课,兼任当我们的班主任。(那时候,我们的洞北小学开始办初中,我们是第一届,也是唯一的一届。初中的老师除了外语老师聘请外校,其他老师,都是小学老师任教)他教学严禁,对学生要求严格,所以,很多学生认为这个老师特别厉害。而我们长期做他的学生,却深深的感受到他的严中之爱。记着初二,我们要中考,老师给我们用蜡板刻了许多优秀范文,让我们背诵;还有文言文,一定要我们背过。他每天抽查。而且,为了让我们把有限的时间用在功课上,他让我们晚上住校,不管路远近,其实,当时最远的就是我们村,也不过一里多路。我们就开始上晚自习,住校。那时候,晚上常常没电,我们每人自制煤油灯上晚自习。而他,晚上也呆在学校,他的宿舍与我们宿舍一墙之隔,我们说话,他那边听得清清楚楚的。在他的认真负责下,我初中的文言文,全都能背过。而我那时作文写得比较好,记得有一次,还参加了韩峪公社优秀作文展。自然,老师更是喜欢我了。在老师的教导下,我那年中考语文考了85分(满分100分),成了我们洞北小学第一名。 不仅如此,王老师的身上,似乎永远有着使不完的干劲。他的办公室在我们教室的隔壁,常常,我们能听到老师跟着小收音机学英语。这种好学精神,让我们很感动。 大学毕业,我参加工作,王老师还依然在关心我。 那年,一个曾经和我的生活有重要关系的人要调动工作,可在临潼找不到单位,过年我去王老师家里,无意间,把这件事告诉了王老师,王老师立即想到了自己一个关系很铁的朋友,在某局任书记。于是王老师亲自为我找他,后来通过这位书记,为她联系到了工作。才顺利地将她调了回来。现在想起来,非常感激,这是看人脸的事情,不是自己的亲人,谁愿意帮这个忙?而王老师做到了。王老师对我,那是父亲对儿子的感情! 09年清明节,我母亲去世。王老师听到这个事,坐着轮椅,让自己的孙子,送自己来到我家吊唁。我非常感激。这是我的一个老师呀!如此关心,爱着自己的学生,像我做学生时候一样。王老师,您对我的恩情,我怎么报答? 老师身体不好,我不想让老师多说话,而老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尽管好像很累,声音微弱,说一会停一会,但还是和我谈以前的情况,说起我们班的同学,现在谁谁办了什么厂,谁谁在外面当专家教授,不管当年成绩好的,还是不好的,他全都能记住;又问我现在的情况。很是关心。 听着老师的每一句话,我除了敬佩,就是惭愧。 和师母谈了一会老师的健康状况。为了不打扰老师,我就告辞了。出了王老师家的门,我又拜访齐玉婷老师。 齐老师是我小学一二年级的班主任老师,也是我当时的语文算术老师。提起当年的齐老师,我大脑里,留下的都是美丽的回忆。我09年在《西安日报。文艺副刊版》,发表一篇文章,是专门写齐老师的,通过一件事,记录了他当年对学生的爱。我摘引全文,为的是让朋友们对齐老师有一个较为完整的了解—— 第五课 1971年,我7岁。那年秋天,随着新学年的开学,我背上我妈给我精心缝制的蓝书包,来到了临潼县韩峪公社洞北小学,开始上一年级了。 我们一二年级教室,在洞北小学东边一处较高的平地上。这块平地四周用围墙圈起来,构成了一个小院落,我们叫它小院,有别于洞北小学主体部分。这个院落正南方盖了六七间大瓦房,房子比较精致,房梁上有些花花绿绿的壁画,听人说,这就是以前祭奠药王的庙宇。那六七间大瓦房,就是我们一二年级的教室。穿过这横着的一二年级教室,是两孔靠山的窑洞,都是老师的办公室。据说,这就是药王洞,最里面的那孔窑洞,就是我们的班主任齐玉婷老师的办公室。一面短而平缓的斜坡连接到下面的大操场,我们常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下台阶,在这里上操。 那时,我们早上来学校比较早。我记着,到了学校,还是一片漆黑。我们就站在小院里,开始背课文。 至今,我还能记得当年我们背课文的情景。 “一、毛—主——席—万—岁! 二、中—国—共—产—党—万—岁! 三、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第四课是“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 第五课是“林副主席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 我们朗朗的读书声,唤醒了校园的黎明。 记得有一天,老师忽然收了我们的语文课本,过了几天,又发给我们。打开一看:第五课被撕了,我们刚刚学过的第十一课也被撕了,我还清楚的记得那篇课文“林副主席指示: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没过几天,我们就知道了林彪叛逃,摔死在温都尔汗的消息。 大家都说我记忆力好,至少三年级以前,我学过的语文课文都能背过。我们当时学到12课了,我全能背过,可问题就出在我的记忆力上了。 我每天早上到校都很早,不为别的,就因为,谁来得早,谁就可以在上操排队时站在第一排。 那天,我尽管来的稍微有点晚,可天依然布满星星。我也自然加入到了背诵的声浪中。 “一、毛—主—席—万—岁!” 第四课完后,我不假思索,紧跟着,车大嗓门喊道: “五、林-副-主-席-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 那天来的早的同学,没有一个人跟着我背第五课,只有我一个人顺着背下去了。大家的声音完全沉寂下来了。 我背完了,才发现自己背错了。 这下,同学们大声嚷开了:“我要告老师,你念反革命课文!” “你是反革命!” 接着,有人抓住我的衣领,要往齐老师那里拉。 我知道这下我可捅了大篓子了。 我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下子哭了。 好在这个时候,齐老师来了。 听了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告状,齐老师对大家说,不要紧,同学没小心,这不是有意的。大家记着,千万不要往外说。我们每一位同学,都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当时的原话我不记得了,大概意思就这么些。 齐老师安抚了大家的情绪后,拧身转到我这边,抚摸着我的头,说道:“没事,你没小心,同学们跟你耍呢,都上学了,还哭,那多丢人呀。”说着,弯下腰,替我我把被同学们撕皱的衣服抻平。 早读时,齐老师把那些吵吵嚷嚷要告我的同学叫出去了,不知道和他们说些什么。我只知道,那件事情,以后没有人再提起了。 时隔多少年了,我有时候碰到那天早上在场的同学,向他们谈起这些事情,竟然很多同学已经不记得了。是的,同学们已经彻底忘掉了,只有我还记着,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我呀! 我还记得齐玉婷老师,我刚上学的时候,不会写字,她曾经在我的头上拍了两下,提起她,我挺害怕的。可那件事后,我觉得齐老师非常可爱,也非常美丽。特别配着那副眼镜,更增添了亲切感。写文章的时候,我给齐老师的儿子打电话,询问了齐老师的年龄,知道她现在已经75岁了,这么说,她当年只有37岁,还正是一个女人美丽的年龄。 提起齐老师,整个韩峪人,恐怕没有人不知道的;她教的好,特别对学生好那更是出了名的,尽管她早已退休。那么我想,这样的事情,肯定在齐老师身上,发生过许多许多,齐老师大概也不记得了吧。
齐老师现在也住在农村的家里,和王老师是一个村子。一个儿子,在县城工作,家里就只剩自己和老伴朱老师。她的家尽管前面是二层楼房,但她依然住在里面的瓦房里。我进了屋子,只见一个老人坐在炕上,依然红光满面,乌黑的头发中,略微有点泛白。看起来精神状况很好。这就是我的齐老师!当年文弱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一个农村老人的模样。如果没有人告诉我这就是齐老师,我还真不敢相信。 我走上前,双手紧紧握着齐老师的手,激动地说:“齐老师,我是王根生,你四十年前教过的学生。” “王根生?知道,知道。记得很清。”齐老师听到我的介绍,又把我打量了一番,说道:“变了,变化真大!要是在路上,我还真认不出来了。快坐在这边,坐我跟前。”齐老师拉着我的手,像见到亲人一样,亲热地要我坐在炕沿上,她的身边。 “我记得你,你们这一级还有王小良、焦建民、王引弟、王晓兰、王淑慧等等。就你和王小良,焦建民考上大学了。”四十年了,齐老师,的记忆力还是那么好,提起当年的学生,印象还是那么深刻。 “齐老师,您太了不起了。过了这么多年,您把我们还记得这么清,还记得我们的名字?”我惊叹道。 “记得,我的学生,我都记得,有一次,我去斜口,买了点菜,有些重,一个人走到我面前,说,齐老师,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您最不听话的学生某某某。我一听,立即想起来了,和他还聊到了他们同班的别的同学。他帮我提着菜,扶我搭车,替我买票。我在路上,跟他谈了他当年的调皮故事,我们说了一路,笑了一路。”说到这里,齐老师爽朗地笑了。 齐老师还谈了这么一件事—— “有一次,一个学生到我这里借钱,他说,我是您的学生某某,他一说名字,我就记得,那是58年,我在斜口董村小学教过的学生。你说学生有难,找到老师了,老师能不帮吗?我就把钱借给了他。后来没隔两个月,他就还钱了。当时还给我提醒;齐老师,以后不敢随便给人借钱,你的学生多了,骗子都可能冒充你的学生骗钱的。他的这句话,把我都笑了,我说,没事,是不是我的学生,聊两句我就知道了,谁也骗不了我的。我的学生,我全记得。”说完,齐老师开怀大笑,这笑中,融着一个老师的豁达善良和对学生永远的爱,这份爱,早已融入自己的骨髓,成了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齐老师,我非常想念您,我曾经为您写过一篇文章,登在《西安日报》上,您的儿子知道,给您说没?” “听说了,我儿子,还有村上一个孩子也给我说了,说齐老师,您是不是有个学生叫王根生,在临潼中学教书呢?他给您写了一篇文章,在某某报纸刊登了。可那个报纸,我没看过。不过,看不看都没啥,我知道学生有出息,还记得我,我就高兴。”齐老师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显得比较幸福。 “齐老师,我自从79年离开洞北小学后,已经36年都没见过您。” “可不,尽管没见过,可我还记得你们。” 在聊天中,我知道,齐老师是61岁离校的。她晚退休6年,是因为洞北小学离不开她,一二年级,要她把关所以,推迟退休了。我早就知道,齐老师是陕西省屈指可数的小学特级教师,一辈子,只教一二年级。按她的话说,她爱孩子们,愿意教她们。 时间不早了,我要告辞了。齐老师执意要下炕送送我,于是还像刚才聊天一样,她握着我的手,陪着我,走到村口搭车的地方,和我边聊边等车过来,然后看着我上车。我目睹着齐老师招手的身影,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齐老师,永远记得学生,永远爱着自己的学生。 我今天也是教师,而且快30年教龄了,可我没法记住我的所有学生。齐老师的朴素善良,爱学生,淡功名,永远是我心中的一面旗帜,招引着我,教我该怎么走好自己的路子。 这就是我的两位老师,两位前辈。王老师,齐老师,还有很多这样的老师,在乡村教育的简陋讲台上,奉献着自己的宝贵的年华。对学生,怎一个爱字了得?那是亲人般的情怀!而您的学生,我,今天也成了你们,我也爱我的学生,可我一直没法达到这些前辈的高度。你们的精神,永远是一座精神高原,难以逾越。不过,我从你们身上汲取爱的力量,却让我受用终生。
2015年3月1日于临潼迂公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