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草原骄鹿 于 2015-12-5 11:51 编辑
二十四节气系列随笔 之八
小 满 “小满前后,安瓜点豆”——流传于我老家的一句谚语,说的是这个节令的农事活动。 小满前后这段时间,霜冻已经拂袖面去,天气暖得惬意,温湿度适合瓜豆这类相对娇弱的作物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以两片诱人的子叶,给庄稼人以无穷的欣喜和柔爱之情。 老家人多地少,对于以娇贵著称的瓜豆(单产很低),所种的面积自然很小了。西瓜,全村也种不了几亩,多数人只在自家院子里安上几窝懒葫芦,单等着秋天充当蔬菜食用。大豆的面积略多一点,但相对于其它作物的播种面积,可以称得上凤毛麟角了。红豆种得倒也不少,通常间种在其它作物的垄背上,隔三五步点上一穴,均匀有序。 “红豆生南国”,王维的诗句风靡上千年,但我老家在北方,人们识字又浅,几乎没人知道它是相思的信物。况且诗人当初是寄托友情,后来才演化为彼此相爱的男女之间思念的象征。那就别怪我老家人愚,不识风情。 家乡不是世外桃园。凡有男女共同生活的地方,爱情这种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珍贵情意,总是按捺不住的。以农耕为主的群体里,未婚男女相互爱慕,人们可以接受,而那种拖儿带女的男女之间的缠绵之情,常常被认为是羞耻之事。但我真切地见证过拖儿带女后的中年人之间的爱情,我非但不认为羞耻,反而想以拙笔记之。 有一位远房的哥,因为族上家产的缘由,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个院子里。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他家被划为“地主”成分。在那段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成分问题可以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我的这位哥,因为这个成分“硬”,影响了他的婚配。 哥生得一表人材,浓眉大眼,身型健硕,力大无比。我十五岁时就领教过他的力气。那年,我家养大的肥猪,因为市场行情不好,卖不出去。年迈的父母便托哥带上我,驾着毛驴车载了肥猪到三十里外的一个矿区去出售。路不好走,去到那里,加上腹中少食,已经累得难受。哥把驴车拴在一根电杆上,叫了肉铺的老板,讨价还价后,扎紧猪的四蹄,一个人将嗷嗷嘶叫的肥猪抱到肉铺里去了,让我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把猪卖掉,结了账,可以放心地回家了。这时,走过一人(他或许也是看到了我哥的力气大),对我哥说有三包一百公斤的棉花,要搬运到三楼的库房去,给二十元钱,问哥干不干。哥回过头象是要问我的样子,我知道他的肚里也没食了,怕他受不了,摇了摇头。哥终究是受不了这二十元的诱惑,朝手心里唾口唾沫,两手一搓,跟上来人就走。我急急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只见哥把身子一蹲,抓了捆绑棉包的绳索,大喝一声“起”,棉包稳稳地爬到他的背上,随着他走进楼道,从曲折的楼梯口开始,一级一级地向上攀援。我跟在后边,试图助他一臂之力,无奈那是楼梯,我小小的身子够不着,也随不上他的节奏。豆颗大的汗珠一粒接着一粒从他累得充血的脸膛上滚落而下。在我尚小的心目中,那不是爬楼梯,简直是在登天啊! 我哥有这般力气,脑筋又非常灵活,生产队里的大事小情,队长、会计常常找他商量,人送外号“小孔明”。就是这样一位哥,由于成分问题,娶不来媳妇。 好不容易盼来了“摘帽”,可他的年龄已三十出头,同年岁的姑娘们早已拖儿带女了。哥抱定了一辈子光棍的命,不再有那方面的想法。 也是时来运转,三十六岁那年春节刚过,邻村有一男子突发疾病,不治而亡。留下两女一子,让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女人无法招架。村上的、邻村的光棍汉们纷纷托人求婚。虽说人家光光伤夫,其内心之苦无从言表。可在我老家,那个年月,生活是第一要务,谁还能想到那儿女情怀?就连她的婆家,也想着尚在幼年的孩子如何养活,劝说她在没有开春的时候,找个趁心的人嫁了,好让人家帮忙种地,养育这残破的半家人。 哥脑筋灵活,自然瞄准了机会。他拿出多年来的积蓄,买了礼品,四处奔走,游说她的亲戚。 终于得到两人见面的机会。哥带了糖果之类,登门相亲。也许是哥堂堂的仪表、健壮的身骨和殷勤的举止,摧开了她的心扉,征服了她的精神世界,把她从悲伤和绝望中拉回到现实生活中——点头答应要做我的嫂子了! 哥半路得妻,自然高兴无比,想要好好操办一下。无奈村上人旧习不好改,说是娶得寡妇,红火的举动,有伤风化。哥嫂迫于压力,只挑了一个好日子,静静地结合在一起。 都说女人是情种,这话不假。嫂子对哥的痴情,举村皆惊。他们出双入对,粘得特别紧,直让那些年长的人汗颜,感觉有伤风俗。哥是聪明人,见了上岁数的人,有意躲闪,可嫂子顾不了这许多,眉目含情,脸上重新焕发红晕,不时还要贴到他的身上去,狠狠地亲他的脸。 这样的日子甜蜜地过去一月,春播的时日也到了。嫂子从她妈家接回了孩子,领着两个抱着一个,跟在哥的身后,早出晚归,忙着耕田种地。但是,哥嫂的恩爱,是劳作之累阻挡不了的,况且哥有着常人不可比拟的力气。 种完地了,邻省的一个村上修路,招临时工。哥本是勤快人,这时又添了一大家四张嘴,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了。他每日里骑着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来回二十多里去打工。 一大早,嫂子恋恋不舍地从被子里抽身出来,给哥生火烙饼子做干粮;哥起床就去井口上左一担右一担地挑水,加满水缸,再把院里的杏树,花池子,凡需要水的地方统统浇一遍。待嫂子做好了饭,甜甜地喊一声,他才停下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朝嫂子微微笑着。 早饭过后,哥要去工地走了。嫂子手上领了两个,怀里抱了一个,送哥出门。千叮万嘱,说不尽的话语,只到哥骑上自行车,两腿飞快地蹬着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才带了孩子依依不忍地回家。 嫂子对时间敏感还是她压根儿就掐着表?每天哥要回来的时候,她会准时地领了两个抱了一个,出现在村头的路口,迎了哥,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回家。 我们村前有条河,出进村子必须要过河的。下雨天时,河水涨了,嫂子便准备了高筒雨鞋去迎哥。她放下儿子,让我两个小侄女看好了,自己挽起裤管,露出一截白白的小腿,伸进雨鞋里,提上布鞋,急急晃晃地淌水而过。哥在对岸直喊慢些,提醒她操心被水推倒,可嫂子仿佛没听到似地,依然急切地淌这水。 过到对岸,哥换上雨鞋弯下腰,嫂子换上布鞋就地一倒,俯身在哥的背上,两人笑语连天地过了河。哥放下赖在背上的嫂子,再回到对岸把车子扛过来,前边车梁挎上小女,后边车架坐了大女,推车前行,嫂子抱着儿子,相随着回自己的家。 哥嫂日复一日的举止,村上人也渐渐适应,大家不再视他们这拖儿带女的成年人的恩爱为羞耻了。更有一些女人羡慕我哥嫂的甜蜜,嗔怪自家男人不心疼她们,可惜,别的男人真得做不到。 红豆生南国,哥嫂深爱在北方。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子女在外地工作,孙子、外甥也上学了,生活在村里的他们,晚年相依为命,仍然深深地爱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