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婴子

鲁山漱玉

   文/漱玉





   暮春，夜幕降临。周庄富户周景鹏家门前灯光摇曳，阴幡在风中招展。
     原来是刚过门的媳妇石婴子死了。周家传出话来，说是昨晚石婴子突发疾病，郎中还没赶到就暴病而亡。村里人虽然多几分猜测，但顾虑周家的势力，也不敢妄言。
     在中国的六七十年代，村子里死个人不算是稀奇事儿。石婴子死了，就在前天晚上不明不白的死了，这管别人什么事儿，即使是周家也不很在意的。媳妇死了儿子还在，过几个月再张罗一个便是。
     只是眼下这面子搁不下，站在灵棚前为儿媳妇站悼，别说是这个村子，就是整个中国恐怕也是闻所未闻的。谁家死了人，年长的有女婿站悼，年岁轻的就不设灵棚，用芦席一卷送入黄土了事。而今却反了个儿，老辈给晚辈行站悼礼，在全村人的面前真是抬不起头来，平时在这村里趾高气扬的周景鹏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用眼珠子扫一下老婆，只见她也头戴孝帽，一脸悲悲戚戚的样子。当然，这样子是做给村里人看的，是做给石家人看的。石家提出了要求。在上面做事的姐夫对周景鹏说，你就答应吧，你就不怕石老爷子到上面告你去？石婴子的脖子上可还有淤痕哩。
     石景鹏的姐夫在镇上做事，所以知道一些法理，比平日横行霸道的周景鹏脑子灵。小舅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连夜约来三姑六姨，和村里知事的长辈儿商量对策。商量的结果是好好安抚石家，好话要说尽，所有的要求全都答应。不就是钱么？钱去了可以再整，人没了可就一切都没了。瘸子可是你周家唯一的子嗣，只要他不坐牢不被枪毙就好。再说了，这门亲事是石老爷子和你周景鹏敲定的，石婴子和她妈妈可是不同意的。石婴子过门可以说不是强娶也是强娶。这下女儿死了，那老婆子还不闹翻了天？
     按照姐夫的主意，当天夜里周家老婆子和儿子周瘸子就一路小跑来石家报伤。当得知女儿出了事儿，石家妈妈当场便昏厥了。几个人吓得又是掐人中又是揉手脉，一阵手忙脚乱才把石妈妈从昏厥中拉回来。 于是石家赶忙又通知石婴子的三个姐姐。石妈妈被人架着赶到周家。只见石婴子面盖黄表纸，身上覆着一块蓝布，平躺在周家正屋里。身下垫着稻草。头前摆着油灯。一碗半生不熟的米饭上直竖竖地插着一双竹筷子。黄盆上空纸烟袅袅。
     周景鹏正往盆里烧纸钱，看见石家来人了，赶忙起身迎接。那哀戚的样子做的很到位。石妈妈哪里还去理会，直奔女儿跟前，一屁股坐下抱着女儿呼天抢地。周景鹏的姐夫见状赶忙过来劝慰。什么人死了不能复生呀，什么不顾死人顾活人呀，一套劝人的话像流水一样从肚子里沽了出来。但是石婴子的妈妈哪里听得进去，看见活生生的女儿此刻躺在冰冷的地上，直哭得天昏地暗，昏死过去好几次。周家请来的郎中也笔直地站在石妈妈身边，不敢离开半步。石婴子的三个姐姐也来了，又是一阵悲恸，哭声响彻了周庄的夜空。
     是啊，人已经死了又能怎么样。周家只说石婴子是暴病而死的，就连郎中也这么说。石妈妈还是想检查一下石婴子的身体，周家赶忙过来制止。尤其是周景鹏的姐夫那张利嘴，说什么死了还要脱衣见人不好，就让孩子安安静静地走吧。石老爷子也这样劝着老伴。毕竟他们还要在村里过日子，哪能把事儿闹腾下去呢。
     当有人掀开盖在女儿脸上的黄表纸，石妈妈从女儿面色上看不出任何异常，那平静而安详的样子就像活着时一样。也许女儿真的是暴病而死的？
     在周家和村里几个有脸面的人一再劝说下，石妈妈才提出了要求：我的女儿才过门就出了这事，让人好不痛心，周景鹏和他老婆必须给石婴子站悼；周家必须给女儿大办伤逝，就像对待周家老祖宗一样对待石婴子。这样的要求原本周景鹏是不同意的，这怎么可以呢，简直就是往他周景鹏脸上泼屎尿。可是就在周景鹏要说“不”字的时候，他的姐夫给他使了个眼色，周景鹏这才欲言又止，勉强答应了。关于石婴子的死，村里谁不觉得蹊跷？这事情要是闹大了会怎样，只有周景鹏的姐夫心里最明白。
     于是周家请来了吹鼓手，高设灵棚，阴幡插满了周家房前屋后，与石婴子死后的第三天晚上大办宴席，招待全村的男女老少。伤逝办的超出全村人所见。
     话说石婴子，原本爱上的是一个外地的男子，名叫海生。那个年代的中国一穷二白，海生家境不好，便外出谋生，辗转落到了周庄 。石家收留了他，一是由于海生品貌好，看起来也敦厚淳朴；二是石家没添男丁，三个姐姐嫁出去了，石婴子又生的柔弱，石妈妈还是另有打算的。
     由于石婴子出落得美好，周家瘸子早就动了心思，经常主动和石婴子搭讪，但他那又瘸又丑的样子，石婴子哪里有眼睬他呢，然而周家毕竟有些权势，石婴子也不好轻易得罪他。就连石妈妈也在揣测着女儿的心思呢。忽见海生出现在石家门前，石妈妈问明了原委，心里好不喜欢。就把他留在家里，还让石老爷子给海生张罗个事儿。
     在中国农村大集体的年代里，人们的生活是很不易的，逢年过节的哪里有钱买肉吃呢。于是每家都要养上头把猪儿，到了年底宰杀。一则给村里人相互吃喝添个气氛；二也可以落得个猪油一家人慢慢享用。但是每家每户都靠挣工分吃饭，粮食连人吃还紧张呢，哪有猪的份儿。即使剩下点汤汤水水的，也只能给猪儿打个牙祭。人们都忙着挣工分了，还有谁去照顾猪儿。于是把村里的猪集中到了一起，就由海生放养吧。老爷子当时是周庄的小队长，这事当然很好敲定。而周景鹏虽然住在周庄，却是大队干部，起初当然是不同意的，可担不了大家伙儿的意见。再说这猪也必须要有人放养的，也就应了这事儿。
     海生每天放猪挣些公分，到年底结算，也会分得一些粮食，养活自己是没问题了。再加上每天还可以在山上捡一些野味；或者在水洼里捉些鱼虾。石家的生活也就比以前滋润了许多。海生有一身用不完的劲儿，所以石家担水砍柴这些事儿被他一个人全包了。这样勤快懂事的孩子，石妈妈当然心里很喜欢。逢人就夸海生，还说得到海生是石家捡了个儿。
     比石妈妈更高兴的人是石婴子，她天天海生哥海生哥地叫着，叫的海生心里痒痒的。有时，石婴子白天和海生一起去放猪，晚上还喜欢听海生讲故事。自从家里来了海生，石婴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海生是山东人，在海边长大。妈妈去世早，留下两个弟弟，靠父亲一个人过生活。由于家境贫寒，海生早早的辍学了。于是和爸爸商议要外出谋生，那个年代能养活就行了，舍不得也没办法。海生和父亲洒泪而别，来到了安徽，落在了周庄，于是认识了石婴子。要知道，能遇见这么美丽的石婴子，这可是他海生一辈子的福气呀。
     一年过去了，石婴子已经十七岁了，脸蛋好看的不得了。嘴唇薄薄的，就像两片花瓣；眉毛弯弯的，就像两片柳叶。笑起来还有些羞涩，就连月儿也嫉妒了。海生有时真不敢看石婴子，害怕心里的野草被石婴子点燃了。
     这样的姑娘走出去就是一道风景，谁不想多看几眼。果然周家来提亲了。石婴子死活不同意，石妈妈也不同意。但是石老爷子还是做了主。他的想法显而易见，他海生是个没根底的流浪汉，和一个要饭的差不了多少。女儿要是随了他，那以后的日子可咋过？一个外地人，再好也不可能取走自己的女儿。尽管石妈妈说破了嘴皮，石婴子哭成了泪人儿，也改变不了是老爷子的主意。周家是什么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得罪了周景鹏，我们在周庄还怎么住下去？不说他的姐夫在镇上做事，他姐夫的哥哥还和县长都接了亲家哩。我们村里人谁不高看他周景鹏几眼？ 再说了，瘸子怕啥？人家有权有势，不愁吃穿。只要他喜欢俺家婴子，婴子可就算是享福了。
     那年代父亲就是权威，哪有孩子说话的份儿。第二年春天，石婴子眼泪啪嗒地上了周家的花轿，在鞭炮锣鼓声中成了周景鹏家的儿媳妇。一个瘸儿子，娶了村里如花似玉的石婴子，村里谁不嫉妒？但是都又为石婴子惋惜：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石老爷子够意思，周瘸子也这样称赞岳父哩。
     婚宴的讲究在周庄是史无前例的。光爆竹就放了一个小时。周庄上空尽是火药味。爆竹的红纸屑撒满了周庄的所有路面。当客人散尽，洞房里烛光妩媚，让人好不向往。尽管周瘸子瘦弱的肢体忙活了一个晚上，石婴子就是不从。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可把周瘸子急坏了，一开始的忍耐没有了，他凶狠地用手去掐石婴子的脖子。石婴子的妈妈给女儿准备的喜被子却成了周瘸子行凶的工具。被子捂住了石婴子的脸，石婴子无力的反抗着，周瘸子爬上去，用身体压在石婴子身上。石婴子不动了，周瘸子这才掀开被子，只见石婴子身体软软的，没气了。可把周瘸子吓坏了，一骨碌翻身掉到床下，哇的一声哭了。
     可怜的石婴子，当时是多么希望海生哥能出现呀！石婴子死了，海生去哪里了呀，他不要石婴子了么？
     海生看到自己心爱的石婴子成了周家的新娘子，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仿佛还有万千的鱼虾啃食着，他的心好痛好痛。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家事，不配石婴子。他理解石老爷子。他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告诉自己，石婴子不属于他海生，但是眼泪就是不听话，就是会落下。
     石婴子虽然上了周家的花轿，但是她用眼神告诉了海生，石婴子是喜欢他的，石婴子是离不开他的。当石婴子满脸都是泪水的时候，当石婴子被人推着上了周家花轿的时候，海生跑开了。他去了一里开外的东山，坐在曾今和石婴子一起坐过的山石上放声痛哭。哭声响得连天上的云也不流动了，山鹰也不鸣叫了。山鹰就站在海生不远处看着他呢。哭累了，海生就趴在岩石上睡了。他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这块岩石，因为他感觉到了，岩石上还有石婴子和他相偎的体温哩。
     他海生还可以留在周庄么？尽管石妈妈这样喜欢他，他又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呢？自己喜欢的姑娘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
    海生拿了简单的行李，简单到只有一只石婴子给他缝制的香囊，只有石妈妈给他做的一双布鞋。海生离开了石家，谁也不知道他此时要离开石家。他不愿意给任何人知道，包括石妈妈，他只想无声地离开周庄。尽管海生好想去安慰石妈妈，可是谁又来安慰他海生呢？
     伤逝办得很热闹。吹鼓手卖力地吹奏拿手的乐曲，做着各种搞笑的动作。可是全村的男女老少就没有谁发出一点笑声。因为他们都喜欢石婴子，都为她伤心。都希望她乘着这美好的月色安静地去往天堂。
      一具高档的棺木里，石婴子静静地躺着。人们的目光不忍移开。希望多看几眼石婴子。棺木就要上盖了，鼓手们的乐声也嘎然而止。只有石家母女的哭声惊天动地。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只见石婴子从棺木里坐起来，拿开脸上的黄表纸。她似乎想站起来，可是站不起来。几经努力，她站起来了。苍白而秀美的脸庞，一袭白衣在夜风中飘荡。仿佛来自天庭，好美的仙子啊！人们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惊叫着四散跑开。
     “僵尸！”
     “僵尸！！”
     人群里不断发出这样的尖叫声。周景鹏的老婆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瘫倒在灵棚前，怕是想爬也爬不起来了。再看周瘸子，整个身体蜷缩在木棺下不停地哆嗦着。而正在站悼的周景鹏却反应迅速，一下子窜到厢房里，顺手抄起一条扁担，向石婴子冲去。周家其他成员见此状况，也都哆嗦着去抄家伙，他们必须要将这具僵尸打倒，重新放进棺木，然后闭棺入土。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黑影从暗处如疾风一般跳上棺木，抱起石婴子，拨开人群，转眼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尽管动作快如闪电，借着灯光，人们还是认出了他就是深爱着石婴子的海生。此时的他简直就是一头愤怒的狮子，眼睛里喷出了逼人的火光，那磅礴的气势仿佛从天空直压下来，势不可挡。
     眼看石婴子尸体被人抢走了，可是周家只有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闯进夜色里。

筱欣奕奕

拜读了您在四季歌各体裁的所有文，功力匪浅。期待更多佳作

筱欣奕奕

本文也是，含蓄内敛沉稳厚重

鲁山漱玉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6-1-22 14:13
拜读了您在四季歌各体裁的所有文，功力匪浅。期待更多佳作

得到朋友关注，漱玉深感荣幸，朋友的赞誉，更是对我文字的激励。漱玉感觉到了美好的情谊。拜上！

鲁山漱玉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6-1-22 14:15
本文也是，含蓄内敛沉稳厚重

谢谢奕奕文友品读留墨。漱玉开心。

鹿城飞侠

悲伤的故事，完美的结局。欣赏，问好漱玉！

钢钢好

此篇文笔流畅，叙述衔接紧密，故事情节环环相扣。另外，结尾也异峰突起。恕我直言，相比较其它两篇，似乎故事成份多了一些。小说是塑造人物的文体，人物形象还不是太清晰，只是一个事件，描写石婴子似乎着墨不多，还缺乏立体感，但您的语言令人钦佩。个见，不当地方请海涵！握手，问好！

鲁山漱玉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6-1-23 12:13
悲伤的故事，完美的结局。欣赏，问好漱玉！

感谢飞侠赏阅并评析，问好朋友！

鲁山漱玉

钢钢好 发表于 2016-1-23 12:45
此篇文笔流畅，叙述衔接紧密，故事情节环环相扣。另外，结尾也异峰突起。恕我直言，相比较其它两篇，似乎故 ...

好文友评说不无道理，您的细心阅读使我感动。漱玉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