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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节气系列随笔之二十一
大 雪
这一年,临近大雪节令。生产队计划从牧区购买几匹马,以备明年春耕使用。 老王在牧区有一家亲戚,那里的马小有名气。 年纪在五十岁边儿上的老王,为人厚道,脑子也灵光,腿脚身手都还矫健,完成这个任务应该是最佳的人选了。于是,队里就把这活儿派给了他。 这里靠近山西,距离要去的牧区,约有八百里的路程。队上给他配了一头毛驴供他代步,另外带足了盘缠,嘱咐他不要赶得太急,遇见车马大店,要早早休息。 老王还是在他二十来岁的时候去过住在牧区的亲戚家,一晃三十年时间就要过去了。他还依稀记着那条路,真是曲折难行啊!后来的联系主要依靠书信,如有紧急的事,便拍个电报过去。牧区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纵然拍电报,没有七八天的时间也收不到。 老王出发的时候,这边的天气也很冷了。他穿戴厚实,还让毛驴驮了不少的御寒衣被,另外带了干粮和装水的军用铝壶。 这一程路多半是农区。大冬天的,也没啥风光可看,一色的昏黄。沿途一截子山区丘陵一截子平坦旷地,大大小小的村庄在冬日弥漫的风沙中简简陋陋地飘摇着。 天将向晚的时候,老王早早寻了车马店歇息。在一排排拴满牲畜的圈舍中,找出空着的一间,拴好他那头疲惫的毛驴,再向店家讨来草料饲喂。 大店的面积足足有二亩大,院子里横七竖八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胶轮马车,东、南、西三面是拴牲畜的棚圈,正北方向盖了十多间住房。最西侧是店掌柜一家人的住房,往东边便是客房了。客房三间一掏空,进门便见一条长长的大土炕,地灶里正熊熊燃烧着煤焰,暖流从炕席上浮起来,整个屋子热烘烘的,让老王冰凉的身子有了回家的感觉。 老王和其他人一样,没脱鞋子,爬上大炕,贴着炕席坐下来,热流从他的屁股底慢慢地爬了上来。约一袋烟的功夫,他的周身便暖融融地舒服,筋骨也活络了起来。老王跳下地,从行李袋里找出莜面,向店家要了盆,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舀了开水,把莜面和好了。老王还是有点手艺的,不长时间便把一大块莜面推出了薄薄的窝窝,密密麻麻地摆放在店家的大笼屉里,和别的客人的食物一起,放进那口硕大的锅里,盖住锅盖蒸上了。 老王吃了饭,抚摸着鼓胀的肚子,和衣躺下了。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老王一觉醒来,想起那头毛驴——这会儿一顿草该吃光了!遂起了身,出得客房的门,寻了碎草,装满一筛,向那圈舍送去。毛驴自知主人为它添草,“嘎咕嘎咕”地叫唤着,或许是对主人的感激吧? 老王均匀地往槽里放了草,顺手拍了拍毛驴,扯了柱子上挂着的破棉垫,搭在毛驴的腰上,生怕它夜里着了寒气。那毛驴便甩甩尾巴,鼻孔里粗粗地喷了气,头摇晃着,颈上的铃铛清脆地响着。 老王放心地走出圈棚,抬头望去,天空里星宿很疏很淡,当空的半块儿月亮,正被一圈 色的晕包裹着,那光线极其昏暗,晕圈中间的云翳象均匀铺撒的一层黄沙,整个轮廓又特别地分明。大店四周非常安静,没有一丝的风,只是清清静静的冷气,从老王的颈部和袖管向里钻。老王的心“咯噔”一下,看样子,这天气要变了。在他老家有句谚语叫“日晕三更雨,月晕午后风”,这大冬天的,本已冷得够呛,再遇上刮大风,他这出门人,怕是又要遭罪了。他也不敢再多想,匆匆地奔房里睡了。 第二天,太阳公公升起来时,吃过早饭的老王骑上他的毛驴又一次向前程出发了。走出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天气开始阴了。云层越积越厚实,也越来越黑。地上的路没有了原来的宽阔,他想这应该快进牧区了。扬着鞭,一个劲儿地催赶着毛驴直行。 不久,地面串起一股小风来,老王打个寒噤,肚子稍稍觉得饿了。他也没顾上吃点干粮,想着快点赶路,找个店住下。 雪花飘来了,稀稀疏疏地从头顶上落下来,一点也不化。再走不远,那雪片变大了,鹅毛一样,密密地飞来,自己和毛驴转眼便变白了,前方的路和田野一个样子,都成白色的了。转而,起了风,狂妄地吼叫着,雪花也没有原先的大了,但是天空里的雪和地面上的雪被大风这么一卷,便分辨不出上下了。起初,那雪是朝一个方向冲击,继而,那风雪漫卷着四散地绕,力度也不算多大,只是眩目。老王下意识地往紧收了收衣服,肚子有点饿了。毛驴的脖子僵直地不听使唤,脖子上的铃铛也一股音地响着,固执地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地跑着。 再后来,风卷积着大雪,打着旋,来劲儿地朝老王和毛驴摔打,天色也更加地暗淡了。飕飕的风雪一团团射过来,老王慌了,毛驴也慌了。失去了方向的毛驴在原地打转,铃声也被掩没了,打王的鞭子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他的意识开始迷离了,肚子尖叫着,他想起了昨晚饭后圆鼓鼓的肚子,想起了那条热呼呼的大炕,想起那熊熊的火焰,想起棚圈里的柱子,想起槽里均匀的草料,想起给毛驴搭垫子,想起天上的稀疏的星星,想起了月晕。天啊,莫非要把我和毛驴一同收了去? 脑子灵光的老王,此刻象吃惊的黄羊,更象泄气的皮球,他惊魂难定,也无可奈何。一任风雪抽打着似乎裂缝的脸,指头在手套里麻木了,脚板在大头棉鞋里麻木了。他坚持着,不愿离开毛驴的身上。他还有星星点点的意识,只要骑着驴,就能取上暖,不至于被冻死。风呼呼地怒叫着,漆黑的世界,雪已经看不到了,只有落在脖颈上,才感觉到它的存在。那融化的雪水流着流着,冰冷得似乎已出血。也不知道毛驴哪来的神力,一股箭一般的力涌来,突然间飞奔出老远,一个趔趄,人畜一起掉入深渊...... 等到老王苏醒过来后,他又重新躺在那家车马大店里的火炕上了。 老王的耳朵少了一只,两只手少了三个指头。那头跟了他一路的毛驴却再也不能陪他去牧区,载他回去交差了。 后来,老王听店家说,他是在风雪夜的第二天,被一个从牧区来的驼队从雪窟窿里挖出来的。起先,驼队只看到毛驴的一个后臀,刨开雪,发现老五被压在了毛驴的肚子底,尚有一点鼻息。 驼队捡了他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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