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葵（交换）

老党 · 发表于 2016-4-15 10: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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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老党于 2016-4-15 10:17 编辑

蜀葵
雪小禅

　　你，你叫什么花？
　　你长在我少年的记忆中。天地洪荒茫茫，记忆中的花居然只有这一种。
　　长在道路两边，长在坟地，长在垃圾边，长在不为人知的任何一个角落。
　　从来不是人工所种。野生的你，具有天生的抗击打能力。你这样散落，甚至有些随意地开花结果。
　　你的花也贱。粉艳艳、白灿灿的。胖，而且带着稍微庸俗的表情——你哪有莲的清高，你哪有梅的孤傲，你哪有菊的傲慢，你哪有兰的清幽……甚至，你不如玫瑰，不如月季，不如牡丹，不如任何一种画家或诗人歌颂过的、画过的花。
　　你都不是。
　　你就是你。
　　就那样随意。风一来，就吹来了种子，就发芽，就开花，就怒放。
　　怎么可以这样？
　　然而，就是。
　　就是这样的你。你根本无需要等待人们小心翼翼培育花籽，无需要浇水培植，无需要更多的关爱——随便给你一个角落，给你一点阳光，你就开得这样铺天盖地。甚至，是奢侈，是浪费。
　　在农村，在茅厕边，在水井边，在麦场……怎么哪里都有你？谁也不曾注意你、理睬你。你太普通了，太普遍了，到处都是。
　　你不知道物以稀为贵，你不知道拿捏着分寸，不知道应该矜持。
　　你一意孤行地怒放，开呀开。农村里叫你“麦收花”，一到麦收，房前屋后全是你，一开就一片。有人还会嫌你碍眼，把你拔了去。可是，还是有散落的花籽，没过几天，你又长得一丈高了。
　　“这花命贱。”他们说你。
　　你最初长于哪里呢？有人说是四川。有人叫你一丈红、熟季花、戎葵、吴葵、卫足葵、胡葵、斗蓬花……都太洋气了。乡亲们管你叫“大熟仙儿”，这说法多有地气。
　　在夏天的黄昏，在你的花下，拿把蒲扇，一摇一摇地说着往事。秋就珊珊地来了。
　　没有人注意你。再喜欢花的人，也不会把你掐几朵插在瓶子里，你是没品没相的花，傻傻的，憨憨的，笨笨的。像最没心没肺的乡下姑娘，更重要的一点是，怎么会不种你、不管你，你就开得这样灿烂？可以把整个夏天全涂抹了？
　　像随意写在夏天的草稿，像没有记忆的一场恋爱。怒开，贱开，是你最接近夏天、最接近自己本质的一种形式了。你知道，盛开是植物的本质，你知道，不娇不贵，努力盛开是植物的本分。
　　那些无法告诉别人的心酸，那些没有人知道的私秘，那些被轻贱的、被鄙视的刹那。其实，你都知道。
　　然而你，然而你依然如故。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你像上不了台面的小情小调，像人们随意哼唱的小曲儿，像没有上过纸质的一种文字，就这样随意地花开花落了。
　　垃圾箱边，一大片你。
　　那样极茂盛地开着。
　　破旧的水池中。颓废的花坛里。没有别的花，它们都太脆弱了，嫌脏嫌乱嫌这嫌那，只有你，一大片一大片地开着，又傻又痴。而且，那么高那么壮。
　　你能矜持点吗？能不那么敦厚吗？
　　你这宅心仁厚的花。
　　摄影师不拍你，画家不画你，诗人不写你……命贱如你。早就心如佛，普渡众日。这光阴来不来你都在，你在不在光阴都来。
　　你与你自己融化成一片不被注意却又不得不让人注意的风景。
　　是有些心酸了——当写下这些盛开的坚持，当写下这些不惧不怕的贱命。
　　看凡高一封一封写给弟弟提奥的信，忽然想起你。如果凡高早一点看到你，一定也会画你。他画的向日葵，也是葵类，也是那样一望无际地命贱着。在信中，他虽然也谈了一些艺术见解，但更多的是，是钱。他腼腆而羞涩地说着自己的窘况，甚至是求自己的弟弟再给自己寄些钱来……每读到这，都会眼睛酸涩。
　　读贾樟柯的《贾想》，当他写到犹如一棵野草一样顽强地生长着，被著名的导演写状告信，被人骗、被人坑，可是，他却说，“那些一次又一次到来的消极时刻，那些无法告诉别人的怯懦，只有坚持……”
　　都是和你一样的贱命。哪怕没有阳光，哪怕都是嘲笑打击，哪怕别人说你是傻花一朵，哪怕开了一世都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开过，以最旺盛的生命力。
　　有人看你你开。
　　没人看你你仍然开。
　　你开给自己看。
　　开给光阴看。
　　其实，你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个命。你不像乡亲们叫你的“大熟仙儿花”。
　　你的名字叫蜀葵。
　　是让人心里一震的名字。
　　亲爱的蜀葵。原来，原来你叫蜀葵。
　　这么大气的名字，只有它能配得上你。——越似看着简单的东西越深邃，蜀葵，从你身上我看到了。
　　开吧开吧，蜀葵。哪怕就为了一场和时光的相遇，哪怕就为了人前低贱，人后落泪。
　　哪怕就为了，在这崎岖时光里，我遇见你时，最心酸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