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中小学经历

剪烛西窗

一

我出生于1938年，但是直到1945年我七岁时才上小学。日寇占领北京时期，我父亲不肯送我到小学去接受奴化教育。他和他的老同学（我称为姜师叔）商议，请他们的老师，一位老秀才，我称为苗师爷，来给我和姜师叔的两个孩子上课，实际上是一种私塾式的教育。那是在1944年，我刚满六岁，姜师叔的两个孩子一个大我一岁，一个小我一岁。

私塾就设在我家。每周一三五上午上课，教国文和算术。苗师爷那时总有六十多岁了吧，头戴瓜皮帽，穿一身长袍马褂，但是倒没有辫子。他上课很严格，国文不是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而是直接从《论语》开讲，其后还讲过《尔雅》、《大学》、《中庸》和千家诗等等。对于我来说，这课程实在太难了，都是不懂的东西，《尔雅》虽然讲了一些动物植物之类，但是那些字又多半不认识。所以，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日历上的“一、三、五”几个字似乎都是严厉的、板着面孔的，而“二、四、六”这几个字看起来都是欢乐的！不过，到了以后，我才感激苗师爷给我打下了较好的语文基础。

因为年纪小，所以我对日本人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对那时的困顿情况还是略有记忆。有一段时间，人们传说西直门外“闹狼”了，后来，又说那其实是野狗，在吞噬由于冻饿而死的人们的遗体。城内街头也会出现“倒卧”，就是冻饿而死的人。日本投降前夕，盟军的飞机经常飞过天空，有时就像是从我们的屋顶飞过，那情形是相当骇人的，试想，几乎就在头顶上飞过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近似箭头形的怪物，挟带着低沉震耳的声音，那是多么可怕。各家的窗子都贴上形如“米”字或是“井”字的纸条，以防轰炸时震破玻璃。所以，从幼年起，我的头脑里就留下了对战争的恐怖印象。

1945年8月日寇投降，9月父亲就送我上了辅仁大学附属小学。因为我已经上过私塾，父亲就让我从二年级开始读书。一年之后，我考试进入前三名。学校说，考了前三名的学生可以“跳级”到四年级。另外两位学生的家长不同意，我父亲却放心让我进入四年级。记得四年级的第一堂算术课，老师提问我说：“比1000小又最接近1000的（整）数是什么？”我回答：“是900”。老师笑着说：“错了，是999！”我才知道自己的算术很差劲。还好，后来就慢慢赶上了。

四年级没有读完，我父亲就找到了新的工作，是在辽宁省的辽阳市。我们全家也就因此而去了辽阳。这样，我在辅大附小的课程告一段落。

父母是孩子的启蒙老师，陈老师从小就受到严格的教育，难怪古文那么好。

三叶草

老先生有那么好的记忆，佩服。

剪烛西窗

三叶草 发表于 2016-4-21 20:11
老先生有那么好的记忆，佩服。

谢谢！也只有这些片段的回忆了。

-听雨

我父亲是32年的，也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又当过几年长工，给地主家煮饭、看牛、种菜。最早启蒙识字于父亲，对朝庭旧事、故事的兴趣也是受父亲影响。

-听雨

我父亲是32年的，也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又当过几年长工，给地主家煮饭、看牛、种菜。最早启蒙识字于父亲，对朝庭旧事、故事的兴趣也是受父亲影响。

李听圃

关注这个自传，

剪烛西窗

-听雨 发表于 2016-4-22 00:51
我父亲是32年的，也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又当过几年长工，给地主家煮饭、看牛、种菜。最早启蒙识字于父亲，对 ...

是啊，那些日子的回忆还是很有意思的。

剪烛西窗

李听圃 发表于 2016-4-22 02:28
关注这个自传，

谢谢站长，其实我这只是片段的回忆。

剪烛西窗

二

到了辽阳，我父亲最初是在纺织厂上班，厂里有员工子弟小学，我就在那个小学读了一段时间。但是，过了不久，父亲被调动到轧花厂，那里远离市区，交通不便，我就无法上学了，只能在家里自己看书看课本。父亲有时请他的一位同事赵老师给我讲一点课本上的东西。

轧花厂远在郊区，地广人稀，那时，辽阳的交通条件很差，没有公交，只有拉客的马车，所以出门很困难。我们居住的房子是一所平房，厨房的另一个门通向室外，外面有比较大的空地。

辽阳人读书的风气比较盛，和当地人聊天时，他们很得意于当地曾经出过一位“压倒三江王尔烈”。据百度：

王尔烈，祖籍河南，明末定居辽阳城南风水沟（今兰家乡风水沟村）。烈深受其父（王缙，深州学正）影响，自幼受严格家教，性行纯静，从小就喜爱读书和研习书法，读书勤奋。乾隆十八年（1753年）王尔烈在辽阳城参加童试，考中辽阳州拔贡生（即秀才）。乾隆三十年(1765年)，在奉天省城参加乡试，中奉天乡试第181名举人。

据说，那年他本可考中头名状元，只因乾隆私下考场，名列第四。主考官便把他同乾隆对换一下名次。后乾隆见王文卷甚佳，即拜王为“侍读”，留宫教授太子颙琰，故有“老主同场少主师”之说。 王尔烈家学渊源，名闻遐迩，本人有“三江才子”之称，兄弟亦负盛名。传他在江南主考时，曾自负地说：“天下文章数三江，三江文章数吾乡，吾乡文章数吾弟，吾为吾弟改文章。”在东北各地，传说着他的许多诗对故事。

所以，我当时对学习也还注意，因为听到的都是这类激励鞭策的声音。

1948年，解放军攻打辽阳。守城的国民党部队到轧花厂来，想要抓壮丁帮助守城，职工们纷纷逃难。我们一家先是躲在一家小旅店里，半夜里，据说大兵来抓人了，男人们纷纷跳墙逃走。后来，我们又躲在父亲的同事家里，他是当地人。战斗开始，可以听到炮弹从屋顶上呼啸而过的声音。那位叔叔和我的父母要孩子们躲在桌子下面，桌子上盖了棉被。再后来，父亲急着回家，和几个同事带了我步行逃往沈阳。过了一些天，母亲和弟妹们也赶到了。我们在沈阳住了一段，全家回到北京。

铁风

老兄底子厚。是辽阳人老乡啊！唐诗“寒砧十月忆辽阳”我家离古城辽阳近，曾在白塔下留影。

剪烛西窗

铁风 发表于 2016-4-22 23:10
老兄底子厚。是辽阳人老乡啊！唐诗“寒砧十月忆辽阳”我家离古城辽阳近，曾在白塔下留影。

老乡吗？太高兴了。我在辽阳一年，塔糖梨干，印象深刻，白塔风景更是难忘！

剪烛西窗

言八十 发表于 2016-4-23 06:17
父亲的决定让先生与文字结下一世情缘。

父亲的决定还是很有利于我成长。亲恩难忘。谢谢先生！

剪烛西窗

三

回到北京以后，父母又让我到辅大附小去插班。入学前老师们对我测验时，国文和算术我还能勉强应付，但是像自然这类课程就不懂了。记得当时有一道自然题：肌分为几种？我回答不出。回家以后，我说了这道题。在座的一位叔叔说：那还不容易？家鸡、野鸡嘛！我大笑说：不是，是肌肉的肌！所以，这道题我现在还记得。

回到原来的班上，同学们还有印象。辅大附小学生中有一些名人的后裔，例如：国民党元老莫德惠的孙子孙女、何基沣将军的女儿、国大代表张怀的儿子、辅仁大学柴德赓教授的儿子等等，但是也有我这样平民的后代，彼此相处也很融洽。班上学习最好的是我们的班长、女同学郭师曾，每年都考第一名。有趣的是，分手几十年后，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竟然有一天在海淀镇上相遇。老郭在中科院工作，我们后来一直保持着联系。

当时的北京（那时叫北平）已经是一派乱象。报纸上刊登的粮价、菜价每天都在上涨。街头上到处可见买卖银元的小贩，手里拿着一叠银元敲来敲去，嘴里喊着“买俩，卖俩”。工薪族拿到薪水要立即换成银元或者实物，才能勉强逃过涨价的冲击。报纸上说，当时的北平党政军督察总监楚溪春对于物价飞涨也无可奈何，标题是《楚总监皱眉拍案》。在沈阳那段时间，我父亲为了维持生计去做生意，贩卖豆油等等食品。回北京时，他带回了几大桶豆油，我们炒菜就都使用豆油。当时的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声势很大。我曾经在后海的广化寺看到学生们设摆的灵堂和散发的宣传资料，痛斥当时北京的统治者们，如刘瑶章（当时的市长）等人的名字都被加了犬字旁、虫字旁等等。

1949年夏天，我们小学毕业了。我在全班同学中排名第十一，但是在男同学中排名第三，因此获得了被保送辅大男附中的资格。那一年，我还报考了市一中、七中和四中，都被录取。但是，父母觉得辅大附中离家最近，水平也满高，所以最后还是决定让我到那里学习。

陈老师一路走来也是风风雨雨啊！

肌分几种是肌肉吗？要是肌肉，就分三种 ：横纹肌也叫骨骼肌，另一类是平滑肌，第三种是心机。

剪烛西窗

独享独行 发表于 2016-4-23 14:20
陈老师一路走来也是风风雨雨啊！

肌分几种是肌肉吗？要是肌肉，就分三种 ：横纹肌也叫骨骼肌，另一类是 ...

谢谢独享！刚刚还在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肌肉分为几种？幸亏你告诉我了

剪烛西窗 发表于 2016-4-23 15:11
谢谢独享！刚刚还在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肌肉分为几种？幸亏你告诉我了

西窗老师！这是我的专业啊！

剪烛西窗 发表于 2016-4-23 15:11
谢谢独享！刚刚还在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肌肉分为几种？幸亏你告诉我了

西窗老师！这是我的专业啊！

剪烛西窗

独享独行 发表于 2016-4-23 21:21
西窗老师！这是我的专业啊！

独享老师业务真熟啊！

剪烛西窗

言八十 发表于 2016-4-24 05:57
啊，在名字旁加犬字旁，虫子旁，也是创新之举呀。

是啊言老师，这一套后来在文革中发扬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