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伯元 于 2013-5-10 17:35 编辑
《少林问禅》 引子 去年我来少林寺,在方丈的安排下,破例在禅堂与打禅七的修行者们有半日共同参禅的经历,后来写了一篇《禅堂夜色——中国禅的第一眼印象》。这篇文章经多方转载,使众多读者对中国的禅、对禅宗祖庭少林寺或多少都会有一些了解。然而,此种了解仅仅是散文式的阅读体验,是表面的,是描述的,并非修行者真修实证的体验。 基于此种认识,再次踏上少林寺的土地,便有了对禅的迫切的追问。 应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大和尚的再次邀请,我们一行三人对少林寺举办的“少林问禅”活动作了全程记录。 不过,读者想得到的不可能比我们所知道的更多。 文章依然是一个俗人的视角,依然是散文式的感受。 一、禅堂之辨 2007年7月27日。 少林寺大禅堂。 一山新雨,几树闲花。 正在夏天,风从大禅堂四面不必糊纸的窗户出来进去,梳理着一群禅者的思想…… 他们是少林寺从全国各地邀请来的僧人和学佛者。 风是清的,思想是智慧的。 机锋辨禅不分反方正方,因为佛是心物一体、不落二边的。辨者论述自己对题目的理解,提问者对发言者提出的某些论点可要求作进一步的解释。僧俗之间的论辨于此可见差别。 当然,辨者的最高境界也不过是对佛法的解悟,而非证悟。由此我们可以说,此种论辨并非修行者电光火石的智慧之花,而是禅文化的宣传普及。 清风徐徐,掌声阵阵。 禅宗不立文字,却不离文字。不立文字,是怕着相;不离文字,是怕坠空。指月的手指还是需要的,同时应该强调的是不要以“指”为月。 辨题一、诸法如幻吗? 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跳进同一条河流。 今天的你如果从细胞生灭的角度看,已经不是昨天的你了。 坐地日行八万里,万事万物都在运动之中。 物体高速的运动可以让我们体验“幻”,三个扇叶的电风扇动起来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圆”。 用低速的快门拍摄高速运动的物体,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模糊的影象。 ………… “幻”是幻象,而非“无”。 了解了诸法如幻的含义,可以收敛我们向外扩张的思想,让我们回首并回归于“静”。 这个“静”不是表面的静,而是心静。 因为“静”是“动”的另一端,而极端的“动”往往给我们造成一种似乎是“静”的感觉,譬如:运转的电风扇乍看仿佛没有动一样。 人,一昼夜有十三亿个念头,如何“静”得下来? 一句话不说是不是“静”?外表看似“静”,而念头却象猴子一样上窜下跳。 诸法如幻,诸法又不如幻。 从“动”到“静”,复从“静”了解“动”,其中玄妙唯真修行者或可体悟。 辨题二、什么是祖师西来意,如今还有祖师西来意吗? 震旦(中国)有大乘气象,这就是祖师西来意。 作为参禅的话头,《五灯会元》所记载的公案中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但每一个答案或许又都是标准答案。 开悟的禅者说也对,不说也对;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对。 而对一个解悟的修行者来说,其实是张嘴便错的。 “庭前柏树子”与祖师西来意有什么关系? “狗屎橛”与祖师西来意有什么传承? “吃茶去”与祖师西来意是并列关系吗? 张口偈子闭口诗是否就是高明的解悟呢? 不说话,做一个动作,是否可以理解成圣明呢? 这些与历代祖师的辨禅是否质量相等?我不敢断言,因为我连一个解悟人的资格也还不具备。 但是否可以理解成这样—— 禅法不立文字却不离文字(不是诡辩)。作为思想和交流的一个载体,文字的作用是有限的,过于玩弄文字,便是着了文字相,使修行者掉进所知障中。历代祖师为了破除我们所执的各种相,便用了近乎无法理解的回答使我们产生疑情,从而用正法接引我们彻见本性。 参话头,生疑情,无非是让我们的思想从高速的运动中慢下来、停下来,清清楚楚地观照自己的内心。不这样,我们便永远处于无明之中,就象在黑暗中行走一样;不这样,我们就不知道生命的意义和我们要怎样了此一生。 我们还有必要怀疑吗?祖师西来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只是我们离祖师西来意是否远了一些呢? 辨题三、万物之中独露身。 人身难得,佛法难闻。 于万物中唯我独尊,露的当然是佛法,是祖师西来意,是一丝不挂的那个如来智慧德相。 独露身是大乘佛法的开端,非此,何以度众生? 独露身不是张扬和炫耀,不是弄几句口头禅以惑世,她是“火上生红莲”。 你问“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我就应该答“朝辞白帝 云间,千里江陵一瞬还”。不是“一日还”,是“一瞬还”。“一日还”太慢了,开悟的大禅师只需“一瞬”。这“一瞬”就是独露身,这“一瞬”就是从高速运动中回归到“静”,是从“幻”入手,解到“空”,解到“妙有”。 但未曾开悟者,不应也不该作“圣(胜)解”。 清风无孔不入,是少林寺独有的,在此时,在此地。 修行者依然在修行,迷惘者是否有些醒悟呢? 少林寺的历史几度兴衰,印证的不是诸法如幻么?作为禅宗祖庭,少林寺声名日盛,不正是祖师西来意么?信众以及游客对少林寺的崇敬,不正是“万物之中独露身”么? 我问身边老僧对这次活动的看法。 老僧云:天意从来高难问。牺牲小我而成就少林寺、成就佛法的大我,这不就是大乘佛法吗? 一山新雨,几树闲花。 清风从大禅堂四面的窗户出来进去,梳理着一群禅者的思想…… 二、山顶之风 2007年7月28日。 嵩山之顶。 劲风说禅,浮云示法。 嵩山,五岳之中岳。 难得今天登上嵩山之顶。 先是一大片草地,抬头一望,觉得自己好象悬空了一样的兰(蓝)天,好一个“空”! 这个“空”才是那个妙有,它不是没有,而是“一件”可以包容万物的法器…… 风劲而清,是嵩山独有的。 劲风把“少林问禅”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此刻,你说是风动呢,是旗动呢,还是心动呢? 释延王法师在嵩山之顶向参加活动的人现场传授《易筋经》、《洗髓经》心法并解答现场提问。 法师一身武僧的行头,在风中,在兰(蓝)天下,异常醒目——耀眼——光芒四射——飘飘欲佛。 我问他最近写诗没有,他说在外面传授《易筋经》、《洗髓经》很忙,写得很少。 风劲,说话张不开嘴,说话声小了就被风刮跑了。 禅宗“棒喝”之外又新添了一个“风”,风不让你说,它知道你张嘴便错。所以,你只有去看,最好用心去看。 风本无声,因为阻力而发出声响,是因缘合成的。人觉得耳边风呼呼作响,那是因为你的耳朵对风产生了阻力,接着问一句,是风声还是心声? 风中的嵩山,风中的少林,风中的佛法。 一片草地,远山的山边有些雾,雾在山头上好象在说着什么。 天边有一些浮云,淡淡的,很闲。 抬头一望,兰(蓝)天廓然,觉得自己悬空了,好一个“空”! 三、山谷之声 2007年7月28日晚。 某山谷,少林禅宗大典所在地。 风生谷底,声来天外。 嵩山的风至晚便从山脚沿山谷的方向往山顶上吹了,依山谷而建的“少林寺禅宗大典”,正被风梳理着。 亭台楼阁,碧树琼枝。 钟声摇曳,流水潺潺。 国内史无前例的大手笔。 一处自然山水的大剧场,整体木石结构的仿古建筑,虽略显粗糙,却正合“朴”意,有无心插柳之功。 音乐是谭盾的。 舞蹈是黄豆豆的。 创意是梅帅元的。 加上超级的音响和超级的灯光。 舞蹈演员阵容庞大。 真马真羊真功夫。 现代的光电手段。 谁的点子,怎么想出来的? …… 综合而论——登峰造极。 艺术家们是用声光,不!他们是用自己的“语言”——所有能用的现代技术,来诉说着古老而深邃的禅。 “山谷之声”不是禅吗? 羊的叫声里有慈悲吗? 响鞭的声音据说是可以驱鬼避邪的。 流水的声音可以通梦的。 钟声呢?它从远古摇曳到今天,有比它更震慑人心的声音吗? 禅从羊的叫声中分辨出众生平等。 响鞭可以理解成破空吗? 禅从流水声中开示出无常与恬静。 禅从钟声里觉醒。 风生谷底,声来天外。 清风吹过山谷,柔和、亲切、凉爽;清风把禅意让位给了声光,因震撼而潸然落泪能从感染而至修行吗? 我还想问。 …… 在上一篇文章里,我是以诗来串联的,这篇文章写到此,发现一首诗也没有,诗去哪里了? 诗留在了少林寺的大禅堂里。 诗留在了高高的嵩山顶上。 诗留在了少林寺禅宗大典的山谷里。 而我自己已经化作了少林山谷中的一缕清风……
2007年8月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