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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上)' V7 x q; M( I" C9 H( Z6 S
文/田润明& K7 ?. f. R( _7 y {
四十五年前的今天,国庆节前夕,狱中棋友杨帆被五花大绑,脚上砸了铁镣,嘴上紧紧地砸上了铁嚼子,背上插了招魂牌,被拉入刑场执行枪决。他是天津知青,出身大资本家。一九六四年高中毕业,相应党的号召来到天津在河北省建的农场,当时答应他们四年后回天津安排工作,可四年后学生们都在下乡谁还管他们回城的事,他们便回天津闹事,他是头头,被抓。最后定成反革命分子押回农场劳动改造。
: f0 J$ x# W8 h8 D$ `! W我俩相遇是在县公判大会上。那天是一九七零年四月二十二日,我在牛富庄以自绝于党和人民的形式彻底翻供不久,被解放军战士五花大绑从庄里直接押上的审判台。杨帆他们从看守所押来的罪犯已在台上,我正好挨着他。控诉完罪行我方知他也是知青,因砸碎毛主席瓷像章被捕。
- k$ S) K4 T& ]' O! P# l8 w万没想到,公判并宣布正式逮捕杨帆和我后,竟把我俩推上了死囚车。要立即执行的死囚共五个,嘴上紧紧勒着铁嚼子,脚上砸着大镣,背上插着招魂牌……其中就有夏先生,他是三个月前被逮捕的。那时我们庄的反标出现不久,因我而牵连到他,虽然我没揭发过他一句话,但有人揭发他从前说过江青叫蓝萍,是个三流演员……很快被抓进看守所。夏先生上世纪的象棋棋艺名震棋坛,只因成分高,解放后便赋闲在家,不肯出山。我得知后,死皮赖脸要拜他为师。几次拒绝,见我诚心诚意,人又忠厚老实,且是烈士后代,只得勉强答应。但只是点拨而已,不得师徒之称。我千恩万谢,每晚收工后必去学上两招,棋技大增。
9 t' H" S$ a8 x7 t& b! S我的脊梁不禁“嗖嗖”的直冒冷风……心里清楚是要吓吓我和杨帆两个不低头认罪的家伙。我向杨帆望去,他迎风而立,剑眉紧锁,一双丹凤眼似怒非怒,不时望向看热闹的人群流露出悲天怜人的眼神,让我想起鲁迅笔下的夏瑜……立时脊梁挺直再不冒冷风。
+ v, M' T, {( }" Z来到刑场,和死囚们一字排开,立时感到令人窒息的行刑前法场上恐怖的气氛……我合上眼,腿肚子一阵发颤……竟听到身旁的杨帆轻轻的吟道:) U- }" E5 C0 j
“生命诚可贵,8 e3 d1 T6 H$ d( m% h( l
爱情价更高;) k! i6 |1 d7 n1 B8 U! O7 {
要为自由故,
) }; Y" p+ Y' F两者皆可抛。”
& n. i `0 j8 ]" c. x) n4 {9 \似一股清泉,流入干枯的心田。我睁大眼,平静的注视枪口,然后向拥挤的人群望去,竟也脱口而出:“可怜。”
, N* f P V8 p我下乡的村子叫牛富庄,村子很穷,连一匹马都养不起。贫瘠的土地上贫穷的社员冬天只吃两顿饭,而且只有白薯和白菜汤,能在白菜汤里放上些许玉米面算是上等人家。过节吃一顿高粱米干饭还要掺上多半的白薯干碴,煮粥也是。每年的口粮一多半是白薯,这里的地下水离地面很近,浅窖里的白薯只能在大冻前蒸熟冻在房顶上,吃时在白菜汤上一馏。
5 h1 C* {' D3 G不久,我的两位要好的同学刘祥发、梁胜新,来看望我。酒后的我突然心血沸腾,口吐狂言:“我们下乡的村子农民普遍赤贫竟连温饱都成问题,想当年毛主席年轻时搞了个‘农村调查报告’,如今毛主席让我们知青到农村插队,就是要我们来调查解决农村问题。‘鱼翔浅底;鹰击长空’我们何不走出去,到全国各地搞个农村调查,然后写个‘中国农村调查报告’寄给他老人家?”酒壮英雄胆,另两个毛头小伙子立时被我说动——异口同声说:“第一站就是‘大侉子’的安徽老家。”
' a' M. ]8 M7 ^; Z; R2 C. t% j“大侉子”是我们在学校造反时的后勤部长,我们四位在武斗中曾出生入死,关系贼铁。他下乡时回了安徽老家。( e( K" F m% W
没想到安徽山区的农村更苦,整个山村都在吃返销粮,真可以说是个个家徒四壁没有一顿饱饭。我们邀“大侉子”一起上路调查,起先被说动,后被他的叔叔劝住,说他们几个的调查有善始没有善终。还真被他言中,不到一个月,我们三个被当地公安收容审查,被遣送回户口所在地。只得灰溜溜各回各村。0 C: F" ~' t; ]5 |9 [' I
生活虽苦我也一天天熬过,眼看盼来元旦能回家过节。谁知一场大雪降下,灾难将临。当时我给生产队放羊,第二天村东的雪地上发现反标——“打倒唯心主义者林彪!”并有羊蹄印。& o% v C+ U" g5 j$ N- c
公社派工作组进驻村庄。阶级斗争的弦立时绷紧,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不用说地富反坏右,知青们也个个感到压力。公社丁书记指示:“给我整出一个反革命集团出来!”当时的工作组可是整人的高手,先把和我一同放羊的老乡抓了起来,他可是富农,专政对象。没想到此人老奸巨猾,知道里边的利害关系,矢口否认。可惨无人道的酷刑之下谁又能挺得住,被逼无奈只得承认他和我那天赶出羊群后,远远见我用鞭杆在雪地上写过字。有了这条证据,立时把我关了起来,没想到我软硬不吃。工作组正在为难,一位知青找上门来揭发我的反动言论——“如今已是社会主义新农村,为何还在使用几千年前的生产工具——前边一头牛,后边一根大木头?”“为何现在社员们还吃不饱穿不暖?听说六十年代初,实行的大包干很有成效。现在的自留地哪家不是高产?”“我们知青来农村要有责任感,搞个农村调查报告,改天换地。起码社员要吃饱穿暖。”“我53岁要当总理。”“林彪媚上愚下。”“林彪搞唯心主义,将来一定身败名裂。”“林彪搞‘老三篇’是给奴隶看的,越看越奴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等等几十条。工作组喜出望外,正要抓你们个反革命集团,还没有下手竟亲自送上门来,关起来交待清楚再说。立时乌云密布,知青们惶惶不可终日。就连外村的几位曾和我出外搞调查报告的也受到株连,一时本县揪出了一个遍布全国的知青反革命集团便沸沸扬扬传了开来。县里立时派下工作组取代了公社的工作组,组长姓齐,是县体委的年轻干部。此人运动员出身,造反起家,膀大腰圆且心狠手辣。立功心切的他拿出了浑身解数,定要我交待出反革命集团的成员、纲领、后台。
9 I6 I2 n X* m( f, a' L$ X7 H齐组长到任的第一天夜里,大队审讯室。已经被几名民兵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我躺在地上只有一丝气息,齐组长进来装模作样地说:“知青是毛主席派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客人,只要好好交待出后台,我们还是给出路的莫。”说着把我抱起放在了炕上,细心的察看了伤势,大声斥责民兵:“谁让你们把人打成这样?快去请赤脚医生疗伤!”然后细声细语道:“你是革命者的后代,先父撒热血打下的江山你会不珍惜吗?你肯定上了阶级敌人的当,把他说出来你就没事了。”赤脚医生是大队支书的妹子,欢眉大眼细皮嫩肉,自视很高。如今二十多了,高不成低不就待聘家中。知青们来到让她春心萌动,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背个医药箱到男知青的房间检查身体。知青便给她取了个绰号——“羊脂球”。% A4 s$ T$ v; N8 y* s
“羊脂球”擦完药又打了一支止痛针,向齐组长抛了个眉眼,扭着杨柳细腰风情万种地走了。一旁的齐组长早已呆了,直勾勾地看她关上门这才缓过神来,对我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说出你们的后台是唯一的出路,硬着头皮顶着只有死路一条。”说完急匆匆地追夜色里的“羊脂球”去了。我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今晚再不会受皮肉之苦。被民兵押回关他的小屋,点燃油灯取出鲁迅先生的《呐喊》埋头看了起来。
4 g6 A7 u8 q$ i g9 d我知道自己就是先生说的那个在铁屋里第一个醒来的人,呐喊着要把昏睡的人们唤醒,可唤醒的第一人却把他打倒在地说:“你再喊我就打死你。”
& K' y4 v7 Q0 d$ `“为什么?”
5 i( H+ N! V3 w4 S( M6 v9 e& e“我正做着美梦你喊醒我是何居心?”
- u) t: e ]; \$ s“你能保证所有人都在做美梦?”/ |8 q, F; l! L! W
“我就是在美梦中被你喊醒,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在美梦中?”8 C: W5 [3 [8 W7 q: r% }# k
我无言以对心中只有哀凉……记起幼时受了委屈,姥姥经常用左手抚摸着他的头,右手给他擦着泪说:“人来世上是为了赎罪的,所以要不时遭罪,不能处处遂自己的愿。将来长大了更有罪受。”当时哪里听得进去,得了姥姥的抚爱,立时忘了委屈,又欢蹦乱跳地玩耍去了。姥姥信佛,笃信前世报应,一生像只逆来顺受的绵羊从没见她跟谁拌过嘴吵过架。可我在新中国的红旗下长大,在党的教育下只想追求真理,说出自己的见解有什么罪呢?我在胡思乱想中睡去。& g% K+ G. q- ?- W
连着三天没人理我,索性拿出《红楼梦》偷偷看了起来。我哪里知道,凡是和我有过接触的知青都先后受到调查,挨个揭发我的反动言论。过从甚密的全失了自由,竟连拒绝我求爱的李晓明也没能幸免。, k1 U8 o; t, }5 D+ k5 F) L
三天过后,工作组审讯室。齐组长指了指桌子上尺把厚的卷宗,厉声对刚刚被押进来的我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反革命集团的所有材料,你不说一样定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党的政策是一贯的。”# J7 x+ ~0 I7 Y( u3 l; _! j! m
休养了三天,自小就是学校体育队短跑运动员的我已经恢复了体力。我鄙夷地望着齐组长说:“愿你美梦成真。”% w) X6 x/ ^" Z [1 ]3 X3 A6 `
“哈哈,你小子死到临头还是不肯悔悟。”说着取出一个卷宗,打开说:“皇前寨公社的刘祥发你认识吧。”$ ~+ u8 _2 U, y! a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2 b- q) S* Y% g( G% e; c/ m ?
齐组长一拍桌子,吼道:“他已经承认将来要做国家主席。你是不是说过53岁当国家总理?”
2 h% p% H! G: l1 U; G9 M5 L“如果人民拥护我,我当然要当。”5 C) C, k. W" H$ r# \, [- r
气得齐组长暴跳起来,大声咆哮:“跪下!”随声一脚踹在我的腿弯处,扑通跪在了地上。齐组长接着轮起了胳膊,来回的耳光打了下去。直到我嘴里流出了鲜血倒在了地上这才住手,铁青了脸吼道:“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你们几个跳梁小丑蚍蜉撼树妄想变天真乃痴人说梦,给我往死里打!”民兵们过来手拿棍棒打了个皮开肉绽,没了气息才住了手。& l0 x6 T( \4 S5 f
一连几天的酷刑下来,我知道再挺下去伤了内脏,不死也要留下残疾;如果按他们的思路交待罪行,连累同学和无辜的老乡不说,反革命集团可是重罪,不杀也将永陷囹圄没有出头之日……左思右想只得冒死一拼兴许能保住大伙冲出一条血路……
. n3 F& O, o9 ]1 S) k那天下午我在小屋的檩条上拴好围巾,咬破小指,在褥单上写了血书——“妈妈,我冤枉呀!屈打至死不能再见你一面恕儿不孝。不孝之子建国跪上。”: C, A' G+ ?+ ]9 R S1 @& U2 z* w
晚上我把用做炕沿的砖头拆下码好,等到来提我的民兵开外屋门的锁时,便站到砖摞上,取下已拴好的围巾,放到脖子上,等民兵一掀里屋的门帘,他这里已踹倒砖摞,吊在了檩条上……吓得民兵尖叫着跑出去……说来也巧,正赶上2队的生产队长找这个院的车把式有事,恰好走到小屋门前。此人当过兵上过战场胆子大,急忙找来一把菜刀,奔进小屋砍断了围巾,我应声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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