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张筲箕》

摇钱盆

一
　　曾经的我和张筲箕，在同龄人中，算是走的近的。
    筲箕比我大两岁，记得曾和他一道去红槽坊小学，一道去欺负女生。
　　他家不知道是从哪儿搬来的，搬来以后和一家姓徐的，合伙在一座山梁上修了一座三合院，东边的归张家，西边的归徐家，三合院坐北朝南。
　　搬来不久他妈妈就去世了，我对他妈妈只有一个模糊的记忆。他的父亲是一个道士，道士不怕鬼，就把他妈妈的骨灰盒放在家里的梳妆台上。我对他妈妈的记忆，多半来自那骨灰盒上的相片。
    谁都说他家胆子大，不怕鬼，谁敢把骨灰盒放在自家的窗台上。
　　筲箕的老汉很凶，常常追着小孩说：“我来咬你的耳朵！”常常吓得小孩哇哇大哭。
　　筲箕有一个哥哥三个妹妹，他哥哥比我大好几岁，不可能和我这样的小孩子玩耍，他的妹妹全都比我还小，我也不可能同她们玩耍，儿时在一起玩的，就只有筲箕了。
　　筲箕有一架独轮车，是由两根木棒一个木轮子做成的。
    一根小木棒穿过木轮子，两根大木棒钉在小木棒上，而后在大木棒上钉一排小木板，人就坐在小木板上，推的人双手抬握着两根木棒往前跑，独轮车就运转起来了。
　　我和他就推着这独轮车在红槽坊小学欺负女生，常常被我们欺负的女生叫胡蓉，她比我大好几岁，站着比我高出一个脑袋。
　　胡蓉和几个女生修房子，就是在地面上画出格子来，而后用串起的算盘子逐格的跳。我坐在独轮车上，筲箕就推起独轮车去碾压女生的算盘子。算盘子经不起独轮车碾压破成两半，胆小的女生哭，胆大的女生骂，不怕事的女生就捡起石块追着我俩砸。女生骂筲箕和我：“骚棒槌！”我和筲箕便嘻嘻哈哈的逃。
　　由此和女生结怨，筲箕比我大两岁，胡蓉奈不何筲箕，只找我使力，一次在路上把我截住，她比我高一个脑袋，两个人像斗架的公鸡，伸出小手你一下我一下的在拳头上摩擦，筲箕老远看见赶来帮我，胡蓉眼看两个人打她一个，这才丢下我拔腿逃走了。
　　成年以后和胡蓉说起儿时，都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二
　　我和筲箕的友谊来源于文化大革命，那时候重庆有两种观点，一种是“反到底”，一种是“八一五”，我和筲箕的观点都是“反到底”，如今我才明白，人的信仰和观点是怎么来的。你接触的人相信什么，也许你听信了他的鼓吹，你也就有可能盲目的去相信什么，继而延伸出你的信仰来，只那信仰到底是错的还是对的，许多人致死都没有弄得明白。
　　沙坪坝区是八一五的发源地。局势逐渐紧张，街面上时常有革命群众聚众辩论，两派观点的群众自然支持自己所持观点的派别，也就坚决坚信自己这一派的绝对正确，尽管每个人道听途说的都是流言蜚语，每个人却都为那些难辨真伪的流言蜚语争论的面红耳赤，情绪激动的甚至动起手来，街面上的情绪逐渐溃散到工厂农村，八一五派人多势众，渐渐的反到底在沙坪坝没有了立足之地。
　　我和筲箕都是因人而异的听信了别人的鼓吹，由此认定“八一五”很坏，我们生活的沙坪坝地区是“八一五”的地盘，他邀约我出去找寻真正的革命组织，邀约我外出去找“反到底”。那时候杨家坪是“反到底”的地盘，我和他就像曾经的革命青年投奔延安一样，步行从沙坪坝到杨家坪，而后又从杨家坪步行到渝中区，因为嘉陵江大桥被两派封锁过不去，这才无功而返疲惫不堪的返回到沙坪坝来。
　　幸好投奔革命没有成功，不然我们和他在那个年月，还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事儿来。
　　那时候的人，都想往革命，那时候的人，胸中都有一股莫名的激情，就因为那一股莫名的激情，那时候的人就盲听盲从，我们公社那时候，不知道被谁操控着，一声通知下来，一群不知道革命为何物的男女老幼，蜂拥着去支持革命组织，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就那么的受人驱使，不知道是去支持谁，也不知道是去反对谁，可我和筲箕心底明白，去支持的是八一五，去反对的肯定是反到底。
　　一次跑去政法学院，只听学院里的高音喇叭喊：“反到底坚决血战到底！”只听学院外面的宣传车上的高音喇叭喊：“坚决捍卫革命路线”！只见一群头戴藤帽的人呐喊着冲上去，只听几声枪响后血肉模糊的败下阵来……
　　我和筲箕是接通知随贫下中农队伍而去的，站在八一五进攻的这一边呐喊助威，因为是上面来的通知，不去还不行，不去还有可能被扣口粮和扣工分……
　　如今的我还是庆幸，那一次盲目的去追寻革命，幸喜没有找到革命组织，幸喜没有找到反到底，不然后果还难以预料。
　　三
　　记不得那一年了，筲箕喊我去他家，同时去的还有我堂兄老九，去了才知道是筲箕的生日，他没有请他的兄弟姊妹，就请了我和老九两人，吃的是大米饭和猪肉红烧洋芋。
　　这在那个糠菜半年粮的岁月，猪肉可是要凭票供应，农民吃不吃猪肉政府不管，只农民自给自足，喂养不起生猪的家庭，一年也难有一次猪肉吃。粮食也是计划供应，几乎每个家庭的大米都捉襟见肘，请你吃一顿饭他要节约好多天，他的生日只请了我和老九，这一份情还是值的怀恋的。
　　记忆犹新的是一次我喝醉了酒，我是送蔬菜去陈家湾，独自在小食店喝了六俩二曲酒，路过师专时捡了十二匹废弃的砖头，准备挑回家修房子用，谁知过河时不小心，菜篮子掉进了河沟里。
     我不以为自己喝醉了，还自己下河去打捞，不想怎么捞也打捞不起来，无奈之下我跑到筲箕家。
     我说：“我这一辈子，没有求过你，只求你这一次，我实在没有办法把菜篮子打捞起来，”
    筲箕二话不说，两个密头就把菜篮子捞了上来。
　　那一天我真的喝醉了，如果不是他来帮我打捞，菜篮子捞不起来不说，也许还会发生意外事故。那一天生产队上班掐空心藤菜，那一天我在藤菜地里滚了一身的泥水。
    那一天我醉醺醺的爬田埂都爬不上去，还醉醺醺的说去打“赶生”。
　　筲箕也有落难的时候，那是一个叫刘刮骨的公安来我们生产队办案，只因这个刘刮骨办案心狠手辣，再加上这刘刮骨长的精瘦，据说社会上的人都喊他：“刘刮骨”。
　　一天刘刮骨路过我们生产队，张筲箕不知天高地厚的喊：“刮骨！刮骨！刘刮骨！剥了牛皮吃牛肉，骨头拿来炖汤喝……”当时刘刮骨没有理他。过了一段时间筲箕突然就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个星期他回来了，他老婆对人说：“昨晚上我听见有人敲门，我把门打开，他就倒在了门外。”
　　“刘刮骨在街上撞见他，刘刮骨招手喊他去。刘刮骨就把他带到沙坪坝区分局，而后把他关进一间小屋子里，不管他也不过问他，每天只丢给他一个比拳头还要小的小馒头儿，一直关了他十多天，放他出来时，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是爬起回来的，我一打开门，他就倒在了门边。”筲箕的老婆说。
　　如今的张筲箕当了楼长，管理着安置房的大小事务，许多人不安逸他，说他管的宽，不该管的事情他也管……

雪山飞鸿

人物形象鲜明、语言很有特色！{:1_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