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老头 & 老太婆

章关培（劳燕）

               糟老头 & 老太婆
                                                                                    章关培

          每个人都会变老，变得老态龙钟。纵然身体健康，感觉良好，年龄不饶人，这可不是数字游戏，岁数在增加，可是未来在做减法。
　　每个女人到后来都会变成她自己的妈妈，变成老太婆，英文叫 carline  old  woman。每个男人到后来也会跟他爸爸一样，变成一个糟老头，英文叫dirty  bad  man。无论汉语英语似乎对老者都有点轻蔑、蔑视——老之一字，只要挨上，似乎难免被冷淡、调侃、奚落，这不，dirty（差劲）、carline（脏）、bad（坏），老太婆、糟老头，整一个“脏乱差”。
　　老了，是自然规律、社会规律、生命规律，其实不仅仅是语言，在家庭、社会中遭遇一点轻蔑，被蔑视一点儿，都不必想不通或者耿耿于怀。老了，生命的苹果熟透了，是要被地心引力引掉的哦。不论你觉得这日子过得像逗号，还有多少拖累未了；不管你心存多少问号，有多少疑难非解；不必说还有多少摆谱，希望诸般最终成为一个感叹号。老了，比较适合明智的破折号，平衡的等号，或者清净的省略号，适当的删节号。无论你如何使用你的生命符号，大地只是轻轻一笑，接住你这个老苹果——不太圆润的句号。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老了，像一片飘落的树叶，再有多少色 、格调、诗意、朦胧，毕竟是在飘落。
　　糟老头和老太婆有一天说到不远的将来。
　　糟老头说:听科学研究说，全世界男人比女人平均都短寿。
　　老太婆说：是嘛，乡下都是老头留守，老太都进城带孙子去了，老头没人要了。据说，老了的男人比女人笨，早痴呆，尤其是咱中国人。
　　糟老头想，男人先走一步，剩下女人的话，女人是不会寂寞的，她可以去跟儿子住，跟孙儿玩，跟一群同年纪的老太婆搓麻将，去小区、社会当义工、为人民服务，或者和其他老太婆结伴去旅行。男人先走或许是幸福，否则孤单难受。找个保姆，或许会被人家分了家产，子女都会抱怨，女人是不会把家产分给年轻女保姆的。想到这里，老头有点恐惧。当初，年轻时的爱情说什么来着——“不是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呵呵，不大科学，应当是“不是同年同日生，不求同年同日死”。
　　于是，糟老头对老太婆说：“我希望我比你早一点死。”
　　老太婆想，老头说这话，不是意味深长，也不像是情深谊长，是怕怕。
　　是啊，如果女人先走一步，男人多数就可怜了。男人通常不好意思去跟子女一块住，他也不擅长带孙子。老男人都是孤独的，即使寂寞，也不会天天打电话跟孩子诉苦。多数男人不会主动找朋友，几个老男人走在一起，有什么事情可做？有约午后绿地苑，闲敲棋子落“烟花”。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无喜无悲，胜败两忘，这是下棋的妙处，聪明点，所以不过下棋；“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酒能壮胆，酒能助兴，酒会伤情，又能慰藉，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是曰既醉，不知其秩。捣碎理性，理乱逻辑，本真毕露，释放人性，醒醉全无，物我两忘，这是喝酒的妙处，所以可以喝点酒，来点出神入化，只是，喝寡酒，抑或会更孤独；去单位，不必了；写写弄弄，犯不着；去找女人，已经力有不逮；所以糟一点的，还不就是楞整天发呆。唉唉，糟老头。
　　女人老了，不想呆在家。
　　那个家都已经住了几十年，过去有儿子女儿在，男人下班要回来，有一大把事情和家务要做，现在只剩这个糟老头了，呆在家里，是看他跟另一个糟老头下棋，还是看他喝寡酒闻那股子酒味？可以做点别的，给孙子打个电话，唉唉，把饭给他煮好，离开家吧，去老姊妹那里，女儿那里，去跳老人街舞，去登记旅游，玩事儿都多了去了。想想这老头，当年太有才了，萌萌哒，那么潇洒，如今蔫吧得一塌糊涂啦。唉唉，还得回家，那老头没人看着，还不糟死，实在的，老头有过劲的地儿，有问题，还得请教他。呵呵，老太婆。
　　男人老了，不想回家。
　　那个家可不是也已住了几十年，天天对着这个女人，谁想回去？但是，不回家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难道去打游戏机？好吧，回家吧。呵呵，家里那个女人早就变成她自己的妈妈啦。可不，一看到他，就像当年她妈妈管她那样管理起老头来啦。不是啰嗦他，就是管束他，甚至奚落他。想想这个女人，当年那么仰慕他，崇拜他，像孩子一样在自己怀里撒娇。呵呵，当年，为了这个女人，可不是居然写过诗哦。今天，因为老了，倒过来啦，她简直把他当小孙子一样料理起来啦。
　　天气真好，有斜阳。
　　呵呵，想起了《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蒌烟雨任平生。”
　　唱一个，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女人想想，噗呲一声笑了。
　　谁说我老太婆了，现在有时间和空间了，我还没玩够呐。
　　男人想想，哼哼一下直摇头。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呵呵，逝水不回，青春不再，不得不承认，咱们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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