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守信 作者：李芳洲

李芳洲的世界

　　一

　　同朋友们笑语喧哗的走过了川大门卫室，就见一位银发学者模样的人，匆匆出来，做了个要雯雯停步的手势。同时赶过来地上一个大信封，好像装着书、杂志什么的。雯雯签收后，二人互相欠身行礼谢别。

　　我问：“这是你们雇来的还是老校工？”

　　“考考你眼力，两者有什么不同吗？”雯雯问。

　　“这人很像学识渊博的知识分子，一般工人绝没那气质，对不对？”我说。

　　雯雯道：“人家可是水电系的名教授！”

　　我听了第一惊。

　　她又道：“你猜猜他的年龄？”

　　我说：“最多不过70！”

　　她笑道：“人家85了……”

　　我第二惊。

　　“那你们领导就太不人性化了，怎么就不照顾一下他的家人？可能是他家庭困难，妻子有病，或是孩子残疾；需要钱，不得已才用老命来换钱的吧！”我几分哀怨的说。

　　雯雯嘴角一瞥，眼睛一瞪，不屑的讥讽道：“原来你也这般俗气，一切往钱上靠，告诉你，这可是比你从沙海里淘出的金子，电影庞贝城火山灰里刨出的情侣，更稀有、更鲜活、更动人的真实版。

　　我疑惑不肯前行的要弄个明白。不料雯雯拉起我的手，快步出了校门，说：“我也一知半解，听人说，那是很遥远的故事；当时他很年轻，刚留校任教，就与一个女生相恋。那年头师生恋，是一大禁忌，女生毕业说：“我不嫌你家穷，只一心爱你的才华，等我把家里搞定，就一定来找你，你一定要等着我……”为了这个不算约定的约定；他从一个小青年教师，等到知名教授，等到白头耄耋，等到忘九。

　　他起初只每天到传达室，看有没有女孩的来鸿，退休后，干脆当起了免费分送信件、报纸的志愿者……

　　二

　　“那么后来他成家了吗？”我问。

　　“没有，为了对那约定的守候，没有指望的期待。”雯雯说着，长叹一声。

　　回家的路上，我思绪万千，不知是踩着庞贝的火山灰，还是乘着热气球失真失重的，在尼罗河上空飘。鸟览这个躁动复杂，耳际也隔不开的喧嚣世界。摸不透一群群慢不下来，急急于名，又急急于利，然而又像玻璃瓶里的苍蝇，来回碰撞，却找不到出口，同时也不知该去往哪里的人。于是，就像太阳下人与影，总事与愿违，朝着相反的方向。匆忙的连灵魂都跟不上，怎么能懂得活着有什么值得守候的，坚持的？怎么能把承诺的约定当回事呢？

　　也许老夫子多少有几分愚痴、固执、可笑。在他玉树临风或功成名就的时候，身边的亲友，同事没有少劝过他吧？不可能没有可人儿爱慕的向他表白垂青吧？甚而至于，还会有多事的饶舌者暗地嘲骂他，是因为生理有问题，才不要女人的。因此，他不得不承受这许多刻毒的蜚短流长。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去采访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倾听他不为人知的故事。是什么能让他执着于一份不确定的渺茫约定，守候一生？想起了有一句歌词：“用一生来等你够不够！”像这样高智商，高情商的学者，面对那么多机会和诱惑，却愿在渺无音讯无望中，支付了高成本的生命价码，无怨无悔的守候一份意外期待，却不肯抽刀断水，拔剑斩情丝。又想起刘德华的歌：《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这是不是最好的诠释？这是个何等可爱、可亲又可敬的好男人喔！差不多属恐龙化石了。

　　我正琢磨，能通过哪一位老教授引荐，才会让我找到他？万一被他拒绝，我该如何游说他，把真相告诉我。

　　也许我是被这人世间，假情、假义、假爱、假古镇、假文物、假古墓及无处不在的假冒伪劣，甚至虚设的举报电话，永不更新的假网站所累所害所误导。以至偶得惊鸿一瞥的真实，便会感动莫名，难怪很现实的姊妹嘲笑我“别人看的很轻的，你看的很重；别人看的很重的，你却看的很轻。”唉，迂腐、落伍、不潮、太文艺、江山易改有什么办法呢？

　　刚打完一圈可能约到此人的电话。香风袭来使人醉，一对时髦性感的男女进来，女子大冬天穿一件粉色的皮草背心，套着羊绒短裙长靴，原来是艳艳。她扑到我怀里，不停的亲我，同时对旁立的男友，娇嗔的喊：“快叫芳芳阿姨，这可是我妈的好朋友。”

　　茶过一杯，那男孩便被艳艳支走了。

　　我笑问：“艳子，你又换了一个？”

　　她也笑道：“脸熟时代，社交如此发达，恋爱有无数选择，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我今天就是想请你给我参谋一下，这三个男友，我该选哪一个？”

　　我道：“你们年轻人那么前卫、出位，做出来的，说出来的如不雷到众生死不休，我一个土鳖，岂能胜任这样的谋士！”

　　艳子说：“我妈说你见识广博，要我来问你的。你且先听我介绍一下。三个人中，一个是官二代，身边美女众多，我妈怕他父母闪失，我嫁过去吃亏；一个是富二代，身边美女如云，如前一位，父亲忙得无暇管教；第三个家境一般，父母只为他准备了一套房子，贷款还得自己还。他才念完硕士，上班不久，薪资五六千元……”

　　我问：“性格呢？人品呢？待人接物呢？”

　　她说：“独生子嘛，都难免有些骄横。我妈说这些都不要紧，关键要算得上高富帅，别的可以在慢慢磨合中改！”

　　我说：“可能你母女俩的意思，高帅在其次，富则占第一位吧！”

　　她脸一红，把头埋进我怀里，我又问：“那个硕士怎么样？”

　　她说：“我想，跟他一起打拼还贷，生活质量就会很低，很累。买什么都要精打细算，虽然他性格人品都很好，也真心爱我！可是，可是，谁能保证发达以后他不变呢？要是吃了许多苦，换来一场空。不如先享受了风光划算。”

　　我说：“那就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吧。我和你们价值观不同，拿不出什么好建议。”

　　不知是她的来访搅乱了我的好心情，还是我不建议，不参谋，不认同，使得她不快。二人沉默的各喝完一杯茶，她又对镜补了妆。问道：“你今天还信真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风雨同舟的夫妻？”

　　我说：“当然，我父母就是这样的一对。”“那是什么年代，他们简直是出土文物了，”接着她又说：“你知道现在谁都不愿意，让亲人死在家里，是为什么？”

　　我说：“那还用问，为抢救方便呗。”

　　“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怕，这你就不懂了。”她说。

　　“怕，怕什么？自己的亲人、爱人死了，你会怕吗？”我疑惑中深表不信。

　　艳子道：“怕晦气，怕阴气粘身，怕亡灵回来捣乱……”

　　我将信将疑的想：如果是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我不但不怕，还会伸出无尽的温情与怀念！绝不在乎晦气不晦气的，至于捣乱什么的，只要你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那又何怕之有呢？

　　艳子又问：“你所指的人品，是不是还难以量化，显得很空，能不能举例说明。”

　　我强笑道：“比如他总对你说谎，且不忠，有意无意地忘掉重要事情与经常。或者对父母亲友不好，借债不还，搬弄是非，离间人际关系。另外还粘上许多不良习气。你都不以为然吗？”

　　“哦，就这些的话，今日社交圈乃常有的事，我以为算不得什么！”她说。“大气点，将眼睛半睁半闭，一切在搞笑中解决掉，没听说什么都是浮云吗？”

　　三

　　我说：“艳子，讲个故事给你听：这是我从一篇文章里读到的，夫妻俩本很恩爱，爱妻两次拒绝丈夫给她买戒指……第一次，把省下买金戒指的钱，买了呼机，却别在夫君腰间，为的是随时找到对方，听到对方的声音……

　　第二次，把买钻戒的钱，用来买了手机，二人信誓旦旦的约定，有电必回……

　　但有一次丈夫在朋友家玩牌，兴致正浓，便屡次挂断了妻子的电话，妻子急了，问：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深夜还不回家？丈夫被朋友嘲笑：软耳根，妻管严。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对妻子怒道：今晚不一起吃饭就要死吗？我在朋友家玩牌。说罢，关掉手机。

　　妻子见大雨倾盆，怕爱人出事，便打着伞冒着雷雨一家家熟人处去找……

　　天明，丈夫输光了所有的钱，回到家里，开机。但见屋内空空，忙打电话给妻子，不料接电话的却是岳母，老人哭着告诉女婿：‘你妻子因打伞找你，不幸出车祸了。医生说，很可能她再也醒不过来！’哭诉间又问，‘你难道忘了昨天是你俩的结婚纪念日，约好了要一起烛光晚餐的？……’

　　这样的个案也许属偶然的意外。如果把当初的约定有电必回认真放心上，或者这男人不至概叹：自己不但输光了钱，更输掉了整个世界。”

　　艳子听后眨巴着眼睛，悻悻然的走了。我反而有些恍惚。教授的好和迂腐，艳子的现实，仿佛把我降落到了哥特时代。那里有高迪用石头堆积的童话世界——古埃尔公园，使人有时空错乱感，尽管金碧辉煌，却海市蜃楼般美得不真实；艳子这儿又过于迷醉金钱，游戏人生，玩弄感情，假丑得不真实。

　　假如像好莱坞演员，将灵魂附体于老教授之身去思考。难道几载、几十载的离别，他就不曾想，那女子早已为人妻，或者已阴阳两个世界。自己还独坐寒灯，苦孤伶；又在回首遥望终无凭中，只靠几许相思维系，痴心不改的守候……艳子的假丑，虽不真实却风靡神州，到底是时尚、流行、似短信、大哥大只长短一阵子还是……但愿艳子这类的不真实，不至异化为路易威登、劳力士、香奈儿一类永恒的奢侈品。

　　我宁愿相信，自己执着坚守的，维护的理念，不是垃圾资产。不是有人说：有时候，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吗？

　　当天空和人的精神都被雾霾笼罩，仍不迷失，不被金钱打败是很难的。珍惜什么，留下什么是境界，但能用德行、善良做导航仪应该错不了。大树把阳光过滤成一道道阴影，饱餐大米和狗饭的鸟儿们歌唱着，在树荫间穿梭。我仰天长叹，在真伪不明，人妖颠倒，道德失守，价值观错乱的当下。一诺千金如教授，诚实守信如土鳖，上哪儿去觅知音呢？眼瞅着小字辈像赛跑的狗狗，不知道引诱它们冲刺的乃是电动兔子，挑逗孩子背诗唱跳的是棒棒糖……大家都不去想，危险、不信，总写在不易察觉的边缘。就因全民不守信（包括对知识产权），在国际国内，我们支付了多少高额的成本，如今要走进一个人的心理，是多么不易？没有办法。学不会心安理得的无耻，分不清电影与现实谁更恐怖，只得再度拜见阿Q爷爷。

　　凝想中，只得学隐没于碧水中的精神贵族。从先祖风华的墙体里，从踩过的石板缝隙里，扣出菱荷香薰泻竹桥的优雅和不染。再把花草的芳香装点时空，使其不晦。另外，再将古人的训诫一遍遍重温。

　　2015年1月4日

来源: 零守信      作者：李芳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