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飞上枝头变蝴蝶 于 2013-8-19 21:22 编辑
离开康定,我选择了步行。对于这个我生活过接近十个月的地方而言,有这么长的一段光阴,我与它的对视已经足够了。但是在离开之时,我还是愿意走得慢一些。
初秋的瓦斯沟,正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干净、寂寥,与我此时的审美取向不谋而合。我选择了最为安全可靠的路线——沿着公路走。短短二十六公里路程,海拔下降一千多米。折多河一路迂回婉转,看似愁肠百结,而它的灵魂却又那么飞扬不羁。那些涌雪一般的急湍,穿过安静的山谷。说流淌、奔涌、飞泻好像都不合适,不如说是远山的渴望与江河的怀抱都在寻找一致的表达。我想,它们最终将会以河流的丰沛告慰雪山的遥远的。而我并不急于追赶,我要把这段行程当成我和我生活过的一个地方的告别仪式。
这时的川藏路还处于特殊时期,出城的时候看见由军队把守的关卡还未撤离,沙包构筑的工事仍在,那里曾经摆过一门小型山地野战炮和一挺歪把子机枪。不过我离开之时气氛还算安详,天空湛蓝,空气明澈,我的情绪平和,步履轻盈,从康定下来一路意料中的轻松惬意。说是散步,这段路稍显长了一点;说是赶路,二十多公里的徒步又有点无关痛痒的感觉。像我这样一向慢腾腾的人,步履的急徐正好保持在自己的常态,也就是介于赶路与散步之间。
一个人沉默着走路,脑子就好似一块雨后的蓝天,澄澈空明。偶尔也会飘过缓慢的云朵——那是一些记忆的片段,互不相关而又可依次登场。对于这段路,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来的时候自不必说,来了之后的每一次去泸定,去丹巴,去姑咱、冷碛、海螺沟都要经过这里。那些冬日明艳的阳光里山坡上的仙人掌像是在招手;到了春天就会有矮小的植被将它们的嫩绿慢慢爬上裸露的岩石;夏季则听得到或大或小的飞瀑在山谷里制造出远远近近的回声一如问候;深秋时节路旁的杨树则会披上一身黄叶默默注视炊烟的故乡和远去的人。然而这样的美,并不意味着来这里不会遇上任何风险。冬天路面上的暗冰会给粗心的行车者制造麻烦;,夏季的山洪会阻断道路;山顶风化的岩石形成的沙砾天长地久地聚集在大山的褶皱里,每时每刻都在缓慢地流动,若遇大风天气真的会出现飞沙走石;而在接近沟口人烟逐渐稠密之地,如果你贸然进入一户农家而主人不在时,极有可能遭遇藏獒的攻击……但是这些依然不会阻止人们以各式各样的行走方式来到这里。就在我即将走出瓦斯沟结束我的告别之旅的时候,另一个人正朝着我来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老早就看见他背后庞大的行囊,可以想见那里面装着全副野外生存装备。这是个真正的步行者,对于走路这件事而言,他有着比我更为狂热的爱好,即使是在这样相对平缓的路面上也煞有介事地杵着登山杖。而我却是日常打扮,虽也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不过几件换洗衣物和些许日用品。我只是走路,却不会以路为家。我只需要在姑咱至泸定的最后一班客运小汽车经过之前走到瓦斯沟口,然后乘车去泸定过夜。或许还会在那里做短暂逗留,拜见一位朋友之后,再去后面的小街上走上几转……不过这些都是明天清晨再做决定的事情了,对面的背包客已经在“hi”着跟我打招呼了,我微笑着伸出手去,两只陌生的手掌轻轻一碰,并未发出多么响亮的声响便各自朝着既定的方向背道而去了。我不知道他是听到怎样的召唤,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到了这里。但却很是清楚我在2007年10月27日自己的四十岁生日那天,从成都新南门车站坐着大巴车来到康定,又在今天——2008年8月19日彻底离开,都不完全是由我一个人主观决定的,而且这一来一去都还有一些并不怎么心甘情愿的情绪在里面。然而这是人生,来去不由人,但是总还是有一些不太关键的铺排会为我们留下足够选择的空间的。
这里是南方——中国的西南,四川的西南,离我家八百余公里的西南。我在这大西南一处小小沟壑的画面里穿行,独自体味二十六公里时光的悲欢。而我没向它说再见的康定——这个高海拔小城,一处汉藏杂居、各民族交相辉映的人间烟火,此时正在它特有的温暖日光里腾起一片细微的尘喧。
张小舟2008年8月19日夜于泸定财政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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