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猎

落阡Umnachtung

温暖的气息终于开始消散，他第一次意识到船坞如此广大。四壁在苍白的灯下显得僵冷突兀，缓缓扩张：人去楼空。
倾圮的桌上，雕刻拙劣的神像在苛刻的光中如梦初醒，惺忪的睡眼刚睁开便倦怠地闭合，面庞上竟浮动着安详超凡的笑。他突然萌生了祈求安慰的冲动。但他的神是诺斯替式的，亦正亦邪，对人间的劫难袖手旁观。笑容几近嘲讽，他走去关灯。
房中并非一片漆黑，清辉洒到脚边，沿着双脚漫到膝上。但墙壁似乎已彻底甩脱了光的束缚，瞬间隐没，冲入无边的夜色。几天来的左右为难冲撞已久，终于在黑暗中爆发。他知道自己无论去留都会后悔。他想到了房中的人们，千方百计地让他相信这是唯一可以生活的地方，没有他乡……他环顾扩张的船坞，感到自己似乎永远无法走出这里。船坞是她置办的，为了满足她对海的向往，但现在倒是他夜复一夜在这里渴望逃离。
船坞只是几块旧木板拼成的。有人在房中寻找阿莱夫，但他清楚这里没有辉煌，至少在鱼群涌来前。房中除了一套旧桌椅没有家具，角落里扔着几张破网。这些都只是为了打消人们的疑虑——他们居然相信他真的会在船坞中对着几张渔网废寝忘食——他深知在这里，捕鱼不用渔网，甚至也不必出海：很快海会涌来。
只要那些鱼还会来，只要他还能夜复一夜地被卷到风口浪尖。
他坐到地上等待，万籁俱寂，他不禁开始焦虑。有几次他不耐烦地起身张望，在房中来回踱步，看着满月极为缓慢地西斜。然后又坐下，用手一遍遍在地上写着似乎已被黑暗隔绝的东西——甩脱他却并未远离，依旧悬在天花板附近——名字，身份，刚刚和他默然相对的人。他还能靠什么带走她？远方徒劳无益，海上落日平淡无奇，至于捕鱼……请她一起捕鱼呢？和她一起坐在地上，不再想别离与固守的左右为难，等待潮水涨溢，硕大银亮的鱼呼啸而来……但他知道鱼不会来，有别人在场时它们从不问津。
他清楚自己该静心等待，他的鱼怕日光，怕一切声响。
于是他尽量安静地躺倒地上，闭目，尽力只想外面的风声，月色和将临的暴风雨。林中风声悲啸，愈加猛烈，他听到海浪的咆哮。今晚鱼还会来么？他并没有多少把握，他从来都在船坞中束手而待。
他听到头上躁动的声响，是落雨了么？海甩到床上，沉重的咸涩。船坞似乎已被摇撼得分崩离析，散落成风浪中随波逐流，不堪一击的木板残片，在海上飘摇。而他也被甩出房间，紧贴着一块木板，被巨浪卷到未知的高处。雨停了，寒意袭来，他感到冰冷的海水漫上来，清澈的月光摩挲着他的眼睑，他诧异自己的思绪如此空寂。
他睁眼，发现月下海上泛着幽寂的藏青色，海上鳞光点点，游弋穿梭，并不觉得意外。他不知何故确信自己一定会目睹世上最壮丽的迁徙，尽管知道骤雨前他仍在怀疑鱼是否还会汹涌而来。风雨过后，海上风平浪静，银色的波涛在周围起伏，美丽而迟缓——到底来了！——带着庄严的寂静，涌向月光无法照亮的远方。他轻轻推开身下的木板，纵入海中划着水。他要追随着一抹银色飘向黑暗苍茫的海，在水的荒漠中抽象成一道纤细明耀的光。像夜晚秉烛穿行沙漠的骆驼队，渺小，前途未卜，但在茫茫黑暗中却亮得耀眼，进行无畏悲凉的跋涉，追随看不见的远方。何必看见？在暴风雨夜，穿梭于陌生的海上本身就令人神往。
卡瓦菲说你会发现没有别的城，别指望还有他乡，他一向对此嗤之以鼻。但迫近的选择令他开始重新沉思这一切。船坞的墙壁与其说已崩裂，不如说是无限扩张，令他再也走不出自己眷恋甚至依赖的一切。他不寒而栗，茫然地伸出双臂。
冰冷的鱼从双臂间滑过，轻盈柔缓，然而沉重的影投在海底，铅块般连累着他。他垂头端详水下没有颜色，甚至也无关形体的庄严动作，坚定从容，无拘无束。他们的分歧又开始折磨他。她会留在地上，永远在地上，直到最后……而他竟想带她一同捕鱼？他似乎清楚了自己为何痴迷于在船坞中捕鱼。海上没有援助，也没有束缚，每夜的千姿百态都是一个异乡——他厌倦地想到了桌上寒酸的，也被卷入惊涛的神像，陆地上的庇佑！——他的神袖手旁观，允许他逃离，允许他接纳自己。
他模仿着鱼的身姿，银色光带中一个黯淡的黑点，不是中心，无法掌控鱼群的去向，但充满卑微的极乐，鱼灵巧地来去，从他指间流失，一条大鱼在波涛中碎成几条小鱼，又碎成无数更小的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精疲力竭地仰在水中，波涛起伏，却如履平地。令他们恐慌的东西令他觉得安全。
他掏出火柴划亮，鱼群开始向他聚拢，银亮的鳞片上闪动着金灿的火光，光影交替往复。
拜火还不算人最愚蠢的发明，他想。
他知道某天自己也会被浪涛击碎，像银鱼一样，自然而然，轻盈地随水而去。到何处？还会不会回到她身边？总有一天，他会有足够的耐心了解陆地，她了解的东西会成为他的故乡，抚慰他，支持他，又羁绊他，而他会欣然接受他们和善的神。但每次去捕鱼时他又都坚信，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无论多少次登岸，也找不到故乡。
很快天会亮，他悲哀地想，鱼群会随潮水退去，墙壁会从四面飞速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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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1970

脑子不够用了，这是我看你的最后一篇，看得混混沌沌，就是有一楼的注解我也没弄明白
不看了

李听圃

这首作品有老人与海的影子，笔调压抑沉闷，现实大海的威势的和社会的生活的挤压交替混合闪现在作品中，加重了底层生活着的艰难。作品中的人物像一个无助的木板被挤压得随波逐流毫无抵抗的余力。这种描写，把底层人的挣扎一览无余的呈现出来。谁是渔猎。谁被渔猎已然说不清了，但这种茫然恰恰是作品也展示给读者的意图，现实中的底层人他们已成为别人的猎物。作品以这种曲折的笔法展现了作品的主题，十分隐蔽十分高明。飘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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