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不胜防

廿七

防不胜防

我似乎只记得他的坏，一直对他存有防备。
小时候，我跟他一块去抠知了猴，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来，瞪眼瞅着脚底下，手比划着，似乎有一个知了猴要破土而出，我赶紧奔过去，趴在地上摸索着去找知了猴窝，而他却站得笔直。等我猫腰蹶腚地趴到他脚下了，他才攒足了劲把用力憋着的一个大臭屁放出来，然后哈哈大笑着跑开了，我缓过神来捂着鼻子再去追打他时，他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任我跑断了腿也追不上了。从那以后，我就提醒自己，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一定要防着他。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再次见到他几乎认不出他来了，若不是他叫住我，我就会与他擦肩而过。他魁梧高大，仔细看脸还有小时候的轮廓，只是眼神看上去不对劲。他拉着我的手说，好久好久不见，找个地方喝两杯，拉呱拉呱。尽管我对他保持着戒心，但依然跟他去了友谊饭店。
他劝我喝酒，但我本是怀着戒心的，使劲忍着一口不肯多喝。他急了，瞪着眼说:“喝口酒，又不是毒药，有那么难吗？”我点头。他又说:“那我问你，比我用左眼看到右眼还难吗？”我摇头。他说:“我要做到了，你就喝一杯酒，怎么样？”我睁大眼睛瞪着他。他说:“别装！从小一块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啊，还得逼我出狠招，行就行，不行滚蛋，往后见了我也不认识你！”我赶紧点了点头。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右手，往左眼眶里抠去。吓得我站起来去拦他。
这个工夫，他已经把左眼珠抠了出来，捏在拇指和食指间，向我炫耀，用一只右眼瞅着我坏坏地笑，左眼空洞得吓人，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我端起杯把里面的酒全灌进了嗓子眼，心还扑通扑通地跳，忍不住问他:“怎么搞的？”
他端起水杯冲了眼球一下，又安回去，满不在乎地说:“15年大阅兵，我领着兵训练时，一个新兵蛋子操作不当，手雷没扔出去，我把愣住的他拽了过来，一耽搁手雷就爆了，我被崩了个满脸花，谁承想就要了我这只左眼，不过还好那个愣头青没事，我也不赖，从那以后打枪不用闭左眼了。”
我恍然觉得他不真实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仔细在头脑中搜索关于他的好，可耳边始终缭绕着他那个响得出奇的大臭屁，对他说的话辨不清真假。
他又端起杯敬我，我其实已经被刚才那一杯呛到了，再喝下去准得醉了，只好找各种借口推辞。
他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蹲，气呼呼地说:“你个样儿吧，喝不喝？”我使劲摇头。他盯着我说:“这么多年没见，好不容易见着了个老家人，今儿个不醉不归，你必须给我机会陪你喝俩。”我仍摇头，心里仍对他存着一丝戒心。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非得逼我出狠招才肯喝，是不？那好，我要用牙咬到自个的耳朵，你喝不？”我也站起来，仔细看他的耳朵，还用手去拽了拽，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他一边嘟囔着“真的”，一边张开嘴摘下上下的几颗牙去咬自己的耳朵，被拿下门牙的嘴豁着，就像在墙上敲出了一个狗洞。我咕咚一声坐在椅子上瞪着他愣神。他哈哈大笑着地指着我说:“来，哥陪着你走一个。”我顺从地跟他碰了杯，仰脖喝了下去，喝完之后，问他:“这牙又是怎么搞的？”
他说:“这牙还早，大概是13年吧，我带一个兵学开坦克，本来觉得他已经掌握了，就让他尝试着自己开开，可一撒手，他突然加速过一个坎，我没来得及阻止，这几颗牙全给我磕碎了，幸好他没事。我这牙镶上之后一照镜子，挺得，比我原来那牙白，还齐。”
我惊讶地瞅着他问:“你不是拿相声里的段子唬我的吧？”
他把牙戴好，笑着说:“你觉得是吗？可我是真的。”
我仔细盯着他看了又看，突然问他:“你报残了吗？”
他平静地说:“想都没想过。我能吃又能喝，也不少看事，干嘛沾那个光！”
我倒了杯酒敬他，不知不觉喝多了。
又好几年不见他了，虽然我不得不防着他，但老想再见他一面，看他还能弄出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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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七的文字功底了得，构思故事巧妙，不露痕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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