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入戏 生命为文

王根生

本色入戏    生命为文
王根生

    看陈凯歌导演、张国荣主演的电影《霸王别姬》，我总在耻笑一些人看的很浅，认为它是一部不健康的禁片；而我一直觉得自己看得“很深”，以为这部片子是在歌颂一代戏痴，为艺术，而历经劫难，而最终为艺术献身的故事。可看了台湾京剧界翘楚顾正秋女士写的一篇回忆京剧梅派名角言慧珠的一篇文章，才觉得自己对《霸王别姬》看的也是如此浅薄。真如同《庄子》中，借河伯观秋水而长叹：“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一）
    台湾京剧节著名梅派、黄（黄桂秋）派、张（张君秋）派大师顾正秋女士在一篇文章中写了京剧名伶言慧珠曾经的一件事：
    有一回，她约好言慧珠去看梅兰芳先生的戏，自己早早进了剧场，言却直到梅先生的《洛神》快开场了，言慧珠才压着点，仰着头若无其事派头十足地走了进来，高跟鞋的声音咔、咔、咔，远远的就能听到。而台上，杨宝森的《击鼓骂曹》还没有演完，她坐下来也不看戏，打开皮包，拿出扑粉和小镜子，仍然是若无其事的在那里补妆。
当时，言慧珠也不过是京剧舞台上一位名噪一时的红角。
    而当时顾大师不解：在台下干扰观众的视线就是漠视台上的演员；既是同行，更应相互尊重，这样不只是没有礼貌的问题，而是一个人的修养问题了。
    我看到这里，觉得言慧珠简直就像今天的一些演艺明星，有些太“作”了。
    可后来梅兰芳先生出场，言慧珠马上就不折腾了，而是聚精会神地看戏。
    顾大师说：“这一点证明她是知道轻重的，她也是极其聪明的一个人，不然，以她的性格不可能把梅派学成一姐的水平。”
    言慧珠学艺刻苦，对梅兰芳崇拜至极，但她心高气傲；一生有三人丈夫，命途多舛；她桀骜不羁的性格，让她跟谁都敢叫板，比如她和童芷苓打对台。这个性格，为她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
    最后，顾大师慨叹道：“角儿不能永远活在舞台上，下了舞台，如果不能节制自己的欲望和脾气，生活就难免多灾多难。像言姐姐外表争强好胜，内心脆弱彷徨，最后不得不走向悲剧的结局。”
    这就是一代名伶的人生悲剧，悲剧的原因，就在于分不清戏里戏外。
                                                                                                      （二）
    这位《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本一介男儿，舞台上的男旦，在舞台上扮演一辈子虞姬，可他入戏太深，把生活也当成舞台，于是人生屡遭劫难，最后以自杀结束人生。
    如果只写到这里，那等于我没写，因为我第一段就说了这个主题。
    可我们细想，学艺界不是一直赞扬孜孜不倦，将生活工作化，将人生舞台化，你才能学到真金，把事业、把角色做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吗？
    于是我们歌颂爱因斯坦在生活中是多么一个大痴呆，穿的衣服好像乞丐，头发像粘片，胡须上还沾着凝结的乳白色奶酪，走在普林斯顿大街上，全然不在乎这些，依然眉头紧锁，思想还沉浸在建造物理学大厦的快感之中。好像这一切，都不是他的缺点，而是一个优点：好像这才是一位大物理学家应有的风范。
    于是，把角色带入生活，你就是角色，角色就是你，这样，艺人的舞台才会光彩卓然。
    这似乎就是全身心地奉献，奉献事业。
    可我们的大师们真的就愿意这样，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虚拟神仙般的生活吗？
                                                                                                           （三）
    我的一位朋友，是一位真正的优秀教师，也是教语文的。他的工作就是生活，他的生活就是工作。他在生活中是一个不善交往的人，稠人广坐治中，大家开玩笑口若悬河，而他开不了玩笑，常显得尴尬，但一走进课堂，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妙语连珠，一堂文学作品课上，教学语言如同形象生动、临场虚构的故事如同写小说，诗歌散文语言如泣如诉、精美精致；讲解鲁迅的作品，你如果录音，那么他的课堂语言就是一篇优美的杂文，起承转合，结构完整，引经据典，思维敏捷，论理深刻；说明文课堂上，似乎他懂得太多了，文学与科学样样通晓，就像是一篇生动有趣的科普文章。他也写作，不同文体都能写，但特别擅长写杂文，刺世嫉邪，嬉笑怒骂，读之酣畅，但常常会让周围的人对号入座，闹得自己很不愉快。他曾告诉我，自己并无此意。我知道他这个人非常善良，也非常谦卑，胆小，绝不想惹任何人。我笑着对他说：“对呀，咱是教语文的，应该明白二度创作吧，这是读者在进行二度创作呢。”
    他尽管有一大堆正正规规的能证明自己业务精湛的这个证书那个证书，但依然不得志。其实我觉得他还年轻，还有发展的空间，我希望他能成为官方认可的大师。
    我们不得不得出一个沉痛的结论：
    成事者，必然有灵气，这个不用我说。真正成大师者，必然是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有超乎常人的痴迷，否则这个大师就是其实难副了。而至少有相当一部分痴迷者将生活事业化，分不清戏里戏外文里文外，这样的人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悲剧，只是已经无药可救无法自拔了。他的生活圈子过于狭窄，爱好过于狭窄，也许因为他的人生失败太多，他将自己的全部热情不计后果般地投注到事业中去，事业就是他人生唯一炫耀的最经典的作品，能给他荒凉的生活带来清凉的慰藉。愈是这样，他的人生越落魄；人生愈落魄，他愈是这样。我不知道这样的人，该叫成功人士，还是失败人士？或者说好听一点，叫“人生有缺憾的人士”？
    “人生有缺憾的人士”？这个词语，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而《霸王别姬》的悲剧意义，难道没有这一层吗？
                                                                                                               （四）
    艺术有一句话，叫在生活中找感觉。可感觉太深，那么生活不就是角色了吗？
    我理解了大诗人杜甫为什么为这个写诗，为那个写诗，甚至为不如自己的人写诗，但没有人为他写诗的原因了：你成天把自己弄的像个圣人，不管干啥事情，都能激起自己的满腹悲悯，好像我们都是酒囊饭袋，挥霍民脂民膏，只有你兼济天下忧国忧民。这样的人，我们不挤兑你挤兑对谁？
    那杜甫要不这样，还叫杜甫吗？
    刘禹锡要没有《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他还是刘禹锡吗？
    入戏太深，戏如人生；入文太深，文如其人。
    悲也罢，喜也罢，这就是人生！本色入戏，生命为文，这就是透明的人生，不含杂质。
                                                                                                            2020年1月6日于临潼

王根生

白水 发表于 2020-2-3 20:24
梳理的透彻，欣赏。

感谢老师鼓励！

王根生

云上云上 发表于 2020-2-3 19:44
“入戏太深，戏如人生；入文太深，文如其人”喜欢您的这句话，文字深刻，读后发人深思，余韵悠长，欣赏学习 ...

感谢老师点评推荐！

王根生

义夫义 发表于 2020-2-3 13:17
“入戏太深，戏如人生；入文太深，文如其人。”
老师这句话，深有同感。欣赏。

感谢老师点评！

白水

梳理的透彻，欣赏。

云上云上

“入戏太深，戏如人生；入文太深，文如其人”喜欢您的这句话，文字深刻，读后发人深思，余韵悠长，欣赏学习，推荐阅读。

义夫义

“入戏太深，戏如人生；入文太深，文如其人。”
老师这句话，深有同感。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