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2014-7-7 18: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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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论诗话] 李子梨子栗子:远离青史与良辰——谈谈十年诗词写作的心得
曾少立
1999年夏,我偶遇一本龙榆生的《唐宋词格律》,就按上面的词谱,尝试填了一首《清平乐》。没想到这一即兴所为,会改变我的后半生。十年后,诗词这一极冷僻的文学样式,竟然成了我的职业。我学的是工科,半路出家,无根柢,无师承,无文人的雅趣,所写的,无非是平民记录平生感受而已。
1999年,也是互联网在中国兴起的年代。因此,我的诗词写作,一开始便写在网上,而且十年来一直写在网上。网上有一种率真的批评气氛,诗词写作者互相砥砺,便迅速成熟起来。2000年底,当时的著名文学网站“榕树下”,搞了一次全国网络文学大赛。我把仅有的十来首诗词,悉数投了稿。一个月后,“榕树下”通知我,我的一首小令《渔歌子·洞庭落日》获得了最佳诗歌奖。
渔歌子·洞庭落日
雁字天边剪暮红,浪衔沉日水熔熔。芦叶垸,藕花冲,夕烟袅袅暖回风。
这是这首小令当初获奖的版本,与而今修改过的版本稍有不同。这首小词的获奖,对一个初学者是很大的鼓舞。我便一路写了下来。但我是个极愚拙极懒散的人,写得慢,底子差,完全是一种“试错式”的写作。每作一首,甚或每下一字,修改百遍以上是常事,往往还要查上几万字的资料,文史、民俗、自然科学……五花八门,写前不可预知。故十年来,积稿不多,算来只有百余首。
一 我的诗词的题材特征
我的诗词题材,与我的生活轨迹密切相关,我似乎只有能力写我熟悉的事。
我的生活大抵可分为两段。一段是赣南山区,从出生到去武汉上大学的19年,主要是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另一段是从25岁来北京读研究生,直到现在,是从青壮年到中年的时期。这两段都很长,都有近20年的时间。此外,武汉、南昌、海南、祖籍湖南益阳等,是我驻足过的几个地方,写作中也间有涉及,如前面提到的《渔歌子·洞庭落日》。
(一)赣南:山民群像
我所生活的江西大余县漂塘钨矿,是一个大山沟里的国营企业,周围有几个小山村,是一个工业与农业接合的所在。那里的农民,种田是次要的,山上的树木、毛竹、山货,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我们矿山子弟,除了不种田之外,其他与当地山民几无差异。砍柴、摘木梓、挖冬笋、捡香菇等,是我们小时候常干的活。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大山沟,贫穷而宁静,有一种灵性的别样之美。人们谈论山外面的城市,谈论深山里神秘的传说,谈论一个已死去多年的土匪。我的诗词,塑造了这样的一群山里人。他们,是我本人,也是我的伙伴。他们是“腰上柴刀藤挂,肩头柴伙藤缠”的砍柴人,是“黄泥朽叶两层深,皲面伏腰乌十指”的挖冬笋人,是“卖个转圜钱,妻儿等那边”的赴墟人,是“肝胆风寒,头颅酒热”的老猎人,是“青枝摇曳红酥手”的山妹子,是“一支张口调,几抹印腮霞”的小山娃,是“拨烟柴火灶,写字土灰墙”的读书娃,是“夕阳红上快镰刀”的割禾人,是“旱烟杆子谷箩筐”的老爹老娘,是“几只火笼偏旺,一坛米酒偏黄”的新郎新娘……他们还是“弹弓在侧鸟窝偏”的快乐童年,是“对山她却喊人名”的泼辣爱情,是“春联好事成双”的美好憧憬,是“红椒串子石头墙,溪水响村旁”的农家生活,是“雨后艳阳天,山山红杜鹃”的别样绮丽,是“百岭森罗山抱日,一溪轻快水流天”的宁静时光。
下面的这首《浣溪沙》是对我的童年和当地山区地理的实录。
浣溪沙
伐木声中枕石眠,弹弓在侧鸟窝偏。杜鹃红遍小村前。百岭森罗山抱日,一溪轻快水流天。阿婆讲古有神仙。
除了宁静和美丽,大山还有工业的一面。矿工是极度危险的职业,事故频繁,另有一种不治的职业病——矽肺(现名硅肺)。“夜中人哭狐鸮和,地底风来草木寒”,那些黑咕隆咚深不可测的天井,那些大夏天也冒出沁骨冷风的窿眼,笼罩着恐怖的气氛。于是,山民群像中还有“一片荒坟饱兄友,两襟肺血惜针丸”的矽肺病老矿工,以及丈夫死于事故的孤儿寡母。
临江仙·鬼故事
某人事故早夭,其宅遂传异事。
大梦阴阳割了,居然疼痛生根。重来无那旧时真。用风声走路,以血迹开门。我子床头酣睡,我妻灯下凝神。洗衣机响灶煤焚。夜深邻里静,我亦一家人。
中国古代的山水、田园诗人,其心理总不出隐士与游客之间,而于山民原生态,于生活苦难,总隔了一层。即便是陶潜,细味其诗,隐隐地与农人仍有微妙的差异。至于今人写田园山水,总免不了要羡赞一下,然后表达归隐的愿望,实在矫情得很。游玩可以,真要做一辈子农民,大概没一个愿意的。
我作为一个曾经的山民,写山里人,就是要努力还原生活的原生态,还原“真”,不再玩雅趣、玩高洁、做游客、做隐士。因此,对于我诗词中的“石为琴枕水为弦”这样带“雅趣”的句子,我是不甚满意的,只是一时尚未改妥。
(二)北京:打工实录,城市幻象
1989年,我来北京上研究生,从此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近20年。由于不喜欢所学的专业,研究生毕业后没有从事专业工作,而是开始了打工生涯。失去了专业的依托,工作就不稳定,生活也就变得艰辛起来。我先后做过销售工程师、网站管理员、翻译、杂志编辑等多种工作。
我曾在西郊石景山区一个叫“西街北口”的地方住了多年,与人合租一套陈旧的二居。下面这首《浣溪沙》,实录了那间屋子。
浣溪沙·租居小屋
高吊一灯名日光,山河普照十平方。伐蚊征鼠斗争忙。大禹精神通厕水,小平理论有厨粮。长安居久不思乡。
注:日光灯。
这期间,先做网站管理员,后在某杂志社从事编辑工作,每天“驱驰地铁东西线,俯仰薪金上下班”。那时,我常整夜整夜地待在办公室,上网、干活。
鹧鸪天·夜班
写字楼西月有霜,校编生计冷于墙。时文略似迷魂药,大事还推隔夜粮。声旷寂,影幽长,起身添得厚衣裳。加红抹黑知多少,十里华灯此未详。
“加红抹黑”是编辑工作的特点,自然也会生发出一些别的意味。
当然,我也不时会回出租屋的“家”,“霜风人海里,巴士末班车”,末班车向西,过八宝山,临近首钢时,就到家了,“鬼媒凌铁石,黑气满街衢”。重工业区,污染总是严重的。
在打工实录之外,我也尝试以一种变形的幻象来写现代城市。
清平乐
群蛇站起,幻觉之城市。抹黑像框人便死,马路弯成日子。金钱和血纠缠,血和空气纠缠。阴影一声尖叫,高楼欲火阑珊。
城市幻象与真实的城市之间,是一种影射的关系。这首词所写的,是现代城市的负面——车祸、街头暴力、贪欲,等等,但从它的文本,我们很难解读出某一具体的内容。类似风格的还有《采桑子(亡魂撞响回车键)》和《忆秦娥(平韵格)》等。这种新诗风格的诗词,受到部分人的批评。
(三)玄想:生命意识,宇宙和人
大抵缘于天生的哲学偏好,我的诗词有一部分涉及宇宙和生命的主题。
生命的短暂和不可逆,决定了它的悲剧意义,衍化出宇宙意识、生命意识。“小堆原子碳和氢,匆匆一个今生我”,只有碳-氢长链构成的易朽肉身,没有轮回和天堂,唯物论者其实更显得敏感和悲观。“是谁在、跋涉长河;是谁在、投奔大火。太阳呵,操纵时钟,时钟操纵我”,“泥巴植物多欢笑,太阳是、某种遗传”,“我把眼帘垂下,封存一架时钟”,太阳、时间、生命,三者紧密相联,时间之矢射向生命的终点,而太阳则是那个拉弓者。
时间如果超越个体生命,就成了所谓人类历史。“你把皇宫拿去了,改成柏木棺材。你留明月让人猜。因为你存在,我是笨童孩”。芸芸众生,如恒河沙数,裹挟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随波逐流,无法把握历史的走向,就像那个永远猜不中谜底的“笨童孩”。于是,平凡的你我,便都成了时间的过客,“远离青史与良辰。公元年月日,你是某行人。”
其实,何止是个体生命,即便是人类的整体,在宇宙的宏大背景下,亦不过是匆匆过客。
临江仙
你把鱼群囚海里。你跟蛇怪纠缠。你教老虎打江山。因为你高兴,月亮是条船。然后他们就来了。他们以火寻欢。他们指认鼎和棺。他们摸万物,然后不生还。
“他们摸万物”——具有劳动和创造力的双手,是人类的典型特征。在宇宙宏大的背景下,“他们”匆匆登场,又匆匆谢幕。悲观主义者更认为,科学是引诱人类提前毁灭的巨大陷阱,它剌激人的欲望,让人无限地索取和消耗资源,并以毁灭性武器互相敌对。科学越发达,就越逼近毁灭的终点。历经了数百万年的缓慢进化,人类走到今天的文明,就像烟花在一年中最后一秒的绚丽燃放,之后一切将归于沉寂。
我写过一首关于克隆的诗:
撷彼故我抟新我,故我既仆新我立。我我不死万万年,球火迸兮诸天灭。
克隆的出现,的确让人重新看到了长生的希望。虽然这种“长生”是以类似“接力跑”的方式实观的,但较之生殖繁衍,克隆毕竟完整地保存了个体的基因,符合人类自私的本能。然而,人类整体由“坏”而“空”,“球火迸兮诸天灭”的那一天,怕是仍将来临。
这些玄想诗词,引起了广泛的争议和强烈的批评,被认为是所谓“李子体”。保守者认为它们“气息不纯”,不符合诗词传统的审美习惯,过于口语化,实质是披着格律外衣的新诗。不可否认,它们与古人的悟道诗、玄言诗、哲理诗,确实有完全不同的气息,它们完全立足于当下,立足于今天的哲学和科学。
还有许多人,不习惯里面的“你、我”这类人称,不理解鱼何以是“囚”在海里,不能接受“桃花怀孕”的写法。这实质上是日常思维与哲学思维的矛盾,也说明旧体诗词整体上缺乏思辨。
以上三类题材,自忖有些特征,故此拈出。至于其他,如家国、行役、相思等,自然也作过一些,与他人佳作相比,似乏善可陈,不谈也罢。
二 我的诗词观念和写作心得
这些东西很琐碎,每与文本的具体情况有关,不能一概而论。限于我的概括能力和本文的篇幅,这里只择其大端及有些特别之处,略述一二。
(一)主导思想:把诗词写得像影视剧
影视剧强调故事性、画面感、生动的情节,它所要表达的情感与观点,隐含在故事中。我的诗词,大部分是叙事体,正是这样一种像影视剧的诗词,既有“下地回来爹喝酒,娘亲没再嘟嚷”这样的情节,也有“小凳门前端大碗,夕阳红上腮帮”这样的画面。即便是关于宇宙人类的玄想,也会尽量处理成故事情节,如前面提到的《临江仙(你把鱼群囚海里)》。在诗词修改过程中,我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将原来议论和抒情的句子,改成写景和叙事。多数情况下,“画外音”似的解说终究是多余的。
举两个修改的例子:
“那时真好,黄土生青草。跑有牛羊飞有鸟,花朵见谁都笑。”
“好”与“不好”这类价值判断,作者没必要跳出来说明,只须静静地、客观地叙事,读者自能体会。所以,这句改成了“一村老小”。
“百岭森罗山抱日,一溪轻快水流天。者般风物并童年。”
“者般风物并童年”的感叹也显得多余。只要有画面有情节,感叹自然就出来了。所以,这句改成了“阿婆讲古有神仙”,让情节更丰富。
我的诗词是现代影视剧,不是古装剧,更不是京剧。罕见的情景、罕见的器物,比如秋风南浦、烛影摇红、凤箫鸾管等,不大可能出现在我的诗词中。因为在我看来,它们更像是一种文化符号,一种道具,而不像是实物。我要的是实物、常见物,是太阳下的青草野花、石头流水……
影视剧俗,没有文化,但看起来更像真事,尽管未必就是真事;京剧雅,有文化底蕴,但毕竟更像演戏。
还有,我认为有必要重新审视和梳理诗词语言的审美。登楼——如今楼顶不容易上去,看看风景也就罢了,和思乡怀人已经扯不到一块;携手——要是两个大男人,这种动作可不美。貂裘——太贵了点,我想没几个诗人花得起这钱,况且动物保护组织还老说三道四。击唾壶——有点不讲卫生,唾壶也早已更新换代了,如此等等。应该扬弃这类道具化、符号化的旧审美因子,代之以新的审美因子。
与影视剧一样,我特别看重诗词的画面感和叙事的客观性。比如“湘帘、吟眸”等字眼,我一般不用。首先,“帘”在现代虽然还存在,但“帘幕无重数”的情景已不存在了,不再具备足够的审美意义。其次,“湘”字是一个浮字、废字、“雅”字,与“帘”的产地和材质无关,在诗词中,任何“帘”都可以说成“湘帘”。“吟”字现在也与“湘”字一样,成了浮字、废字、“雅”字。这样的字,不能给人任何画面感。“昆虫晴野鸣空寂”,“昆”字是一个不能给人画面感的字,故我将“昆虫”改作“草虫”。“老大伤悲南北路”,“伤悲”二字过于主观,且画面感差,故改作“江湖”。诗词是节约型文体,不能有任何废字。
我主张抽离主观的感受和评说,而代之以客观的画面和生动的情节,因此较少用形容词,特别是诸如“好、逸兴、恨悠悠”等主观字眼。我更愿意将这类形容词,以及那些形而上的抽象名词,换成画面感强的实物名词。如果非要用形容词,我倾向于用诸如“苍茫、远、甜、暖”等客观的、有感官效应的字眼。对动词也一样,要看它们的感官效应。感官高于大脑,是我的下字原则。我对诗词的修改,很大程度上就是不断试用各种字眼,看哪些字的组合,在脑海中形成的画面和情节最生动。画面和情节高于一切,无论如何强调都不过分。我要的是将字死死地摁在地上,不让它飘浮起来,不让它形而上。
影视剧往往将许多原型的人或事融合在一起,从中提炼出一个故事,给人真有其事的感觉。我的诗词,如《鹧鸪天·夜班》、《鹧鸪天·夜归》等,很难说是某一次具体的经历,实际上是将无数次类似经历假托成某一次经历。除非真名实姓,一般在我诗词里提到的人,未必实有其人。即便是“我”,也未必是我本人或未必完全是我本人,正如影视剧中的“我”未必是编剧本人一样。这与古人的代言体、叙事诗有些不同。不过,虽非绝对的真人真事,但我依托的是现实生活蓝本。例如:
柳梢青?记一位老猎户
长靴短褐,苍山踏遍,秋肥时节。大壑狐悲,危崖虎啸,一轮明月。岚腥蛊毒身家,三十载、单枪嗜血。肝胆风寒,头颅酒热,鬓毛吹雪。
小时候,我们那打猎的人有好几个,但这首词很难和他们中确切的某一人对上号,之所以写作“记一位老猎户”,主要是为了给读者制造一种逼真的现场感。《临江仙·鬼故事》也是如此,故前面特意作了个掩人耳目的小序。其他还有很多,不一一列举。
还有一些诗词,特意设置了一个时空背景,将情感倾向隐藏在这个背景中,而表面的叙事尽量不动声色。《临江仙·鬼故事》中,“洗衣机响灶煤焚”只是日常的家务,但置于“夜深”这一时间背景中,孤儿寡母生活的艰辛就凸显出来了。再如:
鹧鸪天
赢得严城暂住身,中年一笑是全勤。起薪虚报高堂梦,呵令无妨主管恩。冲雨雪,踏晨昏,远郊灯火崽扶门。和谐大业无多力,偶作公车让座人。
“严城”就是其空间背景。许多城市严查暂住证,外来打工者总受到歧视和排拒。他们遵纪守法,兢兢业业,报酬偏低。毫无疑问,他们的工作,本身就是“和谐大业”的一分子,但所在城市往往将他们视为不安定因素。只是在公车上让座时,他们才算是为“和谐大业”出了微力。讽喻的意味,隐藏在“严城”这一背景中。
(二)核心意象:路与灯火
“路”是大山之路。“往来山里路,黄鸟鸣高树”,“山歌歌一路,一路山无数”。傍晚时分,夕阳明灭,虫唱无边,山民们走回“山梁那面”的家。上坡下岭,随着山路的起伏,快落山的夕阳时沉时见,因此有了“夕阳似落似徘徊”;渴了累了,就掬一捧路边的山泉,因此有了“砍山人歇响山泉,一捧清凉照脸”;遇上了传说会让人迷路的“敲竹鬼”(实为一种啄木鸟),小伙伴们就争相撒尿来辟邪,因此有了“竹敲应辟鬼,草响莫言蛇”;风吹着哗哗作响的果林,因此有了“隐约一坡青果讲方言”;喊山和大山的回声,传递着山妹子泼辣的爱情,因此有了“对山她却喊人名,知道山山相递要谁听?”。《山里人》可以说就是这一路上发生的故事。
“路”还是人生之路,过客之路。“一方屋顶一张门。门前有条路,比脚更延伸”;“街头走失新鞋子”;“鞋跟敲响之路,只见苍茫远去,阵风吹过”。
“路”甚至也是人类之路。“然后他们就来了。他们以火寻欢。他们指认鼎和棺。他们摸万物,然后不生还”。
下面这首《鹧鸪天》,是“人生之路”的集中体现:
鹧鸪天
三十余年走过来,空茫剩得旧形骸。徘徊有涉安危界,坎坷无关上下台。千万里,一双鞋,走山走水走长街。肩头着尽风和雨,偏是人寰走不开。
“灯火之城,人类之城”,繁华、温暖、迷乱、变幻……
“灯火”,这个不速之客,总是在不经意间抵达我的内心。“一阵风来,一阵夜伤寒。一阵星流云散,灯火满长安”,“三环风暖夜阑时,长虹桥畔灯如海”,“北风添暮色,灯火上高城”,“酒肆阑珊灯火,歌楼午夜风尘”,“隔灯海,看车河,绿云红伞旧烟波”,“风烟江暮离船水,灯火城高写字楼”,“加红抹黑知多少,十里华灯此未详”,“地远天沉颜色暮,万千灯火西流去”,“霜风啸晚,吹灭灯千盏,吹得月沉星坠,吹不灭,青青眼”,“青云在野,青灯在室”,“灯红在岸,灯红在水”“花讯倾城,歌楼傍月,灯火夜驰驰”……
(三)打油体:文言与白话的落差
我另有一部分诗词,是打油体。打诗体古人和他人写过很多,我既有借鉴,也有一些个人的心得。兹举数例:
“蛋在生前多白扯,肉于死后便红烧”,化用俚语和戏谑语。
“终无鱼腹藏伊妹,但有羊鞭斗伟哥”,活用典故和外来语。
“当时明月在,地里好偷瓜”,恶搞古人名句。
“说话多提三代表,搓麻巨爱四人帮”,别解政治名词。
“一网消磨黄永胜,三餐俯仰白求恩”,别解人名(黄,色情网站也)
“时世断无钱反动,讲宣稍有字强奸”,别解现代语。
……
还有一种打油,是利用文言与白话在语义上的落差。例如:
“满城标语赤条条,提醒红心总比肚皮高”。“赤条条”在口语中有其特定的语义,但具体到这首词的语境中,它进行了语义重构。而读者又不可能忘记它的常用义,这就造成了两种语义的落差,形成打油的效果。这可以说是在白话文兴起后的一种新的打油形式,罕见他人使用。
下面这首诗是这种打油体的典型:
爬山戏作
西山作队仲春游,巉石天梯鬼见愁。下野花红风选举,上峰云白鸟轻浮。 担心失落频伸手,奋力追攀只羡头。放纵长安烟火色,阿谁指示最高楼。
句句写爬山,处处有桑槐。
这些打油诗词,也被一些人认为是所谓“李子体”。
(四)新诗对接:作者与读者共同完成的诗
有人批评我写的是“披着格律外衣的新诗”。应该说,我的写作,在意象、审美、语言上,确实借鉴了新诗。新诗更深入生活的细节,更重视思辨,其思考的深度,总的来说超过了旧诗。谈到与新诗的对接,我想比较突出的是“城市幻象”和“玄想诗词”这两部分。后者主要体现在思辨上,前者主要体现在意象上,而白话是两者共同的特点。
在此不全面谈与新诗的对接,只说一个有些特别的问题。
前面曾提到一首难以具体解读的词——《清平乐(群蛇站起)》,类似的情况还有:
忆秦娥(平韵格)
夜斑斓,乌鸦偷走玻璃船。玻璃船,月光点火,海水深蓝。满天星斗摇头丸,鬼魂搬进新房间。新房间,花儿疼痛,日子围观。
这首词究竟是写什么?我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它确切是写什么。实际上,它是这样一种诗:其文本只有审美价值和模糊的意义指向,却没有唯一的解读,或者说它可以有无数种解读。每位读者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来对它进行解读,或者不解读,只享受一种审美的阅读快感。它实质上是一种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诗。作者只完成“作者端”,完成一种作者本人也无法确解的文本,“读者端”由读者来完成——这在传统的诗词中是不可想象的。它与古人的“诗无达诂”还不一样,“诗无达诂”承认读者的理解和审美有差异,但作者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这样的诗词,并不存在一个由典故和隐喻组成的“密码系统”,因而也不存在“破译”的问题,认为它一定“隐喻着什么”,是完全错误的。它就是由一连串幻象构成的审美文本,可以因人而异地无限解读。但它也不是“瞎写”,而是有一个审美规范,并要求有模糊但可感的指义,实际上具备写作的难度。
写了十年,以上种种,算是对个中得失的一个小结吧。旁人也许看得更清楚。北大博士檀作文、网络诗人天台、球溪河等,都曾对拙作有过一些评论,或可互相参看。
在我看来,一个人的写作,当然是经历次数越多、越熟悉的事物,越能成为写作的对象。因此,那些偶一为之的游览、休闲、聚会、酬唱、拟古之类,我写不出诗词来。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老实巴交地写熟悉的人和事,我却成了网络诗坛非主流写作、机巧写作的代表。
一年过去了,一年又来了,窗外火树银花,缤纷五色。屏前灯下,再一次引用我自己的几个句子,结束此文。
远离青史与良辰。公元年月日,你是某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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