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落阡Umnachtung · 发表于 2014-6-25 17: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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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下纸条说要乘今晚七点的火车离开。他盯着上面熟悉却有些走样的字迹看了片刻，把它扔到床下已堆积如山的纸片中。今晚他没空去送行，他核对着日历，他要去参加达格妮的生日晚会。他拿过外衣披上，陶醉地想起达格妮活跃轻盈的身影，想起她婉转的声音能令无论多么平淡的谈吐变得耐人寻味。而若不是晚上总要因为工作离开，他叹着气扶正衣领，想道，他在达格妮眼中也许堪称完美。
他走进花店，回忆着自己以前买过的带有异国色的奇特鲜花，最终却选了一种常见的白花，他觉得这最像达格妮，干净剔透，带有轻松的美，没有什么被人赋予的象征意味。从卖花女人手里接过花时他隐约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忙抬手看表，难以置信地发现刚刚五点。他几乎是向着达格妮家飞奔，一手握花，一手颤抖地掩着靠近铁路一侧的耳朵。跑到门前后他停了片刻，如释重负地呼吸着傍晚的清风，想今晚无论什么也不能把他和达格妮分开。
什么也不能。
流放者不能。失踪者不能。火车汽笛也不能。
达格妮亲自来开门。他欣赏着她看到花束时褐色大眼中的柔光，紧紧拥住她。他走进房间，和她漂亮愉快的朋友们打招呼，然后坐下，看着她红裙中柔美的身影在房中来去。她正转过身给朋友们看礼服背面的剪裁，微圆的面庞微微泛红，他给自己倒了杯汽水，舒适地倒在沙发上，称赞礼服腰身精致的设计，称赞她华泽的肩被勾勒得恰到好处。他知道这里没有人会提起令人困倦的迷宫和远方，但他突然感到困倦，候车室里的那种困倦，眼前的红裙似乎在漂浮，铺展成半扇血红的天穹。他们似乎在要求她唱歌，他想，努力辨认着耳边琐碎的声音，她称不上动听却相当柔软的声音竟然时隐时现，难以捕捉，能听清时又压得他睁不开眼。但他已经困倦到无力对任何声音感到激动，除了火车进站的声音。
一只轻柔的手触到他的手，他如梦初醒，感到达格妮正拉着他悄声上楼，潜入空无一人的屋顶阳台。人们仍在下面呼啸，他却感到某种即将置身事外的寂静。达格妮微笑着转向他，鬈发拂到他脸上，把他送来的花递给他让他看月光下纯净的花瓣，没有影子，没有他曾经玩味欣赏的影子。但这无所谓，这就是他一再期盼的时刻。而他漠不关心地看着她，惊讶于自己竟没有丝毫激动。达格妮上扬的唇渐渐靠近，但他只感到火车已进站的紧迫感。他几乎想要飞奔。
达格妮，他嗫嚅道，不早了，我觉得我应该回去工作。
可是才六点半，达格妮收敛了笑，目光中流露出乞求。
六点半！他扔掉花，不顾一切地飞奔下楼。达格妮失落的神情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淡化成一年轻女人美丽空洞的面孔，空洞得像站台上等待乘车去某个度假胜地的许多女人。不像她，绝没有一点像那个即将远行的人，她的额上就刻着永不归还。每个熟悉的字迹都呼啸而返，在他眼前悬荡，时而拍到他脸上。身后人群的喧闹抽象成广播的声音。跑到街上后他叫了辆车，几乎是狂吼着告诉司机他要赶七点的火车。汽笛声鸣响。他紧张地盯着渐渐暗下来的街道。汽笛由远及近。他听出这正是她要搭的火车。火车站阴森的影出现在路边。他把已经数好的车钱扔到后桌上，开门狂奔。
月台上空无一人，他听到火车离去的声响。车厢一闪即逝，他挥着双手高喊她的名字。他知道她一定会贴在玻璃窗上张望，直到他出现，或直到火车抵达另一个城市。而这就是他唯一的远走的方式——被她的目光带到任何地方，所有地方，夜复一夜——他一遍遍呼喊，目送火车在月下孤寂地驶入阴影。泪终于涌出，他忆起自己一直希望她永不归返，然而越清楚这一点他就越止不住痛哭。终于，一切平息后他坐在月台上，从包中拿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片，开始模仿她的笔记。然后他微笑着起身，把纸片放到包中最容易找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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