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别到这里,不知多少年啊,那留恋的祖国;
望了又望,眼前只有一片渺茫和辽阔。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乡的怀抱?
静静的夜啊,冷冷的风啊,明月向西落。
星光暗淡,独自披起衣哟,悄悄向远方;
望了又望,眼前只有一片凄凉和悲伤。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故乡的亲人?
苦难的原野,辛酸的眼泪,莫要奔异乡。”
小学念书时,老师教我们这首《异乡寒夜曲》,我终生都不曾忘记,不管是在哪里,也不管是隔了多长时间,不仅是我还能唱出来,而且每一句歌词都记得清清楚楚。教我们这首歌的老师就住在我家的后面,他高中刚毕业,并没有离开过故乡,他怎么会深深感受到背井离乡的痛苦,而选了这首歌来教我们 ? 小学里学唱歌,是老师领唱一句我们跟一句,我为这首歌深深感动,也始终不曾忘记这位老师弹着风琴,全身心投入的深情领唱。这位音乐老师教了我们一年,就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后来听说他参军去了,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现在想来,男儿志在四方,这位老师肯定早已意识到自己此生一定会流落异乡。
高中读书时我也想远走高飞,可是我大学毕业分配在曲阜师院工作后,曲阜的寂寥和闭塞使我很不适应,特别是在周末和节假日的夜晚,一种可怕的孤独空虚感往往会突然袭上心头,使我感到一种噬心的疼痛。故乡虽早已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一切,但此时我依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我的故乡。
在我和领导因工作问题吵了又吵之后,背地里领导给我安上了一系列莫须有的罪名,把我下放到农村去劳动,美其名说是为了更好地培养我。在偏远的穷乡僻壤,我常常无法入眠,每当我披衣而起,望着土垣那边西落的月亮时,“静静的夜啊,冷冷的风啊,明月向西落。”的凄婉旋律就会在我的脑际间回旋,在无法言说的痛苦中我写下了《异乡月夜》:
桥头杨柳,笼月色幽深。看小桥洞里,小船划过,桨声清脆,波光粼粼。
沦落人,记忆今犹新。犹新、犹新,越想越远,越远越亲。
异乡月夜,卧茅舍荒村。听木格窗外,风生露叶,寒蛩悲切,声声伤神。
黯乡魂,病中思归根。归根、归根,魂断天涯,孑然一身。
这几句魂断天涯的沉吟,不是文字拼凑出来的,而是迸发于一颗郁积了太多太多痛苦的心,暗自流泪,自言自语说的。
然而鬼使神差,在我调回故乡的一所中专后,不久学校又升级为大学,并且又把我推到了教学的第一线。工作大家都互相推诿,可抢官当,争职称,却很少有人会手软。我不想和任何人争什么,我只教我的书,读我的书,可就是这样,校长也没有放过我,因为我不会说假话,跟着他胡说八道,妄作非为。工作中我处处受刁难,回到家里后妻子又说跟我苦了一辈子,两个儿子不服我告诫,也常常反唇相讥……调回家,调回家又有什么好呢 ? 在故乡,我同样感到可怕的孤独!每当我再一次记起《异乡寒夜曲》时,心中颇有一种“人生失意无南北”的良深感慨。
“人,天生是孤独的,没有人会陪你走到最后 !”自从我看到了这几句话,并且明白了这几句话的直率真实后,我便常常去适应独处。久而久之,虽然我还会时时记起《异乡寒夜曲》,但我除了觉得它发自肺腑,感情深沉,意境很美,不会再因它而伤感。“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现在我倒觉得孤独挺好的,孤独能使人的心变静,能使人的视野变得开阔、变得敏锐,在最平易不过的生活环境中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美,能感悟到人生的美丽。
做人,应尽情去享受生活,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美 !
我独坐湖边,我所看到的一切很美:
芦花白,芭蕉红,
一湖碧水微漪中,
半树柳丝掩小桥,
虫鸣草摇风,
鱼儿爱在静处跳,
江南处处同。
傍晚我沿着落霞潭的湖滨小路散步,我所看到的一切也很美:
晚饭后,我经常沿着落霞潭西边的湖滨小路散步。小路比紧挨着的九山堤路低得多,长堤和小路之间种着一排茂密的绿树。堤路上车水马龙,喧嚣嘈杂,而绿树这边呢,小路上寂无一人,树枝俯卧着从小路上空伸过,斜横在水面之上,阵阵晚风,带着青草的气味,吹动树枝,也在湖面泛起涟漪,它使人记起年代久远的过去,也使人依稀想到遥远南国那微风吹掠,云影掩映的麦田,暮色苍茫中,蝙蝠四处盘旋飞舞,忽而从你
的鼻尖前掠过,忽而又斜擦着水面飞向远处……在闹市之中,又仿佛在尘世之外,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安详、清静境界!
堤路上的行人,骑摩托,坐轿车,在拥挤、喧闹中匆匆穿行,而我呢,却沿着这条无人行走的小路悠然散步,他们的地位比我高,也比我合群、入时,但他们绝对领略不到我所能享有的清静和安闲。
故乡不是挺好吗 ? 故乡好,我也想再到外地去开开眼界,旅游能陶冶人的心性,走多了,我也爱上了旅游。
每当冬日下午,我走进一个山村时,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管这个山村是如何偏僻,都能看到几个老人在晒太阳,斜晖昏黄无力,他们或低垂着头昏昏欲睡,或目光呆滞地看着某处,谁也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只是静静、呆呆地坐在那里,对于偶尔路过的人们,他们会毫无表情地看上一眼,然后又回归原态,寂静、苍凉,他们正在享受着这个世界所能给予他们的最后的一点温暖。他们在想些什么 ? 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无从知晓,很快,他们也会和西下的夕阳一样,最后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他们的欲望、回忆和他们的躯体都将被掩埋在阴湿、冰冷的泥土之下,好像他们从来就不曾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 !
在这个星球上,古今中外,世世代代无不如此,又有几个人能“雁过留声,人死留名”? 但我还是期望每个人都能对世界做出点贡献,哪怕是不从公园的草坪上踩过,或捡起地面上的几块碎玻璃——做贡献并不是名标史册人物的专利,如果你能约束自己: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就是你对于这个世界最好的贡献 !
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感悟记下来,为世界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小事、善事,不也是挺好的 ?
人老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像我偶然看到的下面这幅图景,人的晚年虽然有点凄凉,不是也很有诗意:
清晨的太阳,温温凉凉,照在湖对面的那条小路上,小路上悄无一人,时间好像凝固了似的。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哪条小巷里转出一个老人,他沿着小路,循着墙根踽踽而行,慢慢、慢慢地,他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在
尽头的拐弯处,他缓缓转过身去,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挪了几下,接着便消失不见了。他到哪里去了?他仿佛去了一个古老、荒凉、人们并不陌生的世界。
一般人的晚年,不正是像这幅图景所展现的那样寂寞和凄凉!虽然寂寞凄凉,不也是带有几分诗意?
如果有人和我以前一样,对于他,无论是背井离乡,或留在故乡,这个世界于他永远都是异乡 ! 我真希望他能像我一样,多去听听《异乡寒夜曲》,《异乡寒夜曲》的凄美或许能引起他的共鸣,使他透悟人世,使他不再感到孤单和寂寞——其实做人挺好,活着也是挺好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