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半读山人 于 2014-10-11 23:07 编辑
阿 厚
我上小学时候,文革已进入中后期,但其硝烟仍然弥漫着。学校已基本恢复了秩序,所学课程无非是文革以来巨大成就,诸如万吨级水压机、南京长江大桥等等,再就是伟大领袖的著作节选或者领袖语录。每天早晨八点,我们陆续来到学校,首先是晨读。大家摇头晃脑地念着、背着。其中有一段课文“斯大林曾说过。。。。。。。”,有人说斯大林是中国人。有人说斯大林是外国人,有人说斯大林是革命烈士。大家交头接耳,唧唧喳喳,众说纷纷,莫衷一是,不知斯大林究竟是何许人。同学阿厚说斯大林是坏人,于是,他怀着满腔的阶级仇恨,气愤地骂道:“斯大林这个老狗日的!”这句平常的骂人的言语,犹如一丝幽风,触耳即过,随风飘到九霄云外去了。但是不想第二天上午,全班停课。我们亲爱的阿厚啊,恭恭敬敬地站地讲台上,低着头颅,颈子上挂着书包,端正地放在胸前。孙老师说:“今天召开全班批斗大会,批斗阿厚,下面由阿来同学检举揭发”。阿来是插班生,比我大一二岁,但比我矮半个头,肤色很黑,急鼓脸,上面布满着疮痂,象桔子皮,不喜言笑,但那一双乌溜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就象我家不爱叫的小黑狗,稍不留神,它就会扑上去咬你一口。阿来说:“昨天晨读,阿厚污骂革命导师斯大林是老狗日的,是我亲耳听见的。同学们,斯大林是全世界的革命导师。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反革命的行为。还有,阿厚破坏革命大生产。上上个星期一,他在上学的路上,他一边踩着花草,一边说:抓革命,促生产,踩着花草最肯长。把一大片花草糟蹋得不成样子。花草是绿肥,糟蹋花草,就是糟蹋了革命生产,还说抓革命,促生产,这是毛主席语录,能随便引用吗?” 大家都惊讶,平时少言寡语的阿来,现在口若悬河,头头是道。我们佩服,打心里佩服。佩服他胆子大,敢上讲台讲话,佩服他革命警惕性高,随时都能发现阶级敌人的新动向。再看阿厚,高高的个子,精瘦,长长的脸上,死劲也挑不出二两肉来。微弯着腰,低着头挂着书包,全身瑟缩,真象个小反革命分子。其实,阿厚虽调皮捣蛋,读书不用功,但在同学之中印象还较好,大家相信他没有那么反动。随后阿厚还出席了全校的批斗大会。学校还派人调查。所幸阿厚家能上溯的几代都是贫农,深受三座大山的压迫和剥削,没有反革命的动机。况且年幼,学校就不了了之。阿厚仍旧和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通过这事,阿来得到学校的表彰,很快地加入红小兵,还当上了红小兵连第三排排长。 后来,我离开家乡,和阿厚二十多年没见过面。说来也巧,有一次,在北上的火车上,遇上了阿厚。多年不见,欢然相语。当谈到当年挨斗的经历时,相视拊掌大笑。笑当年的无知、荒唐、好玩。他说当时他特别恐惧,白天不敢上学,晚上做恶梦。梦见被吊、罚跪、戴高帽游斗,惊魂不定,哪里还谈读书?至今不寒而慄,心有余悸。我问他孙老师近况。他说:前些年,孙老师患上间歇性精神病,组织上很照顾他,让他继续当民师,还适当给他报销一点药费。阿来呢?读书虽很差,但一直是班干部或是团支部书记,政治上长足的进步,弥补了文化课的不足。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目前混上了村副书记。 我们在列车上畅谈着,偶尔也凝视窗外,一盏盏乡村的灯火,一晃而过就象飞去的流萤。 列车在北方的平原上呼啸奔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