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初,我上的是两村合并的联办中学,也叫戴帽子中学。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么个名。条件很简陋,校舍是几间平房,泥土的地面。但我和我的同学们是快乐的,家长从不过问我们的学习,老师没有一个逼我们做现在孩子做不完的习题。我们上课之外就是疯玩。老师全都是民办的,一个老师往往兼教两门课程。他们全都像邻居一样展露着和蔼可亲的笑脸,好象是和我们这帮小孩子一样快乐着。我的班主任许选忠老师满脸胡茬,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不知哪届学兄学姐给取了个绰号叫“猫子”,我们便继承了下来,在背后偷偷地叫。有一次,居然被他听到了,我和两个同学被“传唤”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不紧不慢地把我们“审讯”起来,未果。我们死不承认。他就罚我们不许参加考试。可是不久他就访问了我家,提醒我的母亲,别让我做太多的家务,因为我就要参加中考了。中考那天一大早,我独自赶往三里路外的镇中学考点。半道上巧遇许老师,隔着马路,许老师大声问我带手表了没有。我很诧异,只是很诧异地朝他点了点头。我的手上戴着我二哥的大表呢。若干年后我和许老师成了同事。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每次经过他家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用眼睛去搜寻他,带着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子的许多许多说不清的感情。那时候,半大不小的我还是粗糙的,懵懂的,是一片空野的土地。可是还是有一些东西开始落谷般播种在我的心田。 石复生老师是我就读镇江师专时的老师,教授《文学概论》。石老师授课滔滔不绝,例子汩汩而出,没有一般老师吱吱唔唔的停顿,哼哼啊啊的清嗓,从没有多余重复的话,让听众的耳朵和心着急受累。加之声调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楞是将枯燥的文艺理论讲得是五色缤纷,香气四溢。我常常忘记了身体的存在,只有思想跟随着石老师一路展转飞奔,穿越时空,享受一场场文学的盛宴。石老师板书喜欢竖着走,清逸的行书宛如白色游龙穿行于青黑的天空,而他则是那舞龙人,且舞且行。石老师的课是我那时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1998年,我在南京师范大学成教院进修,其时尚有古代文学课程。上课的时候,我和一班同学已经整整齐齐地坐进教室,等了一会儿,老师竟然还没有来。正翘首盼望,有同学忽小声喊道:“来了,来了!”我们回头望时,一老先生颤巍巍缓缓而入。即有同学耳语,此是位退休的老先生,留校代课。打量这位老先生,年纪约摸70有余,几近全白的头发有些凌乱,极普通的夹克式旧外套,松松夸夸失了板型,白色衬衫的领子磨破得厉害,一大段已丝丝缕缕逃出大集体的编制。一开言,呵呵,老先生的上齿是缺了一颗的。我满心里失望,甚至觉出可笑。老先生开讲的是苏子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先生缓慢低沉的男中音,仿佛由辽远的宋代悠悠传来,我的心猛然收紧,两汪泪水已然盈满眼眶……那位只给我们代过一次课的不知姓名的先生,那位走在人群里再无法辨认的先生,我却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先生的音容。想起的时候,心里总满怀了敬意,又回到先生的声音领入的那缱绻的一刻,先生平静的面容、沉沉的朗读里似乎包容了苏子、他和更多厚重的人生况味。 不知道我的亲爱的老师们现在是否安好?虽然时光已然将往昔的景象晕染成一张张老相片,我的记忆却总是满满的,暖暖的。有想念就有了根。 2012年5月于镇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