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一口气的徐老太太,已经躺在屋地的木榻上五天五夜了,嘴里的那口痰始终咽不下去,儿女们轮流值班看守着。 “我的妈妈呀,该走就走吧,你可别作我们了。”大儿子烦躁地说。 “这老太太,活着不招人待见,临死也不给儿女留点好印象,摊上这样的老人真是上辈子作孽了。”大儿媳愤愤地说。 “你听着老太太,你要是好好的,我们好好发送你,要不,你前脚死,后脚就把你捞出去。”二儿子说。 “找个明白人看看吧,是不是犯什么说道啊。”大女儿插话道。 “肯定是等老三,这个挨千刀的,连电话都不敢接,人间蒸发了一样,遇事比兔子跑的都快,也不怕天打五雷轰。”二儿媳拍着手说。 “一年到头,钱不出一分,对老太太不闻不问,临了连回来都不肯。等我见到他,非打断他腿不可。”大儿子跺着脚说。 老太太的三儿子在B 市打工已经二十余年了,其间一回也没有回来过。只听说在外地混得不错,车和房都有了。
现年81岁的老太太一共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姑娘。老头20年前就去世了。30多年前,那时老头还健在,孩子还都没有结婚。全家上上下下10口人挤在三间土坯房里。两个大伯子一个小叔子都是光棍,也和自己住在一起。老头是当家人,每天,老太太既要伺候老的又要伺候小的。 那时,还是生产队时期,由于人口多,生产队收入低,家里的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常常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老太太就只好靠挖野菜来补充粮食的不足。 每天吃饭时,她总是伺候家人都吃完了自己才最后一个上桌,吃人家剩下的饭底。有时,饭菜全叫家人吃光了,她只好饿着,或谎称自己已经吃过了,骗过家里人。 赶上过年,家里从生产队那里分到四五斤肉,去掉包饺子,也所剩无几了,他就给那几个老的做肉吃,自己和孩子们吃素菜。 可她毫无怨言,硬是为家里撑起了一片天。 后来,生产队解体了,家里的日子开始好过了,可孩子们又长大了。结婚生子都要花钱,家里的日子照样过的紧巴。 那年一个大伯子忽然得了中风卧床不起了,伺候大伯子的重任就自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每天伺候大伯子吃饭,还要给他端屎端尿,擦身子。隔一会就得给大伯子翻身,弄得她白天晚上睡不好觉,胳膊腕子起了一个大大的包。 有时,病人心焦,稍有怠慢就破口大骂,她也不还嘴,只是背地里偷偷地抹眼泪。 大伯子卧床四年,身上一块褥疮都没有。四年来她没有睡过一天囫囵觉,晚上没有脱过衣裳。 总算把大伯子送走了,她可以喘一口气了,可屋漏偏遭连阴雨,自己的丈夫又病倒了。又是二年的床前床后伺候,最后把丈夫又送到了天国。 等孩子们都结了婚,她就自己独立生活。那时,小叔子去敬老院了。她自己住在老屋里里,靠仅有的二亩地维持生活。 最近几年,老太太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干活干不动了。子女们就商量老人的养老问题。商量来商量去始终达不成协议。 老太太没有什么遗产,只有二亩地,一个土房,谁也不愿意赡养老人。研究了半年,最后决定由大儿子家赡养,条件是房子和地谁养老人就归谁,另外包括女儿在内每家每年出800元钱,作为养老费。政府每月给老人的55元也归赡养人。 这样老太太总算老有所养了。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老大家推翻了协议,原因是老二、老三家养老钱不到位。两个女儿也不出钱。 老太太再一次无家可归了。 后来,老人找到了村里,在村里的干预下,儿女们坐下来研究。决定采用轮流制,在本屯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轮一个月,另外两个子女在外地,每年还拿800元钱。老人那二亩土地轮流种,将来老人死了,房屋作价大家分。死了发送老人的钱大家出。
九月的夜晚,凉风习习,夜色凝重。这是一个无月的夜晚,星星布满夜空瞪着红红的眼睛,像喝醉了酒。风吹过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知了在树丛中一声又一声地呻吟着,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声更增加了野外的幽静。 徐老太太躺在山路旁的壕沟里,努力用手支撑起身子,想站起来,可身子似乎有千斤重,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用手摸了摸右腿,感到腿上粘糊糊的,原来腿上流血了,就连鞋子里都粘粘的。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摔倒的。她只记得当时自己是一边哭一边走,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远,好像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自己就晕过去了。 她清楚地记得,今天早上,她在老二家期满已超过三天了,可老大家仍然没有来接她。吃过早饭,老二就和媳妇气呼呼地扛上行李卷,领着她向老大家走去了。 “老大,你出来,都几天了,过日子了不知道吗,装什么糊涂。”一进院子,老二就大声喊起来。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装糊涂了,有能耐你告我去啊!跟我装什么逼。”老大也不示弱。 “你让大伙儿评评理,是不是轮到你家了。”老二指了指众人说:“老太太光养活我了吗,你是从石缝里蹦出来的啊!”众人哄堂大笑。 老大说:“有事说事,别给脸不要脸。” “就不要脸了,你他妈的能怎的。”说着抡起拳头朝老大脸上打来。 老大躲过了拳头,顺手在房门后抄起一把铁锹向老二劈来。老二一歪头,锹劈到了肩膀上。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两个媳妇也互相对骂抓打在了一起。 邻居们只好上前,将他们拉开。拽回各自的家里去了。 老太太走投无路,只好夹着行李朝姑娘家走去。刚一进院子,就被姑娘拦住了。 “你到俺家干啥,又没轮到这。”说着拽着老太太就往外走。老太太央求道:“你哥不要我了,你叫我上哪去啊?”姑娘说:“他们不要,凭什么就得上我这,我该你的呀,去,哪凉快到哪去,这不欢迎你。”说着硬是连推带拽将老太太推出了大门,将大门反锁上了。 老太太站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向村长家走去。 来到村长家,老太太哭诉了事情的原委。 村长说:“你家的事,村里不是不管,可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叫我又有啥办法呢?” 老太太哭着说:“你叫我到哪儿说理去呢?”村长说:“干脆,你到乡里去告他们,要不你到法庭起诉他们,我就不信了,没有说理的地方。” 从村长家出来已经接近晌午了,老人先回到老房,把炕上的灰尘扫了扫,就合身躺下了。 她望着结满蜘蛛网的房顶,往事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在眼前。 那是1974年,就是她怀上小儿子那年,公社号召计划生育,妇女队长找到她叫她做人流,然后做结扎手术。她死活不同意,硬是跑到娘家躲了起来,把孩子生了。在娘家的那段日子她受尽了娘家嫂子的白眼,为此,还叫公社罚了200元钱。要知道那时候200元钱,可是全家口挪肚攒几十年的积蓄啊! 为了养活这个孩子,全家人勒紧裤带过日子。吃的苦就不用说了。可就是这个孩子长大后,就因为结婚家里没有打对好,和母亲大吵一顿,就领着媳妇远走他乡了,至今也没有回来过。 她想起有一年,老姑娘得了猩红热病得厉害,她就和队里叫了一辆马车,连夜把她送到公社医院,一眼不眨地守了三天三夜。总算把老姑娘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二儿子10岁那年,有一天被村里14岁的二狗子给欺负了,被打的鼻青脸肿,她知道后硬是拽着儿子到二狗子家评理。为这,和二狗子妈妈大吵了一顿,多年的好姐妹从此掰了脸。还有那大姑娘,那年得了痢疾眼看着就不行了,可她硬是踏着大雪走6里山路把孩子背到大队卫生所。大儿子10岁那年被邻居家的大黄狗咬断了手指头,她哭的昏天黑地。在医院足足陪护了半个月…… 她又想起在老大家住的那段日子,儿媳妇嫌自己埋汰,就把自己安排在仓房里住。每天吃饭时,媳妇给她盛一碗饭,不管够不够,从来没有盛过第二碗。还要忍受儿媳无端的责骂,她常常是就着眼泪吃饭。
从小到大为了孩子她操了多少心啊!可如今…… 她越想越伤心,唉,活该,谁叫自己生了这么些白眼狼了呢,完全是自作自受!他们也有孩子,看他们将来孩子会对他们怎样,自己是看不到那一天了,真是作孽啊!对,告他们,不能便宜这几个狼崽子。 天将擦黑,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村外走去。 第二天天刚亮,村外驶来一辆面包车。司机发现了她,问明了情况后,把她又拉回了村里。
五天前的早晨,老太太在自己住的土屋里走出来上厕所,刚解开裤带还没等蹲下来,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一头栽倒在厕所里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邻居马三上厕所发现了,就喊来人,把老人拽了出来。 老太太从此就人事不省了,儿女们经过协商,把老人接到了大儿子家,准备后事了。 起初,有个晚辈的提出应该给老太太弄到医院去,万一能治好呢,不能就这样等死啊。可马上就有人质疑说,老太太已经这样了,花钱也是打水漂,没有用的。除非你自己出钱,晚辈不服说,都是狼心狗肺的,凭什么我自己掏钱,你们大家都是死人啊! 结果越吵越僵,不知是谁先动了手,结果一大家子打成一团,最后,老人也自然没去成医院。 老太太是半夜11时25分咽气的。起初,卡在喉咙里的那口痰怎么也咽不下去,家里人急得团团转 。 二儿媳妇想起来说:“一定是等他三儿子呢。要不,咱找一个人冒充他三儿子,试一下,没准能好使呢。” “也只好这样了。”大儿子说。 “那,谁来扮演老三呢?”大媳妇为难地说:“要不,老二你来吧,你和老三最像,个头长相包括声音都像。”大家都表示同意。 就这样,老二来到母亲身边,叫:“妈,我是老三,你睁眼看一看,我回来了。”说也奇怪,老太太竟然睁开了眼,嘴唇动了动,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笑容,不一会儿就咽气了。
此刻,老太太安祥地躺在地上,灵前跪满了儿孙。哭声在村子上空徘徊着,传出去很远很远。 “我的妈呀,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你不管我们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大女儿边哭边拍打地面。 “妈呀,我做好的饺子你还没有来得及吃就走了,你真是命苦啊!”小女儿哭诉道。 “妈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还想好好伺候你几年呢,”大儿媳的声音。 …... 儿孙们边哭边诉说,二儿媳竟哭昏了过去。众人,边听边撇嘴。有人悄悄耳语:“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第二天,老太太入土为安了。唢呐声声,儿孙及亲眷排成长长的送葬队伍,哭声震天。 坟前摆了两个大花圈,挽联上写着:祝慈母永远安息! 一阵风吹过,挽联随风飘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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