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单衣 于 2015-11-10 19:45 编辑
在宜都同学聚会回荆州的路上,有位同学小心翼翼提到我曾经去世将近二十五年的父亲:“当年,你的父亲多好的一个人啊!”不知道怎么,人到中年的我不小心眼睛还是湿了。那年我十九岁,在父亲没有去世前,我是个贪玩而心思单纯油田长大的傻丫头,不知世上还有难字,不知生死就是永远的阴阳相隔。
在我眼里,在我心中,世界上最英俊能干的男人是我的父亲。记忆中他身材高大,永远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开着一辆东风卡车,威风凌凌,会拉二胡,爱看书写字,家里开满了他种的鲜花,屋里常年开着流水席,乡下的亲戚经年累月来家里打秋风,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上学就业,无不来向他讨个主意,也没有见过世上有这般慷慨之人,家里生养了四个,母亲还是家属,却回回都留他们吃饭,突然有一天,我的父亲走了,家里的鲜花一夜枯萎,才发现世界从此变了。
父亲曾经待如己出千方百计从乡下转到城里念了技校在河南油田工作的侄子却在他父母延迟的电报之下,在父亲去世的第三天才回来。父亲临终前,他至亲的哥哥还在念叨着侄女的毕业分配问题。谁来心疼过我的父亲,他还有一个智障残疾的儿子,他还有个家属妻子,他还有个无法承受父亲去世打击患有抑郁症的长女,父亲死没瞑目。父亲乡下的亲戚用极快的速度疏远了我们,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快忘记在贫困的年代,农村户口转城市户口的艰辛,怎么能这样快忘记父亲无视家中的清寒省下自己子女一口给予他们的亲情,怎么能这样快忘记父亲为了解决他们的难题奔走在漆黑的夜里……
青春的时光,随着父亲的去世,家庭仿佛遭人诅咒,我望着依在门边智障残疾的兄长,俗世里被阴冷的寒气压垮半疯癫的长姊,在宗教里需求安慰的二姊,我对自己的内心说不要疯掉,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必须得忘记亲情的背离,象个祥林嫂用纸和笔不厌其烦地追溯着父亲的生平。
父亲九岁时父母双亡,和唯一的兄长相依为命,他曾经有一个如慈母一般的姐姐,婚后生下一子,因病去世;曾有一个妹妹,三四岁时被送去做人的童养媳,炎热的夏日在棉田里被活活渴死。父亲十五岁,被嫂嫂赶出家门,一口气跑到公社,拜公社唯一的电工师傅为师,电工师傅因一次带电作业,被击中而亡,父亲后跟人去学拖拉机,十九岁就是省人大代表,后招工到油田,随着多次搬迁,证明父亲是人大代表的那张照片丢失,影响了父亲分房的分数,一家六口一生都拥挤在不到六十平方米的二室一厅,在油田,父亲曾多次提出入党申请书,也被推荐去上工农兵大学,终因母亲地主出身,而被拒绝在组织和大学的门外,因此断了念头,一心一意开车。从艰难困苦中长大的父亲总认为城里的日子比乡下的日子好过些,多帮帮乡下亲戚,对他们一腔子热情。然而他逝去后,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似乎都在传递着这样一种信息,树倒猢狲散,亲戚们如逃避瘟疫一样疏远着我们……
父亲犹如我的文学。明知,悲喜不关他人,明知,忆苦思甜只能打动自己。
有一天,我发现西风东进,社会已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身边的人要是不小心提起诗人或者文学,诡异的神情,象谈论一个神经病,真是不敢跟人说自己无人之处有悄悄码字的习惯,这种习惯一点不令人沾沾自喜。那时的莫言还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还在读者或者经典美文里用自嘲的语气谈论他写作的初衷是为了填报肚子,腰杆子粗粗,荷包鼓鼓,才能引领着社会的风气,何况网络文学风起云涌,何况一家杂志的编辑刚给我退了稿,大意说我的文字还是可取,烟火气息过重,不适合他们的需要,他们欢迎月白清风,小资情调。是啊,文字于我最初是为了缅怀父亲,除了抒发自己的感情,在暗夜照耀寂寞的心灵,别无它用。何况我并不是靠此谋生。就如一个道行不深,武功不高,学了一点拳脚,肌肉发胀,在人前炫技,遭人耻笑。 莫言有一天名满天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坊间的文学气息如春潮涌动,可是那是人家的喜讯,何况网络,微信里大把的心灵鸡汤和美文,哪个都不比你的逊色。 然而,父亲,我还是值的,多年,我已经在缅怀你的文字里体谅了他人的难处。多年,我也记得同学的好,在您走的那一天,不少的同学来为你送过行,在那段日子,他们曾经帮我抄过笔记,给我讲解过难懂的数学题,也曾冒着处分的危险在考场上递过纸条……这些我都铭记在心。多年,同学还依然记得您的好!我也极少在朋友圈或同学群发自己写的有关父亲的只言片语,不可否认,同学是善良而友爱的,偶尔写个同学聚会感想发到群里,掌声一片,红包派送的如疾雨。醉了,这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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