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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岭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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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9 10:21: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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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雪山飞鸿 于 2016-5-6 17:00 编辑

        月黑风高。江面上偶尔划过几只嘶哑着昏睡的鸟,不大不小的浪不紧不慢地拍打着岸上的沙滩和一些石子,江堤上连成一片的低矮木房和灰色炮楼,在死寂中透出一股股瑟瑟的杀气。王胖子的头在芦苇中刚一露出水面,一束雪白的探照灯明晃晃照射过来,把个王胖子的大脑袋吓的又重新埋进江水里,五短身材,一身横肉的他,后背脊梁背着的长长刺刀的刀尖猛地把屁股戳了一下。探照灯左右来回横扫着江岸边,灯下的枪口时刻张开着,一旦稍有动静,就可能冒出一串一串的火光。
        这样在江水中又惊又冷地泡着,王胖子已经遇到第二次了。三年前,王胖子在江北的散花镇开着一间铁铺,靠着祖传下来的技艺和一身力气,悠哉优哉生活在小镇里,闲了,一壶茶,一盘棋,一桌麻将,倒也舒坦、惬意,接下来娶房媳妇,养个一男半女,人生也就此满足了。不成想,一个大白天里来了几个抱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叽里呱啦说他给山里八路打了长矛、大刀,把他当街臭打一顿,还端了他吃饭的家什一铁铺。王胖子嘴里那个骂,心里那个恨,却不如吃饱肚子重要了。镇子里是混不下去了。听说江对面有家汉冶萍公司,专门打铁做刀做枪的,不如去那试一下,暂时混饱个肚皮也行。到江对岸去,直线距离不远,如果真要出发,却要上汉口码头,坐轮船到下游的石灰窑,再到汉冶萍公司,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王胖子时间大把大把,铜板却被日本兵抢个精光。长在长江边的他,心想,老子怕个卵子,不如自己横渡过去。已经是十月底的气候了,说冷还寒,不过江面却比七、八月的汛期要窄好多,水流也不像那时很急。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忍不住要行动起来,第二天起床后吃了个饱,穿了个裤衩,急匆匆下水了。自认为一身蛮力的王胖子,醒来后却有气无力地躺在一张有些脂粉气的床上。
        老子是在哪里?他叫了声,没人应答。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了,嘴里却横,老子到底在哪里呀?一会儿,门帘一撩,走进一个看上去有些胆怯的女人来。看见王胖子醒来,那女人嘴角微微一动。老子这是在哪里呀?见是一个女人过来,王胖子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那女人一双眼睛望着他,可能是急了,不停地用手比划着,连贯不成一个意思。王胖子这时有些明白了,她是个哑巴,是这个哑巴女人从江水里捞起了他。
        哑巴女人的房子是用一块一块的木板拼凑而成的,歪歪扭扭建在石灰窑的快活岭上的江边,不远处用铁丝网拦在里面的厂房、烟囱和一处一处的炮楼,就是汉冶萍公司。哑巴女人的左邻右舍,以及大片参差不齐的木板房的主人,大多在汉冶萍公司上下班。



(二)

汉冶萍公司建设在长江中下游江旁边的石灰窑上,是清末洋务运动中,由湖广总督张之洞一手创办,汉阳兵工厂、大冶铁矿和萍乡煤矿三家股东出资组成的,是当时中国最大的钢铁和兵工企业之一。日本人占领大冶县城后,便马不停蹄闯进石灰窑,用枪炮、刺刀抢夺了这家钢铁、兵工企业。厂里的发生炉靠近江边的快活岭,从发生炉流出的煤渣,一直冲刷到江岸边上,住在快活岭上的哑巴女人,便会时不时挽着个竹篮,捡拾些煤渣贴补家用。
        哑巴女人姓伍,名美。平常老公就用大冶话伍美伍美地叫,从远处听着,就像山歌一样娓娓动听,伍美却是受用不起,只能在白晰的脸庞上,绽开一抹美美的笑容应答着。伍美的白皮肤应该是天生的,尽管每天在江边日晒雨淋,也不改她白皮肤在捡拾煤渣的一群妇女中,所显示出的高贵气质。伍美并不是大冶或是石灰窑人,她的老家其实是江苏南京,据说家族很大,在上海、苏州等地开了纺织厂、丝绸厂,在当地属大户人家。当年父亲是国军中的一名旅长,带着部队来参加大冶兵暴。作为随军家属的母亲,在战乱中生下她的当天就离开了丈夫和女儿,尸骨草草地,埋在了快活岭对面的中窑的半山上。快活岭上平常除了探照灯直射出阴森恐怖,几声零星的枪响外,夜深人静的时候,伍美就坐在岭上的石头上,望着对面中窑的山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二十多年,她不敢去过,哪怕自己的一个生日,好像一出世,自己便被扔在荒山野岭之中。虽然没有母亲的印象,但听养母说过,母亲是个有着江南韵味的美人坯子。看着自己刚刚去世的妻子和出生的女儿,旅长牙一咬,眼一横,便把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托付给了当地的一对伍姓夫妻,带着部队匆匆走了。临行,因为旅长姓张,就给女儿取名张美。前几年,有张旅长部队的大冶人告诉伍美,父亲在和日本人抗衡的上海保卫战中死亡。那一刻,伍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眼泪,有的是被扔弃在荒山野岭中的场景不断在眼睛,或者脑海中反复出现。
        为了避开和街坊邻居争抢煤渣的时间,昨天天刚蒙蒙亮,伍美就早早地挎着篮筐到了江岸边。一边走着,一边拾着,低头就看见芦苇荡里,漂浮着一双惨白的手和脸,吓得她的脸也一下惨白,扭转身就跑。跑着跑着,就觉得刚才看到的那双手似乎在动,于是又掉头跑了回来。蹲下身来,用手颤颤巍巍去摸那人的鼻孔,感觉还有些许呼吸,就急忙甩掉篮筐,双手搭在那人双手,翘起圆润的屁股来,使了全身的力气,把这个五短身材,一身横肉的男人拖离了浅水之中。
        这个男人就是被日本兵砸了铁匠铺,从散花镇横渡过来的王胖子。伍美当然不知道王胖子,但这个铁匠却从此在她以后的内心扔下了一大块石头,注定要和她的一生纠葛起来了。(待续)

  (三)
沿着快活岭往北面一直下去,便是一个大的船码头,汉冶萍一进二出的原材料和一些军工产品,包括石灰窑所需的布匹、盐和大米,以及江对岸散花镇菜农种植的新鲜蔬菜瓜果,都通过来来往往的船只运输,停靠后又从这个码头集散出去。码头左侧,往快活岭西南去,是一个大型集贸市场,说大其实地方并不大,是因为这里集中了菜市、客栈、酒肆等,吃喝玩乐样样有,特别是这里的烟花巷,方圆百十里地,甚至在江对岸,都是大有名气的。因为烟花巷的名声,这个本没名的岭,便被码头上的人取名为快活岭,后来这个名字就一直流传下来。快活岭,白天挑担卖菜的,剃头的,敲铁换糖的来来往往,人声鼎沸。到了夜晚,烟花巷的妓院门口挑起了大红灯笼,门口或站或坐几个涂脂抹粉的女人,夜幕下的快活岭便显得有几分妩媚,几分妖艳和迷离。这里人员繁杂,有跑码头的,做船员的,有汉口、大冶和稀水人混口饭的,还有江浙一带的生意人,语言的不统一,形成了交流和卖买交易难度,时间一长,便形成了独特的快活岭方言。快活岭方言除了直白,有点码头味的特点外,还颇为形象化,比如说妓院,就说**堂。生活中的口语,则大多和男女私处有关,一开口,便裸呀逼的。两人在街上碰上了,一人便问,搞么裸去?另一人则随口答道,搞个裸!么裸都不搞。
        王胖子睡了个大白天,身体也恢复了,就想起了在散花镇听说过的**堂,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被伍美救上岸后,王胖子就被伍美安排在偏房里,吃了碗热干面,喝了一大碗米汤,便急急地躺下了。醒来,屋子里已经黑了下来,从木板的缝隙里有微弱的亮光透射过来,有个男人的声音像对着一个人在絮絮叨叨。他的手在床上一伸,碰着了一双鞋和鞋下叠着整齐的一套衣服。在散花镇就想见识下**堂的王胖子,起身穿了衣服,把脚套进鞋子里。鞋底是利用破旧车胎做成的,耐穿,却硬梆梆,硌脚。不像王胖子未婚妻纳的棉布底柔软,两人说好纳十双鞋后就成亲的,不成想睡一觉起来,未婚妻早跟个汉口人跑了。王胖子叹了口气,径直溜出了门,朝烟花巷方向空手摆裸走去。
        尽管是散花镇上的人,见过点世面,但真的到了烟花巷,王胖子才知道烟花巷烟花的艳丽、风骚。不能看花眼!他心说,抬脚就要迈进一家**堂的门。
        这时,一双手用力地揪住了王胖子的后衣领。他猛一回头,瞪大了眼睛,不禁大声叫道,老子撞见鬼了。(待续)


  (四)
  王胖子的大声一喊,把对方骇了一跳。但对方显然是一个很老道的主,旋即捂了王胖子的嘴,松了他衣领的手后,顺势搭上了他的双肩,这一套动作干净利索,外人在近和远处一瞧,他们俩俨然是一对老相识了。
        王胖子被对方搂着肩膀上了台阶,跌跌撞撞进了里面的院子。
        这院子,实际上是一个大的天井。
        他们俩进的是桃花洞楼。
        王胖子傍晚从伍美家出来后,就往灯火灿烂处去瞎逛。走着走着,就到了快活岭的王家里斜巷。
        王家里斜巷,又叫王家里胭脂巷,快活岭上的人口直,就叫王家里斜巷为**巷。
        **巷长不过二百来米,桃花洞楼就建在巷子的中间,占了小半个巷子。桃花洞楼取名为桃花洞,是因为沿着快活岭江边往东划船几千米,有一处矗立在江中的半截子山,叫西塞山。古代有个张姓诗人曾赋诗《西塞山》,诗中提到了著名的桃花洞。这老鸨把妓院的招牌书写成桃花洞楼,既附着了文雅,又画龙点睛了“洞”的意思。从江边下船的商人、船工,以及长住快活岭的脚工、剃头佬和汉冶萍的工人就把去妓院嫖妓,叫着打洞。
        王胖子进去的天井很大,四四方方,上下两层楼。进门的一楼正中有一个大的厅堂,沿墙摆放着一个大的长条桌,供奉着观音娘娘之类,长年香烟燎绕。大厅的四周,是隔了一间一间的房屋,有喝茶的,有玩牌九的,有拉胡琴唱楚剧的,类似于现在的文化娱乐中心,招呼这些客人的女人为妓,妓是卖笑卖艺不卖身的。二楼也是一间一间的房子,比一楼的房屋要小的多,侍候来寻乐的客人为娼,娼却是卖身的。
        王胖子被那人从天井又搂进了一楼的一间小房,那人松开了手,他一下乖了许多,压低声音说,你就是死了……又活过来的大头?
        被叫做大头的那人,高高瘦瘦的个子,头看上去明显大于身子。大头一笑,点了点他的大头。他的大头往下一点显得沉重,往上一抬又觉得费力,把王胖子惹笑了,忙问,你怎么也到快活岭上来了……?
        大头也是散花镇上的人,无爹无妈,从小就在街上东家偷一碗稀饭,西家抢一根油条长大。十五、六岁去了大别山,几年后经常下山去王胖子铁匠铺打刀打矛,一捆一捆的往山上背。后来听街坊邻居说是被日本宪兵抓了去活埋,再后来,王胖子的铁匠铺也被日本宪兵砸了。
        其实,大头被日本宪兵抓了后,被伍美的父亲张旅长派人劫了狱,把个被日本宪兵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大头救了出来。出来后编入了特务连,进行情报工作。这次张旅长派他来快活岭,是瞄上了游弋在西塞山沿线一带,保护着汉冶萍兵工厂的日本军舰。这日本军舰,如同流动着的碉堡和暗哨,一旦开战,水上的火力和沿江岸上的明堡火力交织,将形成强大的火力网,夺取汉冶萍兵工厂无疑将化为泡影。因此,炸毁日本军舰,也就是夺回汉冶萍兵工厂的第一枪。
        这第一枪关乎全局,细节上需要周密部署,周密安排。完成这次的任务,需要汉冶萍兵工厂内部人员,王胖子知根知底,是最理想的人选,但现在,大头却不能完全向王胖子交底。
        这时,门帘儿一挑,人没看见,却看见一杆大烟枪进来了。
        随着大烟枪进来的是凃脂抹粉的桃花洞楼的老鸨。老鸨姓花,是浠水乡下人,乡下女人有抽烟的习惯,走哪都带杆烟枪。这里的娼妓都叫他花妈妈。
        王胖子这时想起了来**巷的目的,也不追问大头了,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下摆,堆起了一脸的色笑,问,有没有好看一点的?
        大头显然比王胖子熟悉桃花洞楼,对着比王胖子还一脸色笑的老鸨说,花妈妈,领几个姑娘过来,让这位老表挑挑。
        花妈妈拿起挂在胸前口哨,吹了一下,吹出的声音却像口琴声。琴声一落,进来四个穿红戴绿的女人。这四个女人,一口一声小女子小女子地介绍着自己。
        在**堂敢自称小女子的,往往是能上台面的一级妓女。花妈妈叫来四个小女子,看来是给足大头的面子。
        轮到最后一个小女子介绍自己时,王胖子顿时惊呆着张大了嘴,脱口而出地叫道,小翠!你是小翠!你怎么会是小翠?(待续)

(五)
  被叫小翠的女人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旋即展开了满脸笑容,轻挪莲步,扑倒王胖子胸前,搂住他的脖子燕语似的喃喃:“大爹……,你还记得小女子呀……!”
        在北方,妓女叫嫖客为大爷;在鄂东南地区的花柳街,妓女则叫嫖客为大爹,都是一个意思,把来寻欢的嫖客捧的高高的,眼睛却低低地朝他腰上的银子上瞄。
        王胖子挣开小翠的双手,刚又要张开的嘴却被她红红的嘴唇堵上了。
        一旁的花妈妈把大烟枪朝鞋帮上一叩,姹紫嫣红地叫道:“这位大爹好福气呀!我们姑娘看上大爹你了……。”旁边站着的大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声不吭。
        “两个鸳鸯上楼吧!上楼吧……!”花妈妈喜笑颜开,一手牵着王胖子,一手牵着小翠,出了门,过了天井,朝二楼方向走去。
        二楼比一楼稍暗,一眼望去,每个房门前却挂着个大红灯笼,灯笼的下面,或站,或坐着一个个凃脂抹粉的女人,看见王胖子他们三人上楼来了,有的便嗲声嗲气地:“大爹……,你呀来了……!”
        小翠的房在拐角的最后一间,推开向北的窗户,可以看见长江边缓缓涌起的一层一层的白浪,往东望,西塞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掩上门,小翠一下扑倒王胖子的怀里,这一次真的是倒在他的怀抱里了,眼泪刷地涌了出来。王胖子瞪大着眼睛望她,她也含着一双泪眼看他。
        眼前的小翠,就是几年前,跟了汉口商人私奔的王胖子未过门的媳妇。
        汉口商人是做煤炭生意的,一船一船的煤往汉冶萍公司送。往船上装运煤的间隙,就住在王胖子铁匠铺对街的客栈。
        客栈取名为永祥隆,在散花镇这条繁华的街上,也算是大字号了。做煤炭生意的汉口商人姓周,三十多岁的年龄,每天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左腿却是有点小毛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这条街上的人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作周拐子。拐子,在湖北人的称谓中,也有大哥的意思,是一种敬称。周拐子做生意有了点钞票,这条街上和他生意圈子的人便“周拐子、周拐子”的叫起来了。周拐子的煤炭屯积在散花镇江边的码头上,对面冶萍铁矿公司给他下了合同,他便可以雇了船很快地运送过去,方便的很。平常,他就长期租住在永祥隆客栈,自己烧火,喝茶,吃饭,喝点小酒。
        周拐子生意做的顺畅,做起菜来的味道却也地道,最拿手的便是汉口的传统菜——虎皮扣肉。这虎皮扣肉操作起来蛮多讲究,工序也精细。首先食材要嫩的猪仔上的五花肉,夹在两块肉中间的豆腐干,只能选大冶县城的金牛豆腐干。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放在调制好的卤料中,不多不少,刚好五个小时拿起晾干,肉中又不能缺少卤料水份的时候,把肉上的皮迅速放入油锅中煎炸成“虎皮”状捞起,夹着豆腐干一起放入蒸笼,三个小时以后,一盘虎皮扣肉就可以端上桌了。周拐子隔三差五就会做上这道菜,菜的香气,引来了街对面王胖子的未过门的媳妇小翠。
        “拐子哥,又是么菜?这香呀……!”那年小翠十八、九岁,菜的香气飘过街对面的铁匠铺时,小翠就会走过街,去周拐子的房间,和周拐子说着话,眼睛却盯在桌子上的菜不动。周拐子笑了:“坐下、坐下,一起吃!”吃了饭,吃了菜,小翠索性就把周拐子换下的长衫长裤抱回铁匠铺,洗了晾干,叠整齐再抱回永祥隆的周拐子的房间,这个点,小翠往往掐得蛮好,刚好饭菜端上桌,她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这样的一来二去,周拐子和小翠便熟悉起来了。
        那天,王胖子把打好的刀、叉等,和大头一起捆了,俩人扛着往黄安方向走去,天黑下来的时候,王胖子还没回家。这时的小翠就叠起了周拐子的衣裤,朝永祥隆走去。
        敲门,开门,房间里的周拐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小翠进到屋来,抬眼一看,房中间的圆桌上早已摆好了四个清清爽爽的菜,菜苔子紫着,虎皮扣肉红着……,旁边立着壶酒。周拐子看着小翠笑……。
        这桌菜显然是有备而来。
        小翠把洗好的衣服放在周拐子的枕边,按了按,摆整齐站起身。
        “来,坐呀!你喜欢的……虎皮扣肉!”周拐子指了指圆桌旁边的椅子,小翠低着头玩弄着双手指头,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脸颊在烛光中泛起一丝潮红。
        周拐子坐下,一只手猛地攥紧小翠的双手,另一只手伸向酒壶,给小翠和自己倒了盅酒,接着把酒杯伸向她的唇边:“我们先干了。”
小翠闭着眼睛,红红的唇微微启开,一盅酒喝下到肚子里,双颊更显出杏红。周拐子放下酒杯,拿起自己的酒杯来,一仰勃喝了。
        攥紧小翠双手的他的手还在攥着,另一只手却摸向她的胸部,小翠喃喃的……。周拐子掀起了她的衣襟,一口含住她的奶子……。
        以后的一段时间,周拐子和小翠在散花镇像一缕青烟,被晚风轻轻一吹,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时铁匠铺的左邻右舍,和永祥隆客栈的周围,对周拐子和小翠的风月之事,已经是满城风雨了,唯独王胖子是个聋子,照常没日没夜乒乒乓乓打着他的铁。当时街上流传着很长一段时间的顺口溜:“一块扣肉养着狗!一块扣肉跑了人!”“男人的心!女人的嘴……。”
        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今天晚上在妓院里突然见到了小翠,王胖子竟恍如隔世,不知所以。
        小翠还在王胖子的怀抱里,一双泪眼望向他。也许是分离的时间太久,俩人竟然长时间无语。这时从西塞山江边巡逻到快活岭的日本战艇,拉响了汽笛,在黎明时分显得格外急迫和恐怖。
        妓院的楼下传来一阵一阵愈来愈大的吵闹声,小翠撑开朝向院子里的木窗,远远望见几个护院的男人围着一个女人,便叫王胖过来看。
        王胖子仰起头,一看,心想,怎么伍美来了?
(六)
王胖子看了一眼身边泪痕未干的小翠,指了指掩上的门说:“赶早,我先走了……。”小翠一双泪眼含着疑惑,快要张开的嘴唇又抿紧,看着王胖子走向房门,拉开木栓,打开门转身不见了影子。
        虽然和小翠朝夕相处了上十年,跟了周拐子也跑了七、八年,但作为一个小镇上的小铁匠,这期间,王胖子对小翠的怨恨却 潜伏在内心。刚见到小翠时,觉着意外和惊奇,平静下来后,心里的怨和恨,像灶头里火苗,被风箱里的风一吹,慢慢要燃了起来,幸好小翠
当时听见了楼下的吵闹声,撑开了木窗……。
        哪见有女人家往妓院跑的,肯定是找我来了。王胖子一边想着,一边咚、咚、咚地过了长廊,下着二楼的楼梯。长廊和楼梯都是木料拼制而成的,王胖子穿着伍美用轮胎作鞋底的鞋,走在它的上面,显得格外地响。
        尽管是十月下旬了,快活岭上还是有些闷热。头天傍晚,伍美做好了饭菜,推开了王胖子歇息的偏房,叫他起身吃饭,一看床上,不见了人影,心想他可能是去江边乘凉去了,便掩上门,去灶房给他留下饭菜,等他回来自己去吃。
        等伍美睡醒,睁开眼睛,天,已经朦朦亮了,去灶房揭开锅盖,昨晚留下的饭菜却还是冇动,于是心里就开始有点发毛起来。
        江边找不到王胖子的鬼影。女人的意识里好像有一双隐形的手,牵着伍美来到了王家里斜巷,又牵着她来到了桃花洞楼。蹑手蹑脚地进了大门,走到天井,几个护院的见一个东张西望的女人过来,便把她围了起来……。
        王胖子下到一楼楼梯口,大头正好穿着衣服朝天井的那几个人走过去。
        伍美在几个护院的中间,用双手不停地比划着,看见王胖子过来,便推开其中一个护院的,走到王胖子跟前,扯起他的手往大门方向走。
        这时大头的眼睛,突然像鹰,紧紧盯住伍美的眼睛、鼻子、嘴巴,又快速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伍美,心里一颤:“莫不是……?”嘴巴刚想张开,里面的牙齿却像一把铁锁,锁住了他的双唇,眼望着伍美和王胖子抬脚跨出了大门。
        走出桃花洞楼,隔壁左右的几家妓院似乎还在帐幔里酣睡着。伍美放下王胖子的手,走在前边,王胖子跟后,一摸自己的手,竟被伍美刚才的手攥出了一把汗。
        出了王家里斜巷,过了两个岭之间搭起的天桥,就是江边一片开阔的沙滩了。前面,江水涌起一层一层的细浪,轻轻拍打着江滩,几只白鹭张开着翅膀,划过江面,歇在柔软的沙滩上,一双圆圆的眼睛,随着灵巧的头,东瞄瞄西瞄瞄,又展翅飞向江面,竟停留在一只渔船的船头上了。
        渔翁披一件蓑衣,因为是上水,划着的双浆看上去特别用力,口里却冇闲着,唱起了大冶一带流传的哦火腔:
        哦火!哦火!
        夹一孟()鱼哟,
        想起了湖水清清哟。
        哦火!哦火!
        湖中的姑娘红红的脸哟,
        采起了莲藕嫩嫩的哟。
        哦火!哦火!……
        这时,江面上突然传来“嘀嘀哒哒”的机关枪声,王胖子本能地把头和身体往下一低,见伍美还在站立着,马上扯了她的衣襟蹲下来。
        日本军舰从西塞山边缓缓驶来,舰上的机关枪向上扬着,像一只伸长着脖子,寻找着对手的公鸡。刚才一连串的枪声,不过是每天早晨的“例行公事”。
”老子戳你哞()!”王胖子朝日本军舰的方向高声骂了一句,和伍美朝着木板房走去。江面上的渔翁继续划着他的桨,有滋有味地唱着他的“哦火!哦火……!”
        快到木板房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男人坐在伍美家的门前。因为是上坡,跟在伍美身后的王胖子看不到她脸上的“气氛”,只撇见她的屁股在自己眼前一晃一晃的,就像是一荡一荡装满了桶的水,那样轻盈、柔软。
        那男人坐在一把竹子做的躺椅上,仅穿着一条宽大的裤头,裸露着的双臂、双腿、肚皮和脸上,露出红红的肉,互相又粘连着,特别是脸上有着纵横交错,凸起的血红的肉的牵扯,使嘴巴歪斜着快到了耳根,眼睛露出两个圆圆的洞,看起人来,只能用两个黑眼珠盯牢着对方。因为整个身体上下既不像人,也不像鬼,快活岭上来来往往的人,就叫他“二不像”。
        快活岭属石灰窑镇,石灰窑镇属大冶县管辖。“二不像”是大冶县金牛镇人,五、六岁的时候,他爷()一头挑着“二不像”,一头挑着一箩筐苕(红薯),来到了快活岭,从此就在快活岭上扎下了根。伍美到“二不像”家寄养时,他已经十岁了,到伍美满十七岁时,他俩两张床拼一张床,俩个人盖了一床被窝,就算成了亲。
        十三岁时,“二不像”进了汉冶萍公司做工,几年下来,车、刨、钳工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有个叫小三晋一郎的日本课长看他脑壳活,手巧,就把他抽调到分析课,给一帮研究和冶炼炮弹钢的日本人当下手。一次,钢包倾斜,钢水飞溅到他的全身上下,命是捡回来了,却落下了残疾,成了现在的“二不像”。
        日本人把他扔回到快活岭上的家里已经有五、六年了,被钢水烫的伤,到了大热天便流脓流血,手脚也不能伸直,这期间伍美里外一把手,从江边挑水到家,有一小段路,还要上坡,时不时把她累的直落泪。小三晋一郎倒是经常到他家来转上一转。有时家里闷热,伍美就穿了个宽松的衣衫和裤头,在房间里进进出出,这时小三晋一郎的眼睛却是在伍美的屁股、乳房上不断地上上下下扫描。
        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哑巴女人养着,“二不像”干着急,内心便像有只猫抓着,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的内心更像有只疯了的猫抓着,这时流露在身体外面的一对黑眼珠,愈发显得阴森、恐怖。
        现在,他正是用这双圆洞一样深不见底的黑眼珠,死死盯住王胖子和伍美,看似很亲热地从坡下一路走了上来。
        俩人到了“二不像”的眼前,伍美看着王胖子,就抬起双手,把两个大拇指碰在一起,告诉他这是我的男人,便转身进了灶房。王胖子有点“木”,但还是猜到了伍美刚才的意思。
         “伙计,么样冇见过你?你是哪里人?”“二不像”扯着嘴巴问,黑眼珠上下打量着王胖子。
          心想着他的年龄可能比自己大,于是就回答:“拐子,我是散花镇人,打铁的,到快活岭来混口饭吃。”
        “么样就住到我家里来了……?”
        王胖子张了张嘴,一时无语,眼睛到处乱看,却一下看见大头低着个大脑壳上着坡,朝这边走来。
(七)
张旅长的部队驻扎在长江边的安庆,从安庆坐船出发,经过九江,到快活岭码头,也就六、七个小时的水路。临出发前,张旅长向大头交待完这趟任务的要求后,拿出一件用红色绸缎裁剪,婴儿贴身穿的围兜。
         “我有个亲生女儿,民国六年出生,今年二十二岁,叫张美,生下来后寄养在快活岭一个伍姓人家。”张旅长顿了顿,直视着大头,双眼闪着不常有的泪花,接着说道:“这样的围兜有两件,这一件是我开拔前从女儿身上换下来的,她应该还有一件。”
        张旅长握住大头的手:“你一定要找到她!”
        大头在战友中间听说过张旅长有过一个女儿,但没想到他女儿会生活在这趟任务的目的地——快活岭。他到快活岭比王胖子早两天,因为和花妈妈是老相识,到了快活岭,就在桃花洞楼落下了脚。
        今天一大早看到伍美,就发现这女人的五官竟像是和张旅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头当时差一点喊了出来,但职业的习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隐忍下来了。
        “错不了!错不了!”等伍美和王胖子跨出大门,大头回到房间,搓着双手,在房子中间转来转去,又跑出门,去街上买了一提八个装的港饼。港饼早先叫喜饼,是刘备当年娶亲路过大冶刘仁八镇时,赠送给街上看热闹的镇上人的,后来有个炸油条,叫作刘合意的看准了商机,改行做起了喜饼,名气做大了,就把喜饼换成了合意饼。合意饼到了快活岭码头后,
又被当地人叫作了港饼。
        港饼是大冶一带走亲访友的必备之物,只要提着港饼上门,那亲友之间的关系,必然是不一样。
        伍美把昨晚的饭菜热了,端到王胖子手上的时候,大头提着港饼来到了三人跟前。
        “今天屋里是出裸奇了……!”二不像扯起的嗓子有点尖叫,黑眼珠剜了伍美一眼,又低头看着大头手里提着的港饼:“又是端饭,又是送礼……。”
        王胖子和伍美也愣了,不晓得突然冒出的大头在搞什么鬼。
        大头站直了身体,看着二不像:“这位拐子是……?”
        “她老公,她老公……。”王胖子边咽着饭菜,边用筷子指着伍美。
        大头把脸转向伍美,一笑:“敢问嫂子……贵姓?”
        伍美长期在快活岭上打转,没见过多少生脸,显得怔怔的。
        “你是搞么裸的……?查良民证呀?”二不像嗓子这时又粗了起来。
         大头不接他的“条子”,不愠不火地:“我看嫂子像极了一个人……,她叫张美!”
        二不像不等大头说完,抢过他的话来,指着伍美,有点吼的声气:“莫跟她裸联,她是个哑巴子。”停了一下,猛地盯着大头:“张美?你知道她原来叫张美?”
        二不像越急,大头的口气越显缓慢,人一急,说出话有时也会暴露真象的。俩人的几句对话下来,大头便确认了伍美的身份。
        只是,只是张旅长并没有说她女儿是哑巴呀?大头心里想。
        王胖子端着饭碗,看着大头,又扭转脸看着伍美,转身走向灶房,出来时拎了两个小竹凳子过来。
        大头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这时的快活岭已经从黎明中早早地醒来,除了远处偶尔几声船的汽笛声,和附近林中几声鸟语外,房屋周围显得比较安静。
        坐下后,大头从怀里缓缓拿出了红色的围兜,一直处在疑惑着的伍美,这时的眼睛明显一亮,而二不像的黑眼珠也左右转动着。
        “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一件?”大头指着伍美,问二不像。
        “今天真是出裸奇了……!”二不像虽然嘴里骂着,但嘴里没有了开始的底气,两手快速地打着哑语,让伍美去房间把另一件围兜拿出来。
        两件围兜一模一样。伍美猛地抢过大头手中的围兜,死死攥紧,狠狠地放在怀里,泪水像一场突然的大暴雨倾泄下来。
        泪水在大头的眼睛里打滚。
        虽然确信是张美了,但大头还想知道伍美怎么会是哑巴的原因,便追问二不像。
        原来,在伍美三岁的时候,一天夜里突然全身滚烫,吓坏了二不像的妈,熬到了白天,实在没办法了,就去了附近的庙里求回一碗香灰,把香灰用水化开,连续三天喂给伍美喝。这一喝,热是降下去了,但伍美从此再也不能说话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呀。见此情景,大冶的男人也是暴脾气的,二不像的爷()把他老婆一顿往死里打,把老婆打疯了,也打跑了。
        想到伍美从小没有亲爹亲娘的照看,又落下哑巴这个残疾,大头眼里刚才打滚着的泪水,一下奔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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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2-10 17:18
  • 签到天数: 12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推荐
    发表于 2015-10-29 15:16:05 | 只看该作者
    欣赏抗战剧,精 ,王胖子和哑巴的故事开始了!:lol
    回复 支持 0 反对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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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2-5-18 10:07
  • 签到天数: 34 天

    [LV.5]常住居民I

    13#
    发表于 2016-6-9 11:10:00 | 只看该作者
    欣赏佳作。端午节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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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3-5-16 12:35
  • 签到天数: 2395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1

    12#
    发表于 2016-6-2 10:22:32 | 只看该作者
    陈永祥 发表于 2016-6-1 16:56
    谢谢各位老师!辛苦了!我再跟上。

    好文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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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11#
     楼主| 发表于 2016-6-1 16:56:29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各位老师!辛苦了!我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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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8-20 21:11
  • 签到天数: 79 天

    [LV.6]常住居民II

    10#
    发表于 2015-11-19 09:31:0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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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11-14 19:12
  • 签到天数: 1 天

    [LV.1]初来乍到

    9#
    发表于 2015-11-14 19:49:21 | 只看该作者
    欣赏佳作,问候诗友,握手遥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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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2-2-1 22:58
  • 签到天数: 177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1

    8#
    发表于 2015-11-14 18:03:17 | 只看该作者
    再读,提起来再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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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8-20 21:11
  • 签到天数: 79 天

    [LV.6]常住居民II

    7#
    发表于 2015-10-29 22:15:27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入驻四季歌,继续关注精 !问候!{:soso_e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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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8-12 03:20
  • 签到天数: 89 天

    [LV.6]常住居民II

    6#
    发表于 2015-10-29 21:44:33 | 只看该作者
    开局就有故事,吸引我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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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10-21 05:58
  • 签到天数: 158 天

    [LV.7]常住居民III

    5#
    发表于 2015-10-29 19:40:03 | 只看该作者
    开篇很吸引眼球。拜读了
    欢迎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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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2-2-1 22:58
  • 签到天数: 177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1

    地板
    发表于 2015-10-29 18:09:54 | 只看该作者
    欢迎陈永祥老师,开篇精 ,情节紧凑,人物出场不凡。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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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3-5-16 12:35
  • 签到天数: 2395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1

    沙发
    发表于 2015-10-29 11:05:51 | 只看该作者
    欢迎陈老师入驻四季歌来小说版交流。抗日题材作品,开篇引人入胜,继续关注!问候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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