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系列随笔之二十 小 雪 那时候,我还很小。 由于我出生的那个村仅有一所小学校,还只开设了三个年级,上四年级时便不得不到二里以外的N村去走读。顺便说一下,按照当年的农村管理体制,这两个村因为人口规模不同,我们村仅够设立两个生产队,大队部便设在N村。大队所在村是可以办完整的五年制小学的,而且N村又是公社所在地,于是中学也设置了。我幸运地没用住校便读完了小学和初中,也便没用去吃住校那些苦头。 虽说仅二里之隔,还没有现在城里面儿一些上学孩子跑得路远呢,可是,我们两个村中间夹了一条河,宽约二十几米,夏秋季节,平日里主河床过水宽度只有几米(行洪时日除外),但到了冬天,特别是小雪节令的时候,正是封河的时候,那就变宽了,特别难行。 小雪节来临,象刀子一样的寒风刮起,顺着东西方向的河流冲过来,我们弱小的身子骨,可真是顶不住。那年头,多数人吃不饱也穿不暖,身上几乎没有肉,个个骨瘦如柴,哪里抵挡得了这一股强过一股的冷空气呢? 在当时,天气预报还谈不上,也便没有事先的准备,只怪老天爷说翻脸就翻脸。上午还好端端的天气,过了下半晌便冷云西起,风呜呜地吹响了哨子,卷积了地上枯黄的沙蒿,翻墙倒院,四散扑打。刚刚糊好的窗户纸被沙粒撞破了小口,狂风乘势拉扯,瞬间就撕出一尺多长的大口子,沙蒿毫不留情地乘虚而入,在风的吹动下,从课桌滚到地面,一棵,两棵.....那打开的课本和作业本上覆了一层沙子,字迹都快看不清楚了,要不是我们急忙用手去按压,书本恐怕都要被掀到地上了。 风呼呼的叫唤了一会儿,大概有些累了,消停了。谁曾想,那飞飞扬扬的雪片便来了。雪花从云层里钻出来,倾斜着刷刷地飞来,稀稀疏疏地,降在地面上,化成小水珠,扣在沙土上,结成小泥粒,一粒粒地排列开来。过一会儿,那雪花再也化不了了,一片片地往一块儿挤,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厚层。 老师看着窗外的天气,心里为我们这些跑校的孩子们着急,眉头紧锁着,加紧把这课时往完赶。可我们的心早象这雪一样飘忽不定,也冷了不少,提心吊胆地瞅着窗外的飞雪,心里盼着雪赶快停下来,也盼着放学的铃声响起。 放学了! 同学们急急地把书本合上,装进书包。再把书包往肩上一挎,顺带着把作业本放到讲桌上,夺门而出。 雪倒也不厚,天气还算不上多冷。几十个同学跟在一起,往我们的小村奔去。细细窄窄的小路被雪盖上了,几乎分辨不出。大一点儿的孩子识路,跑在前边,他们踏过的脚印把薄雪带了去,我们便沿着他们的脚印里前行,所有人通过之后,地上又能看清那条蜿蜒着的路了。 前方便是那条河流。这时候的水似乎粘稠了,细碎的流棱浸泡在水里,向东冲刷着,岸边有的地方已经结出了冰层,中间的水却汹涌飞奔。河床里的石头上爬满了冰,一个个黑亮亮的。同学们找到方一点大一点的石块,间隔着一块儿一块儿地砌在河水里。搬石头的手被疼得通红,那寒冷也便刺骨地往内脏里侵蚀。好不容易开辟出一条石路来,大家顾不上喊冷,一个接一个地踏着石块往对岸蹦去。 那石块儿转眼被击起的水花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越发地光滑,而且因为砌得不专业,石块多数是活动的,稍不敏捷的孩子会一个趔趄踩空,两只脚便滑进水里,挣扎着淌出来时,半条裤腿挂了淋漓的水流和闪亮的冰晶,顿时腮帮打绽,牙关不由自主地上下磕碰,浑身颤栗。拖了这冰水,等到跑回家时,腿脚便麻木了。 夜里,狂风再次刮起,不知卷积了什么东西“乒乒乓乓”地往院子里,往窗框上扔。那风声时而如老猫惊叫,时而如虎啸长林,时而如野马脱缰,时而如刀斧互砍,一夜惊魂难定。大约是倦困得实在撑不住了,才恍恍惚惚地睡去。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的我们,冒着寒流,再一次上学,再一次地经历那条即将封冻的河流。河床上到处都是冰,光溜溜地拉宽拉远,只是昨夜的风扬洒了大量的沙子,落到冰面上,反复冻结后,那冰层不再是洁白的,灰昏而黝暗。水浅的地方已冻得结实,稍深处,薄冰下还能依稀看到水的流动和挤出的泡泡。水道在结冰的压迫下收窄了,向中间最深的河道涌,湍急的河水夹杂了大块儿的冰凌起伏着向远处涌去,向周边扩散蔓延。轰隆隆的水咆哮着,激起的水花溅落的地方,转眼便冻结了。昨天砌上的石块已经爬满了冰棱,那石块儿的模样变了,分明已是一块坚硬的冰,白煞煞地,顶上还爬了不少冰椎,刺猬一样。 同学们把书包里的书掏出来,用大石块压住,以防被风卷进水里,在河岸上装了沙土,撒到冰上,一步步向前铺,直到水道中央的石块,一包一包......垫出涩路后,大家才一个接着一个过了对岸。过河之后,大家似乎忘记了那吼叫着的凌冽的大风的威胁,向着学校的方向箭一样地飞跑——怕要迟到了! 中午,放学回来的我们,看到那些石块又爬满了光滑的冰,便只好在饥肠辘辘的鼓叫声中,再次运沙子,再次垫路。 如此十多天后,那河也便彻底地封冻了——我们可以放心地从冰面上通过了! 此后,漫长冬季里,寒冷便成了我们走读路上最忠诚的伴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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