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钢往事9：伯伯不是木头人

陈永祥

        小钢刚满十岁，住在浠水的乡下，四周都是山。他上面有俩个姐姐，爸爸在江对面的厂子里做工，在他的记忆里，爸爸好像两个来月回一次家，每次回都给他妈妈几十块钱。这几十块钱，被他妈妈当金子用。
　　到了夏天的晚上，山里的细风从树叶中吹过来，凉丝丝的，小钢就和俩个姐姐坐在院里的矮板凳上，围个圈，三双小手互相拍着，边拍边唱：我们都是木头人，拿起枪打敌人，也不准哭，也不准笑，笑了就是大坏蛋。拍完唱完，三个人就成了木头人，不能说，不能笑，如果这时身上痒了，也不能挠，身体一动，就算输了，其他俩个就要打另一个的手掌。小钢总输，原因是他喜欢动喜欢笑，笑起来咯咯的。
　　他爸爸回家了，这次是带他们娘几个去江对面黄石的厂子里。到了厂里，四个人先是挤在他爸爸厂子里的宿舍里，过了几天，他们和好几十个像他们一样从乡下来的大人细伢，被厂子里的车接到了一个湖边。小钢一直住在山里，从没见过有这么大这么多的水，就兴奋地扯着他爸爸的手问：“爸爸，这是大海吗？”
　　他爸爸笑了：“这是大冶湖呀！”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男的在城市的工厂上班，老婆和细伢在农村乡下的，被厂子里的人称为“半边户”。厂里的领导为了照顾“半边户”家庭，就把这些家庭从农村迁到了离厂子不是很远的大冶湖，在那里安家落户。
　　大冶湖到了汛期，湖水便四处泛滥，不仅会淹没庄稼地里的收成，也威胁到周边农户的安全和生存。湖水退去后，湖边更是一片污泥。因此厂子里的人也把大冶湖叫作污泥滩。治理湖水泛滥和污泥滩的有效办法，便是在湖边筑起一道长长的大堤。
　　这一天，厂子里组织大队人马扛着铁锹，背着麻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污泥滩。污泥滩上红旗飘扬，人声鼎沸。
　　小钢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场面，看到工人扛着麻袋一下一下地滑倒在污泥里，像个泥人一样爬不起来，便远远地看稀奇，拍手笑。
　　因为人多，到了吃饭的时间，便从厂子里运来了一车一车的馒头和稀饭。这时工人们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在泥里一手拿着个馒头，一手端碗稀饭吃。馒头圆圆的，白白的。小钢晓得它是馍，他想吃。
　　小钢的爸爸也在污泥滩上扛麻袋。下班回到家，他就问他爸爸：“那个圆圆白白的是么事呀？”
　　“是吃的东西，是馍，也叫馒头。”他爸爸回答她。
　　小钢望着他爸爸的嘴：“你也吃了呗？我也想吃，你明天给我带一个回。”
　　他爸爸听了，不做声。
　　为了赶在汛期之前完工，堤上的工人挑灯夜战。小钢的爸爸也被安排到了上夜班。看到自己的男人白天黑夜地在堤上垒石头，扛麻袋，小钢的妈妈心痛了，偷偷去街上割了点肉，等到三个细伢晚上睡着了，再到灶上蒸个汽水肉端给自己的男人吃，吃了再去上班。小钢躺在床上被肉的香味熏得迷迷糊糊，醒了，闻到浓浓的肉香，他的嘴巴里一阵一阵地发酸，酸到喉咙里想哭。他看到旁边睡着的俩个姐姐也在翻来覆去，轻声地挪动着身子。
　　没有肉吃，小钢自然想到了白花花的馒头。
　　从厂里运来的馒头，放在田埂上支起的帐篷里，工人们吃完饭后，这里就没有什么人了。小钢的胆子从小比俩个姐姐的大，他想去帐篷里摸两个馒头吃。
　　一天的过午，小钢磨磨蹭蹭到帐篷旁，见四处无人，就一下钻到了帐篷里。他看到白花花的馒头装在一个一个的铁皮桶里，旁边的长条椅子上坐个腰上系着白围裙的伯伯，头垂在胸前在打瞌睡。他从桶里抓了个馒头，扭个身钻出了帐篷。
　　第二天的同一个时辰，小钢又钻进了帐篷，他看到上次那个系着白围裙的伯伯又在打瞌睡。
　　连着一个礼拜，小钢都会去钻帐篷，每次也都会看见那个伯伯在打瞌睡。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小钢隔三差五就去钻一回帐篷，方便得就像进出自己屋里的厨房，但奇怪的是，每次去的时候，那个伯伯总像是睡不醒，总是在打瞌睡。小钢就想，他是一个木头人吧，就像我和俩个姐姐玩游戏时的木头人，也不准哭，也不准笑，哭了笑了就是一个大坏蛋。
　　湖堤终于做好了，参加做湖堤的工人说，大冶湖堤是用馒头和我们的汗水做起来的。小钢后来也说，大冶湖的馒头，帮我和我一家度过了最困难的日子。
　　再回大冶湖的时候，小钢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时的大冶湖，湖面很宽，风吹起来的时候，有一层小小的波浪，像无风时候的海水轻轻拍打着金黄的沙滩。
　　小钢总认为大冶湖像海。
　　他还认为从前那个总在打瞌睡的伯伯，一直就不是一个木头人。

一方

平实的手法书写人性的善良，非常有嚼头的故事。

老党

故事感人，背景铺垫及情节安排穿插上，尚有调整余地。

运涛

重新排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