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马记

常海云

玉马记      【小说】
   “一马离了西凉界……”一段武家坡，张正源唱得是字正腔圆，有板有眼。自打从县文化局退休后，他愈发显得神采奕奕，健壮矍铄。在机关事务的悠闲中熏陶了四十多年，岁月风霜并没有给他留下苍老的痕迹，头发依旧乌黑，脸庞仍然红润，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老张的心情正像这春天的气息，充满着阳光与温暖。
    人说福不双至，不，今春老张真是喜庆连连，好事不断：其一，儿子在这次换届选举中荣升局长，不管老张走到哪里，到处是一片羡慕恭维之声；其二，找到一个偏方，治好了老伴几十年的气管炎；其三，今春老张六十三大寿，女儿送了一块三万多的劳力士手表做寿礼；其四……。张正源不抽烟不喝酒，不赌不嫖，却有三大爱好：京剧，手表，下象棋。几十年来，他好像从来没有忧愁过，曲不离口，表不离手，小区下棋人堆里，准少不了老张的身影，在县工会举办的戏曲和象棋比赛中都取得过名次。此刻，你看他迈着八字步，哼着京剧，悠闲地向小区外走去。那块簇新的劳力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路旁花儿正开放的灿烂，就像老张挂在脸上的笑容，今日又是好天气。
   小区坐北朝南，出门右拐，是一条有着红蓝 砖相间的人行道。此时将近中午，太阳将它的辉煌撒向大地。仲春时节，远处的盘龙山早已一片青翠，那飞檐挂角的 亭在山顶若隐若现，威峨雄壮的龙山庙居高临下守护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街道两旁的月季和夹竹桃正用它的笑容装点着这座美丽的城市，空气中弥漫着温馨甜蜜的气息。大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熙攘，一年之际在于春，谁不追着春的脚步呢。老张一边走，一边浏览着这怡人春色。不远处，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并夹杂着阵阵议论声。人老了，都有凑热闹的习惯，更何况老张这个棋迷，说不定又是摆象棋残局的。他紧走几步，定睛看去，却原来是一个卖古董的小摊。那摊主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双目炯炯有神，言谈举止中透出饱经风霜的精明。一只小巧的拉杆箱里，摆放着翡翠，玛瑙，古钱，古瓷一类的器物，看上去古色古香，琳琅满目。不看倒罢，一看到这里，老张眼前一暗，差点没背过气来；一件伤心堵气，却又不能说不能提的往事，清晰地浮上心头……
   那是去年秋天，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像现在这样，老张正在小公园散步，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吵杂声。赶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人围在一个古玩小摊前，是在为一件什么物件七嘴八舌议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县城内出现了不少摆古玩玉器名人字画的摊位，间或有挑着几扇古屏风的南方人沿街叫卖，天知道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是真是假；大多数人对此望而却步，但跃跃欲试者仍大有人在。老张凑过看去，原来是为一块玉石类的东西在评头论足，争论不休。老张虽然对古董收藏不是那么感兴趣，但电视上播放的鉴宝类节目却也经常观看，对那些低进高出的文物传奇更是羡慕不已。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岂能白白错过。他拿起那件东西，原来是一个茶盅大小的象棋子，中间一个篆体的马字赫然醒目。老张忽然想起，在一个收藏节目中，好像有那么一个收集汉代遗失玉棋子的广告，这枚玉马是不是其中的一颗呢？
   “老板，这是什么棋子？”老张压低声音问。
   “汉玉，刚从坊间收到，”中年摊主一幅行家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应声道。“大哥试试眼力？”
   老张仔细端详起这枚玉马。只见那棋子晶莹剔透，古色古香，篆刻的马字遒键刚劲，栩栩如生。老张的心呯呯跳起来，却不露声色地问道：“多少钱出手？”
  “两千。”摊主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老张站起身来，退后两步。这枚玉马，真是那失散的棋子吗？这年头骗子实在太多了，前天就有一个集资被骗的要跳楼呢。他这样想着，挤出了人群。
   晚风裹着夕阳的余辉吹在身上，感到一阵阵温馨；大朵 云与落日的霞光交织在一起，西天一派辉煌灿烂。此刻，老张却没有心情欣赏这怡人秋色，他望着落日，又感到举棋不定的彷徨。是意外之遇还是上当受骗，是天赐良机还是失之交臂？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铸就了他沉稳冷静的性格，是馅饼还是陷阱呢？老张又一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阵凉风吹来，老张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几只归巢的鸟儿鸣叫着从头顶飞过，漫天的余辉也渐渐隐在西山身后，天色暗了下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记起了那句名言：机会往往丧失在犹豫不决中；不能再犹豫了，老张折了回来。那摊主正准备收摊。
  “老板，”老张冲摊主笑了笑，“我再看看”。
   摊主取出用红绸包裹的那枚玉马，反问道：“不怕上当？”说罢，神秘地笑了起来。
   老张接过那枚棋子，那玉马竟像在他手中奔腾跳跃起来，又像在对他昂首嘶鸣着。“缘份哪”老张暗暗感叹，冲摊主伸出巴掌“这个数？”。
   摊主揺了揺头，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
   天色更暗了，围观者只剩下三两人。老张咬咬牙，起身说道：“一千，不卖算罢。”
   看到老张要走，那老板很沮丧似的，半响才点了点头。
   老张掏出女儿刚给的体己钱，怀揣着这从天而降的宝贝，心满意足地向家里走去。当然，他暂时是不会告诉旁人的，只等升个好价钱，再给大家一个惊喜。
   第二天，老张早早来到文物局家属院。当他的老同学，文物局老局长告诉他，这只是一枚仿品时，老张也像现在这样，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摔倒在地。
   ………………
   此刻，又是这样的小摊，又是这样的场景。老张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去年那人。他千叮万嘱老同学，不要把这事说出去，钱财事小脸面重，他张正源丢不起这个人！他也曽多次在县城转悠，希望找到那个骗子；可茫茫人海，何处寻觅呢？他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几十年的精明练达，竟栽在这枚小小的棋子上，岂非奇耻大辱！
   老张转身离开人群，默默地向外走去。忽然，听到那摊主朗声说道：“高价收古玩，玉器，文物，字画。”老张心中一动，不禁转过身来。他悄悄挤到那人身边，低声问：“要不要玉件？”
   那老板上下打量着老张，当眼睛扫过老张的手腕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连声说：：“要，要。只要东西对，价钱好说。”
   老张忙说：“你等着，我回家去拿。”说罢，急忙起身离去。
   老张回来的时候，摊主已收起箱子，旁人也已散去。老张拿出一只装璜精美的盒子，正是那个劳力士表盒。摊主怔了怔，老张忙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颗古色古香的玉棋子，用这表盒装着大小倒也合适。摊主又看了看老张的手表，笑着说：“表盒装玉，倒也般配。”笑罢，仔细端详着这颗玉棋子。半响，凑近老张耳边：“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借一步说话如何?”不等老张开口，拖起拉杆箱，拽着老张就走。
   这座县城不大，却也富庶繁华，娇阳把城市的高楼大厦镀成一片金黄。街道干净整洁，店铺鳞次栉比，饭店酒楼更是一个挨一个。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一座名为盛香楼的酒店。时将中午，酒店大堂内已是座无虚席。一位妙龄女郎笑容可掬迎上前来：“老板，请上楼，有雅间”那声音甜美怡人。说罢，毕恭毕敬地把他俩带进一个包厢。包厢不大，却布置精致；厢壁墙上是几幅名人山水，临街大窗覆盖着薄薄的淡紫色帘布，整个包厢充溢着温馨神秘的气氛。
   那摊主拿起桌上印制精美的菜单，豪爽地点了四荤两素，又要了一瓶经典洋河。
   老张恭敬地说道：“要老弟破费，实在不好意思，哥哥我从不喝酒。”
   “哪里，哪里。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小弟能认识大哥，这就是缘分。”话锋一转，又压低嗓音问道：“大哥实话告诉小弟，这东西从哪来的？”
   老张也正色答道：“确实是祖传下来的，如不是着急用钱，谁舍得出手。”
   摊主神秘地笑了笑：“大哥莫怪。兄弟多心了。”
   此时酒菜已齐。摊主掏出一迭百元大钞：“小姐，先结账。”那女郎笑盈盈说:“老板，我们这儿是先用餐，后结账。”
   “好吧，那请便，不叫不要打扰。”摊主笑容满面地对那小姐说道，并随手掏出一本印制精美的工作证。老张看去，上面赫然印着几个烫金大字:河南省文物局。
   摊主神秘地小声说：“实不相瞒，兄弟我是省文物局的，奉命下来暗访文物。你这颗玉马质地还算不错，与遗失的文物可能配得上。”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端详着那颗玉棋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请开价吧。”
   直到此时，老张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出手那么大方，原来这枚玉马确是真品，自己并没有看走眼，倒是慧眼识珠呢，总算是虚惊一场，老同学哎，你差点害苦了我。
   想到这儿，老张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他美美的喝了一口摊主递过来的可乐，望着那枚不凡的玉马，静静地等待着。
   摊主伸出一只手，笑容可掬道：“五千，不少吧？”
   老张笑而不答。
   “一万？”
   老张仍丝纹未动。
   摊主不再吭声。沉思了一会儿，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伸手从怀中掏出两捆百元大钞：“两万，再多我无法向上面交代。”
   ……天旋地转，老张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血直往上翻涌。眼前是红光闪闪的钞票，一张张羡慕的面孔，一道道欣佩的目光……
   110来到盛香楼时，已是下午三点。包厢内，只有老张似醒非醒地歪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手腕上崭新的劳力士表不见了，那两匝崭新的大票不见了，身上几百元现金不见了，唯一留下的，是那没了盒子的，古色古香的玉棋子。
   

常海云

谢谢老师点评，望多指教，以求进步。常海云。

钢钢好

小说写得不错，对比手法。先将老张喜事连连推向读者面前，而后，反转，一个个陷阱等着老张，通过古玩道具，将人物内心把握得很到位，最后的结局也是令人出乎预料之外。此篇佳作先高亮，请其他版主欣赏，建议加精！期待常海云老师更多精 作品。问好，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