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好诗,从语文技巧而言,可以举出许多范例和要素。要立意高远、感情真挚、韵律严谨、语言生动、比兴贴切、诗意含蓄,写得真诚朴实,雅俗共赏,还能有所创新,有好的思想、好的内容、好的形式,能打动人,一“诗”激起千层浪,使人读之有味、思之有启、行之有获。一首好诗,应该立意高远、寓意深刻,有个好的意境,应该情真意切,有感而发,还要有诗味,语言纯粹、精致,诗说心语,能高尚的思想情操,讲究人性含量、审美含量、艺术含量。 更多的人,当然不是诗人,是在“读诗”,当然是要读好诗,能对得上自己“心意”、“思想”、“口味”、“胃口”的好诗。好诗在哪里呢?其实,更多的人是在“找好诗”。 读纳兰的诗词,清朝才子纳兰性德,他的情诗,红遍了大江南北。电影《 非诚勿扰2》片中香山女儿演绎的“见与不见”一诗,猛地击中大众心坎,在各大社交网站被“围观”的程度高于电影本身,赞声四起,“你知道见与不见吗?你读过见与不见吗? ”成了流行语。诗的人气似乎要超越诗仙李白。网上模仿不断,几乎成为“见与不见”体。作者误传是清朝的仓央嘉措,后来才知是广东的才女所作。 这是一个快餐文化的时代。年轻人活得貌似体面,实为房奴和孩奴,每个人都在为积累更多物质资本而奔忙。生活的节奏,让我们无力去过诗意的生活、寻求诗化的精神审美,这确非一个读诗的年代。广东女诗人和纳兰性德的蹿红,似乎在示意又一轮读诗的潮汐涌上了精神堤岸。难道诗情画意,再度成为了我们的心灵观照?当代人心中,究竟什么样的诗才是好诗呢?
诗词在中国,门槛有点高,句末要押韵,每字有平仄,每联的起承转合都有讲究,要在如此严密的语音规范下,去创造想象力扩张、神采飞扬的文字,于是,中学语文里,诗和文言文一样,同属难题,理解起来,总是和现代人捉迷藏,创作起来,更是令人高山仰止,除了被用滥的千古佳句,课本里的诗,很少会引起考生的集体共鸣,更别说赏心悦目、顺耳入心。
现代城市,天空并不澄澈、所在不是到处花海绚烂、月色幽美,而现代人却唯借此类表意,难免显得矫情。若要托物言志,运用比兴,反倒是舒缓的流行音乐、闪烁的电脑屏幕,在夜深人静时,更能显示城市人的孤寂。只为道尽时下人的七情六欲,古体诗很难胜任,话语体系严重不更新、语汇不对接。那些研究品评的专业文章,对大众欣赏诗词,也无济于事。大众不需要去关心:山水诗是不是在魏晋才算成立?晚唐体与宋初隐逸诗人的关系是什么?“ 夕阳 ”在清词里,代表了亡国、离别、垂老意象……
这个时代,作品有着深刻背景也好,是一时兴起之作也罢,都被平等地放在公众面前。字里行间,触动心弦就是喜欢,无法共鸣就是失败。才不管你这是山水诗还是晚唐体,更不会想去拆解、归纳修辞怎么运用,象征好不好。这就是现代阅读,评价的标准很简单,或者可以说很肤浅:只为打动人心而已。在某种意义上说,又回归到了文艺的本质。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见与不见”和纳兰性德如此广受现代人喜爱。也许他们的语言没有太大隔阂,少有生僻和转弯抹角的表达,风格上更像现代情诗,他们的题材也很讨巧,与现代人极有共鸣,加上兼具了古诗的典雅和华丽。纳兰性德,尽管王国维评他“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但在文学史上算不得一流,但是近几年,为他“翻案”的研究如火如荼。为何前后古今差异如此大呢?楚庄先生说 : “纳兰词里既没有亡国之君缅怀故国江山的沉痛,也很少风流才子吟咏秀阁青楼的旖旎,更缺乏政治家军事家评史忧国的气概。纳兰只是缁尘京国、乌衣门第的贵族青年,他只能从相府院中、金殿阶前和銮仪队里看人生看世界,他只为自己身边婚姻生活的变故、师友遭遇的蹭蹬以及仕途官场的污浊动情,他只局限于带着自己深沉真挚的伤感和悲愤悼亡、怀友、吊古、伤今,这是纳兰词的局限。”可是这些局限,恰正是现代人的生活写照:能够触动当代人心弦的,恰是这些“个人哀戚”。不需要缅怀江山、吟咏旖旎、忧国气概,只需要从琐碎平凡的生活中看人生百态,也只需要为自己身边的婚姻、师友、事业和社会清浊动情。作为个体意识觉醒的新一代,对感情的理解,不再是宏大叙事下的战友情怀,不再是古典小说里的夫唱妇随。比起轰轰烈烈、蜜里调油的完美幻想,反倒是广东女诗人和纳兰性德,以冷静深幽的禅意和真情、真性的表达,道出了情感遭遇挫折后的现实慨叹,也就直接说到了当代人的心坎里,能够触动当代人心弦。
现代社会已使权力、知识、资本、科技、商品、消费、广告、传媒等等,成为一个系统结构。每个人都在不断说 , 然而每个人说的,不过都是在重复社会的流行语。一切生产和消费,运用的也都是日常生活的语言。它们共同塑造了现代人的行为规范,以及千篇一律的思维习惯。 海德格尔说,日常生活的语言无法呼唤一切可能的事物,容易陷入庸俗和无所作为的生活旋涡。国学热、历史热、考古热,一再证明:这个时代,物质越是一日千里,当代人的内心,越是渴望从传统文化中寻得灵魂的归宿,渴望让生存变得富有审美意义。只不过一些古董级别的文化,实在无法流畅地表当代人之情罢了。
所以,在后现代生活漩涡的海平面上,浅表的思维习惯如潮汐涌动,而在生存困境的海平面下,深深潜藏着个体话语的原创冲动,潜藏着诗魂复活的蛰动。更多优秀的古典诗词歌赋,通过网络小说让年轻人趋之若鹜,当前的名作,也就零星的只言片语流行其间,然而,诗歌,成为主流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海德格尔又说,人们总是诗意地生活在大地上,这个大地当然是指社会,我们须在平俗的生活中寻找诗意,寻找好诗。 我们习惯了说差(批判的传统),习惯了说假(违心的传统),习惯了说抽象的好(宣教的传统),而不会说真正的好(人性的传统),这个现状需要改变,文学和诗需要从正面展现人的生活、命运、情感和幸福。只有做到这一点,中国当代文学才可能获得普遍性,成为“世界文学”的一部分。
真正能够标识文学诗歌高度的,只能是但丁式的作家,不可能是卡尔维诺式的作家,只能是雨果式的作家,不可能是拉伯雷式的作家,只能是托尔斯泰式的作家,不可能是布尔加科夫式的作家。 诗要成为好诗,就要成为真正的诗,就要说“真正的好”,就要说“人性的传统”。这个标杆作品就是法国作家维克多 · 雨果的《悲惨世界》。冉阿让携带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展现了既真实又感人的人性的力量。
当代中国走到今天,当代文学走到今天,当代诗歌吟唱到今天,是否有可能打破原来的框架,从正面、直面讲述“人”,讲出我们自己的故事? 我们期待这样的文学和诗歌:容纳同时超越大时代的探索、创痛与幸福,最终与真实的自己相遇,这一永恒的幻象、主题,可以称其为灵魂。这就是“天意”。这一切,呼唤着“诗意”本身重返这个世俗世界。 人们终会需要诗情画意,去领略生命的美感和尊严。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要有诗意,就是去“会天意”,去提炼真实的人,说真正的好(人性的传统),正面揭示人性的本真本质。 人间要好诗,君须会天意。这个天意,就是随意,随人性本真本意,就是我们自己的人性的传统。
1 附 《读李杜诗集因题卷后》
白居易
翰林江左日,员外剑南时。
不得高官职,仍逢苦乱离。
暮年逋客恨,浮世谪仙悲。
吟咏流千古,声名动四夷。
文场供秀句,乐府待新词。
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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