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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卤煮研究生院》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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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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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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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3 14:44:4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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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作者选取一所研究生院作为场景,展开其对全社会各个层面、各种现象的深刻思考,使得研究生院这个小场景变成了社会的缩影。以主人公徐枕流为中心纷纷登场的各色人物成为作者展现社会各层面行为逻辑的形象载体,写尽他们的情感纠葛、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徐枕流将对吴雨恋母式的暗恋和对易欣青梅竹马般恋情的眷恋搅在一起,最终将爱情抛入混沌之中。其中徐枕流和吴雨的关系始终是贯穿小说的一条暗线,同样作为靠山的奶奶(王澜)也在暗线之列。明线出场的陆远航、苏韵文、易欣、黎夕茜、程毅、冯业、赵冉……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自代表了社会的一个层面,在他们身上发生的种种冲突与撞击,反映了这个时代的全部现实。年轻的学生们以及由年轻变老的老师们都轰轰烈烈地陷入到爱情或调情之中,不管是校花黎夕茜、富二代程毅还是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冯业都在转型期的社会中迷失了自己。书中唯一的一场婚礼,却是来自安徽凤阳的副班长程晓枫和北京人胡高的喜结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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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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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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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4 14:13:09 | 只看该作者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我想要还没有呢,”韵文脸上有些蓬勃的青春痘不知算不算是饱汉所不知的饿汉饥色:“那天没见着正脸,改日把他叫来吧,”女孩儿瞥了枕流一眼,旧仇难忘的样子:“到时候咱可不带着这个死胖子啊。”知识果然就是力量,连徐枕流自己都不记得话题是从他这里引起的,看来多年的学术训练没都和着洗面奶“付诸流水”,论文结尾处总是忘不了要“鸣谢”一下。

        也许是这个“抠底”稍稍让人安心,也许是班主任的招呼使然,总之,当大家鱼贯而入走进显得有些人满为患的“学术报告厅”时,陆远航的情绪似乎松弛了一些。枕流生性不喜欢太热闹,看到眼前这秋老虎饺子乱炖,他朝身边的韵文挤了挤眼睛:“知道为什么武功第一的王重阳门下的‘全真七子’都是二流角色么?”

        女孩儿带着湖蓝色“隐形鱼鳞”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枕流立时忘了抖包袱的技巧、直接和盘托出:“这就是他盲目扩招的恶果!”

        还没来得及得意,对面一个明显是“批量生产”的新科博士瞪了这个不知深浅的学弟一眼,徐枕流真是后悔不该报考一个只有研究生阶段的学校,没成想混到硕士居然还在食物链的最底层。

        开学典礼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大家见识一下日常工作时找不到人的众位领导是如此具体而鲜活地存在着,那个传说中主管教务的郑副院长的简历上居然说他是国内外四十七所大学的兼职教授,看着老人家听到这个数字时脸上谦虚的笑容,枕流开始有些明白这个学校为什么连垃圾都是学生自己清理了。

        接着,是新生代表发言,韵文他们三个面面相觑,想不到辛苦考研的结果是刚开学就让一个不认识的仁兄给代了表。但且稍安毋躁,听上几句,大家就明白了其中的九九儿,原来,这个西服里裹着的“臭皮囊”是从本校刚“续弦”考上的博士哥哥,学的好像是语言规划,难怪一副官腔。他正在感激涕零老师们的“再造”之恩,可能是正式拍时难免有些紧张,大概原本计划用来挥舞的右手被话筒线绊住,只得临时改成了左手,看上去有点儿一顺儿。维特根斯坦认为,理想的语言该是令使用者无法作恶的那种,换句话说,如果你言不由衷,语法本身就会自动出现错误并将说谎者的不堪用心大白于天下。遗憾的是,这种“君子国普通话”至今没能被发现。

        然后的内容更离谱,居然是上个年度各种教师奖项的颁发,实在不知道这究竟算搭车还是凑数,若非听到名单中的吴泓教授,枕流早就想有所义举了。他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身旁还是魂不守舍的陆远航,想起刚才关于那个神秘男子的谈话:“哎,”小胖子动了动胳膊:“怎么觉得你和‘他’的事情有些怪怪的啊?”枕流深知,越是说得直接,就越能显得近乎。

        远航这次显得镇定了不少:“没有,韵文嘴真快,”她往男孩儿的另一侧看看,确定没被别人听到,“回头再跟你说。”不经意间,点炮的小苏同学成了炮架子,倒成就了在后的黄雀。

        枕流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你这个事儿啊……不顺!”他故弄玄虚,可人家就是不上钩,只好自己打圆场:“你知道为什么不顺么?”其实全是瞎子算命两头堵。

        “为什么?”远航看着前排的椅子背,像是在对付,又像是很认真的样子。

        “你这个名字不好,”枕流等着女孩儿主动垂询,至少也该有附和,遗憾的是他还得自己继续“单口”下去:“陆—远—航,在陆地上怎么能远航呢?这是……”他勉强卖了一下关子:“缘木求鱼啊。”

        沉默。

        “缘木求鱼……”枕流似乎隐约听到身边这个身材瘦削的女孩儿在喃喃自语……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但会议却正相反,无价值的那些总是相似的,而有价值的才可能各具特色。今天这个“典礼”大概是“典型学院派见面礼”的缩写,如同现在的很多饭局,坐着吃的比站着伺候的还累。当《歌唱祖国》的旋律响起,众位领导互相寒暄着“辛苦”,并在事先已经被精心录好、而疑似歌曲一部分的掌声中退场时,枕流他们才意识到,这半个宝贵的故都秋日已经像郁达夫所说的那样“格外清、格外静、格外悲凉”地被双手奉上了。下午还有各班的见面会,看来,现在的官僚主义越发自知之明起来,头头儿们也知道该把没用的事情压缩打包到一天当中,以便挤出充分的业余时间去“桃红柳绿”。

        “你们中午打算干什么?”到了大门口的枕流看看另外两位,明知故问当然是隐含着别样的内涵。

        “你干嘛我们就干嘛呗,”远航冲他扬扬头,很明显,刚才的绯闻遭遇还在持续发酵,至少她这样说时并没有征询那位同性的意见,便一并给“群发”了。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大的商场?”枕流虽然对吴教授家还算熟悉,但却对这一带新开发住宅区周边的柴米油盐还没有展开过深入调研:“你刚才好像说前天晚上是去华联买的洗衣粉?”他看着依然一脸灿烂的韵文,很快便有些后悔这是否会演变成为对远航的误击。

        “是啊,从宿舍院前一个路口往右,”还好,苏韵文不是搞媒体语言学的,并没有借着话茬儿再对刚才的“男友门事件”进行后续报道。她挥手朝空中比划着,似乎在告诉路人她们学校“阔气”得可以在校外另置“别业”,当年王重阳扩招时不知全真派的宿舍够不够,总之现在被安排到两站地之外“单过”的大部分一年级硕士新生们很有一种刚进门就成了“二奶”般的隐隐作痛。

        “想买什么?给我的见面礼?”这回,连“们”字也给一并瘦了身。看来,有男朋友可以挽着的那位就是不一样,陆远航显然很快意识到去商场(还是大的)和午饭档次高低恐怕并没有直接联系。

        “这个……”他有些深意地笑笑:“也以后再说吧”,逻辑重音所在自然是“也”字。枕流朝传说中的洗衣粉策源地那边望望,眼前浮现出另一个女孩儿的轮廓。

        她就是易欣,可能算得上徐枕流最接近女朋友传统外延的“那朵花”。说起来,二人倒颇有些渊源,因为小易的父亲老易曾经是院报副刊主编的缘故,她和枕流从“郎骑竹马”到“狗骑兔子”的各个历史时期中始终有所纠葛。虽然两人小学同班时易主编就“半下海”到一家大型国企、并晋升为易总,但这株无心插柳在油墨和纸张发潮所精心构成的混合型书香中却似乎有要破茧成蝶的趋势,也许说到现在为止还仅仅是一种可能会格外确切些。

        其实他们更像是在被温柔地包办着。事实上,从小学起易欣的各项指标都比枕流飘红,且不说当这个从小连两级台阶都不敢往下跳的胖子还在为体育课考单杠不让搬梯子烦恼时人家姑娘就已经一身短打扮参加区运会了,即使是他基本可以为之自豪的文化课也始终生活在这位才女的一人之下。但易欣那后来也官至院报副主笔、和老公共同构建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有制的妈妈,却偏偏看好这个基本不敢打架的怂小子;当然,这也完全有可能是因为往上看实在空空如也之后才拿他这个“等而下之”来充数的。毕竟,为了王朝的未来,女皇也得结婚啊。

        其实,这种现象的产生绝非偶然: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女权运动使得两性在能力与气质上的差异越来越小,可择偶中的所谓“阳刚阴柔”尺度却并未随之改变;于是乎,日益力不从心的老爷们儿只好退而求其次:处长找科长、县长找乡长……如此“田忌赛马”的结果可想而知,最强势的女中豪杰和最弱势的“秀才遇见兵”都配不上对儿,“花木兰”也就只好嫁给“武大郎”了。这一点,当初的帝国主义列强早就旁观者清过,否则,也不会只骂“东亚病‘夫’”,而没有“夫”唱“妇”随了,可见人家的逻辑学决不是只为装点门面的。

        这下可苦了枕流同学,虽然现如今已经一米八还能挂点儿零,但也是长到初中毕业才勉强和偏偏什么都能全面发展的易姑娘平起平坐,弄得他至今梦见两人的“好事儿”时还基本是仰着头、踮着脚、一通紧够。甭管是不是装的,总之别的女孩儿大都能像陆远航那类小鸟般“作依人状”,可易欣当年头一次“含羞带臊”地牵着枕流衣角时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溜狗。啥也不说了,眼泪哗哗的。截止记者发稿时为止,生日小半年的徐枕流似乎还没有翻身的指望。

        想到这儿,男孩儿叹了口气:“华联有周大福么?”他还是像当年“仰望”易欣那样下意识地仰头找眼前的两位姑娘,却发现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就是那个金店”,他自嘲地笑笑,在和两个跨世纪女性的谈话中无谓地补充着。

        “你要买啥呀?订婚戒指?”苏韵文终于意识到这跟见面礼大概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枕流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张爱玲的《金锁记》,他摇摇头,倒像是要把什么念头甩出去,因为韵文的反问句显然并不需要回答:“给同学买个小礼物。”

        “啥同学啊?至于去周大福!”苏韵文刚才独家揭密“桃色事件”时的表情又回来了,一种伪话剧般的夸张,说来倒显出几分亲近;而陆远航却在正午依然涂炭的日光下凝视着眼前这个忽然变得有些许不自然的大男孩儿。

        “就是个手机链”,他本想按常规说某非常要好的“总角之交”生日临近一类的理由,但却怎么也找不出什么过关的小前提,就像上周易欣暗示枕流她身边很多同伴都已经有了金行这个别出心裁的卖点时不需要任何像样的借口一样。

        几个回合下来,枕流倒是觉得和陆远航之间有着些似曾相识的默契,比如当她沉默良久后主动拉上韵文去反向的韩国料理吃石锅拌饭、而让脸色越发晴见多云的小胖子能自己去把洗衣粉“升级”成批金戴银时枕流所感受到的理解之万岁。

        这种体会在那家老字号首饰行中被再一次推向了高潮,一位大概也是让女人与贵金属的关系搞得七荤八素的店员道出了枕流同学的心声:“手机链也用金的?为这再让人家把手机给抢了!还是买别的实惠。”

        不为歌声悲,但为知音稀;没想到一桃杀三士,小小的手机链能换来两个红尘知己已属难得。也罢也罢,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帮别人买的,”这是他每次当冤大头时已经熟练的说辞,但从来也没理直气壮过。枕流看着那用克计算的小东西,开始明白为什么科学家们会醉心于纳米技术,原来是为了让爱情变得更精确些。

        当男孩儿再回到还留着余味的校园、抬头看看研究生部大理石门楣上那一串还算遒劲的黄体死蛇挂树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枕流也曾经坚信:此时路人向他这位闯过考研独木桥的“天之娇子”投来的目光定会充满艳羡,可“修成正果”之后的小徐同学反倒开始怀疑整件事情本身的意义。其实,比起枕流自己,易欣更有资格读研,近来他常常这样想。说起来,人家可是北大的高材生,从小就被认为是铁定的女博士,可当她选择就业而对象牙塔不屑一顾时,似乎也能算是顺理成章:毕竟,一份不薄的收入以及那背后的林林总总,远比把花样或者草样的年华交待给这小到鸡犬相闻的校园来得合理。

        “你是徐枕流,对么?”正在发呆,身后温柔而陌生地响起一个声音。

        “啊?”男孩儿回过头:是成熟女性特有的微笑面孔,虽然“清秀型”容易不被岁月洗礼,但无须经过“碳十二”测年便不难判断,眼前这张颇具气质的瓜子脸至少也有四十上下了;她并未像韩剧里那些同龄女性一样、连睡觉时都把嘴唇涂得如同刚刚吃完死孩子,而是任由素净的面孔在秋阳下自然且生动地皎洁着。

        枕流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对话,还是这位一袭长裙的姐姐或者阿姨先开了口:“我叫袁扉,是你们班的班主任,”左手自然地按在徐同学的右臂上,轻着力处,示意他走向通往教学楼的小径。说来,这所学校也自有匠心独运之处,比如那座可能见证过中苏友谊的老楼却偏偏有同样厚重的爬墙虎不离不弃,其韵味远非如今张扬的时尚可比。

        “你挺厉害的,”又是微笑,语调总是那样不疾不徐地幽幽着,平淡中弦外绕梁。枕流知道,她说的是关于那四百多分的考研成绩,自然也只是笑笑。

        转眼到了教室门口,袁老师站定,枕流望见远航她们坐在靠窗的后排,韵文同学还是抿着嘴用她那“Q版”大头在环顾什么。别人念书,知识都是“内涵型增长”,而苏韵文的才学似乎采用了“外延型扩张”——知识越多,脑袋越大。

        枕流笑了笑,朝班主任金丝眼镜后鲜亮的明眸点点头,向同系的两个女孩儿走去。本想热身后和“小别”的远航来个四目相对,却发现陆姑娘脸上陡现出了些许惊讶状、并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受易欣训练多年,枕流当然没有傻到要伸出双手或张开双臂的程度,因为人家女孩儿奔向的目标显然不是自己、而是正在“斗鸭栏杆独倚”着的袁扉。

        枕流有点儿莫明其妙地在远航空出的位置傍边坐下,回头望望灯火阑珊处一对师生的交谈,忽然觉得这二人竟很有几分神似。陆姑娘显出几分想当然耳的局促,而袁老师还是半靠在门边,眼神娴定,似乎还有些莫测的什么。

        “啊?”韵文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枕流身前的桌子。

        “什么?”

        “什么什么?我说你那手机链呢?”语气中的戏谑倒是掩盖住了不快。

        枕流意识到自己显然是没有听见人家的前一次问话,因为韵文的手似乎始终向这边伸着。于是“哦”了一声,从书包里翻出那个明显和这里的气氛很不搭调的小东西,按到女孩儿掌中。徐枕流忽然发觉,易欣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时从来没有这个“伸手”的动作,而总是等他把东西在桌子上搁定之后再自然地拿过去,就像古董行里从不“手递手”的规矩一样。

        “挺有分量的,”韵文在发觉这个包装很复杂之后便没有打开,只是夸张地掂了掂又交还给枕流:“有钱人!”这句一锤定音中实在听不出确切的弦外之旨。

        “得了,得半个月饭钱。”这俗套的抱怨在这里倒不是谎话,只是恩格尔系数较高的徐枕流的支出中伙食费所占的比例并不算大而已。但他依然对这个礼物很有些不情愿,人们常说“女戴金、男佩玉”,原来老爷们儿是因为把钱都花在不比手机便宜的链子上才赋予几块顽石以文化内涵来哄自己玩儿的。

        “你也认识袁老师?”显然,是远航已经坐了回来,不过她没有再让男孩儿温习一遍周大福的尴尬。

        枕流摇摇头,像是在否认,又像是在让今天不止一次走神的头脑清醒一点:“不认识,刚才在校门口碰上的。”

        男孩儿意识到远航的提问中有一个“也”字,正待开口,人家却自己做了解释:“她是院办的,那会儿介绍我考这儿的时候见过几次。”她的声音很低,头也似不经意地朝枕流这边偏着,看来不避讳的仅限于他。其实,谁都明白个中的原委,只是陆远航当初两门全国统考科目的分数的确不比自己差,所以枕流很愿意相信那仅仅是“见过几次”。

        今天这种碰头会更多的也只是让大家知道自己是06级硕一班的成员,以便将来上课时不至于走错门。班主任看来都是学校各职能(很多是有职无能)部门的人员们来兼任,不知谁小声咕哝了一句说这像是“君主立宪”体制下名义上的国王,枕流倒情愿袁老师那在近一个小时的见面会上始终淡淡的笑容成为“一生唯一做的就是在和整个不列颠调情”的伊丽莎白一世。既然百废待兴而“王室孱弱”,自然得“政出大夫之家”,一男一女两位班长是必不可少的,枕流也是在未来一系列的沧海桑田之后才明白,这个头衔远远不是“为大家服务、发发信件、收收作业”那么简单,倒是大学时代那假戏真唱的竞选更孩子气般地实在。

        枕流早已经被同窗们那些不是欲说还休就是倒背如流的自我介绍弄得晕头转向,只记得五湖四海院校大巡礼。轮到自己时也只好老实交待地说是北京人,在澳大利亚念过几天大学,不是名校(那儿就没有名校,别信广告)所以你们记不住也用不着知道校名,后来回国混了一阵儿,再后来就在这儿了。

        最终,一对儿“自助”的班长好像是叫石立和程晓枫。政客们更习惯背后活动,除了赫鲁晓夫之外你们见过谁直接跑到联合国大会上去现眼的?所以当你真让他站出来毛遂自荐时的确有好戏可看,瞧着那些针毡如坐的狼狈样子,枕流差点儿没替他们把心里话说出来。高足捷步者得之,当真有人敲锣打鼓为皇军开道时,那些恨自己脸皮关键时刻不够厚的众生相更绝非语言足以形容。

        君子如水,小人如油。究竟是因为近朱者赤所以挨金随金,还是由于物以类聚所以党同伐异,枕流这个初学者自然难以一下子参悟得透。但很明显,远航也绝非权欲漩涡中的人物。当牛鬼蛇神们你唱罢我登场、苏韵文也看得此起彼伏时,陆姑娘却不停地拿出手机在按着什么,而神色则不那么搭调,并没有意料中的厌恶,反倒似乎有些不安,比如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望向门口和窗外,尽管,那里除了偶尔略过的匆匆外并没有什么更多的风景。枕流可能是觉得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热络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抑或不打算把眼前的大餐一口饕餮掉;总之,他并未询问那短信里“信则有”的玄机,只是在偶尔接住远航似有几分焦虑的目光时送上一个“会心”,虽然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从中理解到了些什么。

        最长的一日也自然有它结束的时候,徐枕流终于走出教室时已经听不清韵文的评论员文章了,内容想必就是对新同学们的第一印象云云,他有点儿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个小他两岁的女孩儿确实单薄些,不像同年的远航更有进退的纵深。

        按照通常的俗套,中饭既然错过到傍晚也该“收之桑榆”,可枕流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儿像这个秋日里渐渐慵懒的太阳,打算早些西栖若木了。当三人来到街旁正不得不决择的当口,“好雨知时节”的理由也如约赶到,远航妈妈正等在那里,也许这就是陆姑娘刚才魂不守舍的空穴来风。虽然大家都知道“伯母”的称谓更暧昧些,又尽管这位看来已经懒得和步步进逼的岁月抗争的中年女性在外观和内涵上都要长自己父母几岁,但还是习惯的力量更大,枕流开口叫了声“阿姨”。

        远航偏于单薄的身材显然并非母系血统所赐,看上去同样柔软的性格似乎也如此。当报到那天头一次遭遇时,陆妈妈就竹筒倒豆似的告诉小徐,她们夫妇都来自西安市郊一所有着军工背景的空间技术研究所,远航爸爸是技术骨干,而她则搞些行政工作;显然,都是在那个不记后果的年代里背井离乡到大三线抛洒青春的根红苗正。若不是小平同志提出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体,枕流真有些怀疑眼前微胖的这位之所以会提前退休是不是和单位的保密奖惩制度有关,同时也痛感中国传销界的有眼无珠。

        从惯例来讲,在这类“饭口儿”见面的寒暄往往会和吃有关,反过来说,如果人家不主动提出要约,往往就是示意你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正如官场上的端茶送客,礼仪之邦最讲究的就是别撕破脸。果然,陆妈妈并没有显出足够的热情,而且还总是紧闭双唇盯上女儿的眼睛几秒。枕流和韵文就像是漂在半开水中的茶叶,上不得下不得,着实难受。

        正在踌躇间,又是远航解了围:“我跟我妈有点儿事儿,回头晚上给你们发短信。”她说得很干脆,但往往越是直接就越意味着天外有天,女孩儿望向枕流的样子更像是在说服他别扔下自己,语气也楚楚地无奈着。

        枕流同学连支吾的机会还没来得及有,陆妈妈就补充了一句:“那咱们回头见。”若不是在天津长大的亲切乡音未改,这话还真有些噎人,而且临走时甚至都忘了该礼节性地问问人家两个打算回哪儿。徐枕流虽然嘴上还和韵文对付着,但目光却顺理成章地跟着母女二人过了马路,远航的头微微低着,走路的节奏似乎倒比矮了半头的妈妈慢上一拍,也许是她们都知道要走向不远处那间招待所的缘故,总之看不出有交谈的痕迹。

        韵文似乎明白剩下的两个大概不会独处,尤其是当枕流说他不准备去食堂体验生活之后。于是便也“短信联系”,把手中那个稍微超前于自己年龄的挎包背上肩,挺拔地回头走进校门。

        从记忆中有史可考直到今天,枕流每当看到别人母子或母女在一起时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事实上,同比衡量,徐妈妈绝对能让每个同学的母亲都黯然失色,这的确不是夸张或者笑谈,且不论那“高保真”的美丽,就拿眼前来说,当同龄女性大都已经被宏观经济政策安排去构建和谐家庭、最多也就在从来不过那么回事儿的事业中站倒数第几班岗的时候,枕流的母亲正在澳洲最大的电信企业中牢牢地占据着即使在这个多元文化国度内都足以让所有华人啧啧称羡的职位。举个近在咫尺的实例,今天徐枕流对那个晃眼的手机链不满之所以完全和钱无关,很大程度上就是妈妈的功劳。

        但这并不意味着枕流曾经甚至正在产生过、产生了以及产生着多么清晰的自豪乃至骄纵,因为从育儿室“进修期满”后就始终在奶奶身边长大的他确实不大了解人家亲子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深浅。所以这种有些关公战秦琼的比较就变成了无解的谜,不过他倒是也从未烦恼过,毕竟,命运的答案有时已经在拐角处露出莫测的笑容。

        尽管脑海中不止一个念头在挤眉弄眼,但我们的徐枕流同学并没有在街上多耽搁便回到了住处。因为吴爷爷家、当然也是语研院的这幢宿舍楼,就在研究生部隔壁,而且他也不打算让没什么相干的同学看出其中的奥妙,尤其是今天领教了个中的推推搡搡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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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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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4 14:15:33 | 只看该作者
        “研究生部在跟加州大学合作搞了一个培训基地,回头你们可能有机会到那边进修,”彭奶奶兼顾着一旁插不上话的男孩儿:“不过你大概是不会去的,”出身革命家庭的老教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笑了笑。

        “前几天听韵文说来着,那帮人已经开始伺机而动了”,枕流发现这个女孩儿消息满灵通的,虽然看起来也不怎么上蹿下跳。

        老人大概是懒得过问现在这帮心思活泛的八零后、九零后们,她拿过女儿收拾起的碗筷:“小尚干嘛非得去那个筹备处啊,这种事儿最得罪人了,回头让他跟院里说说,甭去了,看看新鲜不就得了,”谈话伴着橱下的水声传来……

        说起这位现如今研究生部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那可是位传奇人物,能算得上半个草根崛起。父亲是县城里的一名小会计,母亲早年间当过乡间剧团的演员,虽然供独子大学毕业并没有伤筋动骨,但项尚后来得到的一切更多的要归功于自己的打拼。年近不惑的他望望身边的同龄人,实在是没有更多值得羡慕的什么,当然,也包括抱得美人归的那场战役。

        其实项处长跟吴雨差不多可以说是同门师兄妹,也属语研院研究生部当年罗曼传说的华 乐章之一,至少在现而今的掌故当中是如此演绎的。能有这样的东床来“继承大统”,彭教授也算是今生愿足矣,就等着外孙横空出世,自己好做个“十全老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对姑爷跑到天涯海角去掏资本主义老窝态度消极的原因,毕竟,很懂得惜福的彭老师总觉得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枕流并不是那种清高到对当官发财嗤之以鼻的“化外谪仙”,但却明白自己的性格怕是注定和此路人生美梦无缘。他当然清楚万里迢迢到洛杉矶去当筹备主任恐怕不是为了就近给科比捧场,既然那么多龙的传人削尖脑袋往出挤,这就是市场,占住桥头堡不愁没有愿者上钩。他甚至有些埋怨彭奶奶的贪心,哪有偷鸡连米都舍不得的道理。

        可是项尚的运气或者说是风光的确让人有些耳根发热,抑或这也是人家选择“屯兵避祸”的来由之一,想想确实机关算尽。比如徐枕流从高中那会儿对他就多少有些敌视,当年得知“小吴初嫁了”时可是着实为赋新词强说愁过一把,其实不仅是他,从听说二人关系升温到最终收到婚宴请柬的过程似乎很是经济,多少贼心不死的“洛阳公子”都还没来得及组织预备队就被告知游戏结束。

        偷东西能不能构成犯罪得看案值数额的大小,一般演习基本都属于好占小便宜的性质;可抢劫就完全不同,即便未遂也往往难逃严肃处理的厄运。究其原因,恐怕是受害者心态的不同,遭遇扒手还能得着个“下回加小心”的吃一堑长一智,可让劫匪把包翻个底儿朝天时则会在劫难逃地感到自己确实是弱势群体,这额外的精神刺激便在“翻身农奴把歌唱”之后发酵成为“你也有今天”的快感,还能有抢劫从业者的好果子吃?所以还是学门“手艺”,干点儿那技术含量高的是正经。

        事实上,谈恋爱的道理也一样:听说梦中情人跟了不如自己的,非但尊严毫发未伤,心态好的还能对将来的“再就业”平添几分抖擞;而“溜溜的她”如果是让白马接走的,那可就不同了,人家洗洗睡了,您这边儿的面子却一并被随了礼。显然,当年项处长定鼎中原时的情形就属于后者,那可是吴教授的掌上千金,昨夜明烛不知染红了多少书呆子的黄粱美梦。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精神胜利法”的产生绝对有着其唯物主义的基础,比如,人们之所以会常说某件事情“完美得像个骗局”,恐怕就与酸葡萄心理有关。然而,饮食男女这把刮骨钢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化为绕指柔的,枕流同学听了吴雨母女的谈话确实感到有点儿胃动力不足,甚至几乎在夜夜缠绵的枕头上辨别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伴随着秋日里的寒雨连江,直到第二天上午马列课时,枕流依然有些怏怏。讲台那边的宫子叶老师正在用一口大约原产自辽河流域的东北官话不怎么熟练地朗读着手中的讲稿,她已经连续三次把“季诺维也夫”说成“季米特洛夫”,前者的死魂灵恐怕当得知自己不仅在第三国际让另一个“姓季的”弄得颜面扫地、现在居然连署名权都给剥夺掉之后正“巡天遥看一千河”地赶往此处讨回公道。徐枕流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抬头往窗外昏沉沉的云间看了看,露出今天头一遭的微笑,这个枯燥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必修课能如此疗人心疾,真是难得。

        坐在后排的女生们在播发刚刚收到校园掌故,说这位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女教授原本是打什么球的(这个细节各个不同版本有所出入),后来嫁了个好老公,现在鸡犬升天,也摇身一变到这里滥竽充数。之后便是见仁见智的评论时段,看来女人们天生的新闻敏感并没有随着学历的增加而有丝毫褪色。

        “你听谁说的?要真是什么大领导,能看上运动员?”好像是一旁的副班长程晓枫出来“宏观调控”了:“她又不是伏明霞!”还是这个主持正义的声音在补充着。

        “嘿,怎么不可能啊,那时候没有模特,身材美女都去当运动员了”,经过刚才的“中苏摩擦”事件,枕流精神了很多,他向后微微偏着头:“这就叫历史唯物主义。”

        一锤定音之后,离讲台不远的这个局部有些骚动,低低的笑声似乎在挑战着“女篮五号”的神经,于是,宫老师便从那自己似乎也不胜其扰的小号字打印稿中抬起头:“又是你,徐……”她努力搜索着记忆:“流枕!”自从第一节课时的杀鸡儆猴之后,宫教授已经认识了这个从小就习惯于挨说的胖子,只不过对具体的名姓还有点儿纠缠不清。

        徐枕流转回头,在同学们今年花胜去年红的笑声中冲老师吐了吐舌头,那个“流枕”经她的东北官话演绎之后,发音确实有点类似“落(lào)枕”,男孩儿本能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想起了昨晚的味道。

        传说中受领导“贴身”教育多年的宫老师并没有“剩勇追穷寇”,只是嗔了枕流一眼,看看墙上的挂钟、继续低下头去和那让大家都难受的讲稿不依不饶。于是,枕流同学的思维愈发荡漾开来,从项尚想到魏丹,又从魏一诚想到正坐在身边的远航。今天,这个女孩儿的大盘指数似乎还是持续走低,即使在刚才的“巅峰对决”时也只是有几分不明就里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又回去摆弄着手机发出翻盖时“啪、啪”的作响。

        “对了”,枕流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忘了说:“你见过魏一诚的女儿么?”实际上,现如今导师的真名实姓早就不仅仅在论文中被直接呼来唤去了。

        “见过啊,”这次远航的回答倒来得很快,只是语气中带着游移:“怎么了?”

        “说她找了个三十多岁的男朋友”,徐枕流和盘托出:“你可别乱说去啊。”世上所以没有秘密,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总是普遍联系着的:有的学者曾经做过统计,你想在地球上找到任何同类,只需要不超过十五个“熟人”依次作为中介。

        远航猛抬起头,倒吓了告密者一跳:“你听谁说的?你确定么?”

        这确实有些为难:“她们学校的人,说她把那个男的带到……”小胖子以为可以对付过去。

        “我知道了”,陆姑娘抬起左手食指:“你听那个吴雨说的。”

        面对远航坚定的目光,枕流似乎觉得有一种被当年同学们戳穿他和易欣密切往来时带着惬意的紧张。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这个研究院复杂的渊源很难彻底隐瞒,不过还是本能般地在寻找着什么可以推搪的遁词。

        陆远航显然察觉了男孩儿的窘态,刚要说什么,又随即变得有些犹豫起来:“你那点儿事其实好多人都知道。”

        这倒踏实了,就像很多流窜犯东躲西藏时内心反而会产生希望人民警察现在就神兵天将的隐隐渴望:“你连吴雨都知道,看来你对魏一诚他们家‘地形’够熟悉的”,既然远航不忌讳,枕流也就顺杆爬了。

        “啊…”陆姑娘似乎一瞬间回归了原本的神游天外,但又好像是在艰难地决定着什么:“也……没有,”听到枕流的解嘲,她慢慢抬起头,迅速瞥了一下男孩儿的眼睛。

        “这姑娘可真对得起书香门第,”枕流原本以为魏丹的事情能成为打发时间的谈资,可远航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积极要求进步”:“对了,魏一诚他爱人是干什么的?”最后,总算找出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说是大学老师,”陆远航的目光暂时离开那闪着蓝色幽光的手机,把面前长条桌面上不知拜谁所赐的一个大约来自某种超市食品的价签认真地撕了下来,端详一会儿后又原样贴了回去。

        “琴瑟友好啊,”枕流听到第二排苏韵文她们在谈论一个师姐毕业后嫁给什么市市长的“风闻言事”,大概是刚才“宫教授家史”的相关报道。这就是坐在前面的好处,表面看起来容易遭背后黑手暗算,其实却不动声色的把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而且能保持一种让别人自己吓唬自己的神秘感:“她是教什么的?也是语言教学?”

        “不是!”远航的否定性回答倒很果决,似乎要割断什么:“好像…好像是文学理论…之类的吧…”一旦牵扯到自己并不了然的实际问题,女孩儿的语气便渐趋缓和,她又摸了摸眼前那个贴膜价签,不过这次好像没有再下毒手的兴趣。

        “嗯,那丫头有可能是随了她妈,现如今的文论都挺离谱的,”枕流原本打算举几个例子,佛洛依德那一套早就臭街了,而德里达的亚伯拉罕燔子故事或许还可以拿来聊佐。

        他换了个姿势,欠欠身,一来给老师造成他在辛苦恭听的假象,二来也是自己准备开讲的先兆。可这芹意却哪个也没打动,老师如释重负地宣布课间休息,而远航则在示意枕流帮她签到后起身。她下意识打开背包瞟了一眼,但什么都没有拿就攥着手机从少有人用的旁门离开,枕流隐约看见那包劫后余生的纸巾是叫嚣“把海水吸干,台湾的小朋友就能过来玩”的“心相印”牌。

        盖儒者之争,大凡名与实也。人类之所以要有语言,除了“至圣先师”所说的“劳动需要”外,大约也是因为用行动证明自己远没有上下嘴皮碰一碰来得那么酣畅淋漓。但物极必反,当人们滥用这个“新技术”开始尔虞我诈时,大家便又不得不重新启用肢体表达,文革时的忠字舞想来可能就是这种“言之不足,故足蹈之”的产物。

        不仅如此,从小学时点名到现如今的签到,大概也有这种考虑,可语言那可以脱离实际而独立存在的“劣根性”却成为它永远抹杀不掉的胎记。不过,如同婚礼上那些感人下水(该字此处念成轻声,指内脏——作者注)的真情告白并不会成为阻挡两位“心系全球一片红”、“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拦路虎一样,签到簿上密密麻麻的各类手写体也多少可以弥补门可罗雀的尴尬,而且还有助于培养同学间互助的美德以及托付和被托付的信任与使命感。

        但这样做有时也会产生副作用,如今的人们不但干了好事不留名,而且已经习惯于接受别人悄悄替你“克服困难”,比如有不少后一种情形就在新婚之夜时被发现。

        “那位艾大小姐的到是谁给签的?不像你的字啊。”枕流回到座位,看见后排的韵文正趴在桌子上翻着一本《家庭、私有制与国家起源》。

        徐枕流说的就是他们语用系这届至今还没有露面的同窗——艾枚,也是今年唯一的一位保送生,她好像来自云贵那边的某神秘部落,专门定向研究少数民族语言,难怪如此扑朔迷离。这还不算完,艾同学没等开学就告诉所里,人家跟着当地的什么考察队去“田野调查”,头两三周就先不来研究生部和大家握手言欢了。事实上,对于“不见长安见尘雾”的枕流几个,这么点儿仅有的信息还都只是“据说”,据他们系那个连午饭吃什么都讳莫如深的教学秘书说,如此二位碰到一起,难怪苏韵文都要大摇其头。

        “对了,”趴着的那位忽然激动起来:“昨天艾枚她男朋友来了,好帅好帅的哦……”说罢,夸张地花痴着。

        “她啥时候‘接见’咱们啊?”提起这千呼万唤都没出来的“贵人”,枕流的确有点儿阴阳怪气。也难怪,任何九九八十一难的考研亲历者提起那些兵不血刃的幸运儿,总会对这“宁有种乎”的现象颇多微词。保送比起走后门来,不但理直气壮,进而甚至接近荣光了,制度缺陷早晚会演变成体面的作威作福,想来果然不错。

        韵文做仰天长叹状,好像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是下周,她男朋友把宿舍给收拾了,大概是她们屋那个女生给帮签的到。”恋爱中的贫富不均似乎并没有使苏韵文同仇敌忾,看来最原始的本能一旦升华就难免带有虚伪性。

        分清敌我友是一切革命的首要问题,枕流也没有停止争取统一战线中同盟军的努力。但从这个裙带链条中,他并未再得知什么有加值的线索,因为来自韵文的诉说以抒情为主,而没有什么“干货”。女孩儿一边小心地把自己火爆的“前脸儿”隐藏在徐枕流那远为魁梧的双肩后躲避着已经开讲的宫老师偶尔巡行的目光,一边低声但抑扬顿挫地羡慕艾枚的男友如何为了爱情把工作转移到北京,并夹叙夹议着自己的不幸。

        可怜的男孩儿一面用尽量轻微而到位的肢体动作来对付着身后的脉脉此情谁诉,一面还得不时和讲台那边来个茅塞顿开式的颔首微笑,几乎欲哭无泪。他一直等着身边的远航回来后能换个战略重心,至少也可以摆脱两线作战的捉襟见肘,但这个往常基本还算守时的陆姑娘却总是云深不知处。

        好在随着临近午间饥饿的来袭,韵文的“人生漫谈”开始有些倦怠,然而那自怨自艾的衷肠却渐渐演变为埋怨老师这经怎么总也念不完的肝火。其实如果你稍微用心听一下就不难发现关于乌托邦社会主义理论的时光旅程已经接近终点,但人们往往会在生理与情绪的双重刺激中失去最简单的运算能力,此次也不例外。

        事实上,如果有人指责这位至今也没有发福的宫子叶教授对备课不认真负责的话,那纯属猜测,而且基本可以肯定是瞎掰,比如枕流就相信那份总感觉有些来路不明的讲稿绝对梅花香自苦寒。严于律己的人往往也能恩被四海,临近下课时布置的读书笔记作业对于多数研究生实在是“道之不存亦久矣”,可深谙“三从一大”的老师却在怨声载道中依然执着。

        “远航哪儿去了?”刚刚从“今日之事多烦忧”中的余波中“梦醒是清晨”的苏韵文倒没有更多地为课业负担发愁,其实这点儿玩意对于久经沙场的她们都是举手之劳,而且那位运动型美女教授体力再好也不大可能从上百份相似作业的紧逼中突破,任何雷同甚至抄袭也都更容易被解释为“乱花渐欲迷人眼”。关键是这帮习惯大学中悠闲时光的善男信女们已经淡忘了一切有关作业的记忆,就像热恋中的殷勤到七年之痒后早已不是必修,甚至被当作负担而成为“婚姻是爱情坟墓”的得力口实。

        不过这几个认识不久的“同学为朋”当然还处在调情阶段,彼此磨合的生涩中带着敏感和新鲜,一切麻烦都会被初秋的酸甜所淹没。比如枕流其实在刚才距离下课还约有半小时那会儿就听到书包中手机隐约而深沉地几声振动,料想多半是远航发来的短信,不过却没有当时打开。这倒还真不是师道尊严的余晖,而是历来的习惯使然。

        在他们这一代人小的时候,幼儿园正处于求大于供的热络当中,比不得当今对台叫阵的尴尬。这可苦了围城中祖国的花朵,抢手的阿姨们把原本的母慈子孝搞成了半军事化,比如午饭的配给就不得有丁点儿浪费。记得当初别的孩子都是拣爱吃的招呼,难免剩下半个碗底相对两无言;而枕流则先难后易,最终才是渐入佳境的冲刺。心理学家们说,前者属于乐观的悲观主义,而后者则更接近于悲观的乐观主义。

        这次也不例外,直到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时,徐枕流才“顺便”拿出手机,不出意料:“让帮她把东西拿着,远航一会儿直接到所里跟咱们回合。”这是相对忙碌的一天,下午有本系的专业课。

        吃过中饭,枕流懒懒地从家属院踱进学校,看来韵文去那个遥远的宿舍一趟还得过会儿才能回来。其实他知道苏韵文这等精细人决不会把下午要用的书落在二十分钟步行之外,这个理由绝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马列课课间她舍近求远地跑到教学楼去上厕所时就十分可疑,而且在起身之前还在挎包里鬼鬼祟祟地摸索过一阵。

        如此推理让徐枕流有些犯困,于是便往羽毛球场那边呼吸一下健康的空气。他远远看到来自岳阳楼畔的那个在首师大浸染了四年后很接近北京男孩儿的程毅在一本正经地挥汗如雨,而场边大概刚刚鸣金收兵的就是顾爽,正用双手成淑女状、很不效率地扇着脸红心热。

        说起她,确实是班上比较引人侧目的一个姑娘,不知是不是故乡的妈祖在冥冥之中导航的缘故,这位福建湄洲的女孩儿很擅长让自己本已略知一二的外貌愈发扬长避短。且不说在本就有些昏昏欲睡的研究生部中,即便是花瓶般的庸脂俗粉都难免万箭穿心,更何况人家顾同学的出手不凡。上周外语听说课personalintroduction时,一口漂亮的美音技惊四座,那半路出家的中国老师后半节课明显有些心虚,若不是这位本院土特产的男博士雄性特征明显,大家真有点儿担心魔镜会提供不利于白雪公主的证词。枕流对美女一向宽容:“怪不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厦(吓)大的,”看着这位易中天的校友,他多次向同学们感叹。

        “你就穿着这个打球?真是宁愿累死也不怕美死,”徐枕流望见女孩儿脚上的矮腰皮靴,找到可资利用的突破口,他顺势坐到顾爽身边的长椅上,同时不忘冲场上那个自己第一印象很不错的程毅点点头。

        “哇,你太抬举我了,”顾同学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四处搭讪的小胖子,她转向枕流,微微翘起的双唇在香汗的烘托下很有些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味道:“你不给我们一展身手?”

        徐枕流摇摇头,他的兴趣当然不是在这个石砖场地上耍狗熊,而更喜欢在雨后金毯般铺下来的曛阳中和眼前似乎吹着海风气息的女孩儿若有若无地来言去语。这光景,搞得因生理周期本就心潮起伏的苏韵文,在满院子找枕流找了个遍之后十分光火,去所里时一路上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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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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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204#
     楼主| 发表于 2017-6-7 17:23:3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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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前天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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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203#
    发表于 2016-12-21 20:18:4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赏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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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2-10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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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202#
    发表于 2016-12-7 15:33:12 | 只看该作者
    耿于天 发表于 2016-11-24 13:40
    内容简介:

      作者选取一所研究生院作为场景,展开其对全社会各个层面、各种现象的深刻思考,使得研究 ...

    似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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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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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20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5 13:52:51 | 只看该作者
    编辑推荐:

      作者:一个自闭症患者,一代播音大师夏青、葛兰之孙

      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般的批判,卢梭《忏悔录》般的思考

      曹雪芹《红楼梦》般的构思,钱钟书《围城》般的冷幽默

      老辣之作居然出自八零后之手,深刻思考居然出于自闭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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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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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20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4 13:40:19 | 只看该作者
    内容简介:

      作者选取一所研究生院作为场景,展开其对全社会各个层面、各种现象的深刻思考,使得研究生院这个小场景变成了社会的缩影。以主人公徐枕流为中心纷纷登场的各色人物成为作者展现社会各层面行为逻辑的形象载体,写尽他们的情感纠葛、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徐枕流将对吴雨恋母式的暗恋和对易欣青梅竹马般恋情的眷恋搅在一起,最终将爱情抛入混沌之中。其中徐枕流和吴雨的关系始终是贯穿小说的一条暗线,同样作为靠山的奶奶(王澜)也在暗线之列。明线出场的陆远航、苏韵文、易欣、黎夕茜、程毅、冯业、赵冉……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自代表了社会的一个层面,在他们身上发生的种种冲突与撞击,反映了这个时代的全部现实。年轻的学生们以及由年轻变老的老师们都轰轰烈烈地陷入到爱情或调情之中,不管是校花黎夕茜、富二代程毅还是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冯业都在转型期的社会中迷失了自己。书中唯一的一场婚礼,却是来自安徽凤阳的副班长程晓枫和北京人胡高的喜结连理……

    点评

    似乎结束了!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6-12-7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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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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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3 14:17:44 | 只看该作者
    后记

        自从走进社科院大门的那天起,便萌生出想把个中看似“神秘”的种种“为外人道”的冲动。

        记得,几年前,希拉克总统在将大仲马“移厝”先贤祠时的演讲中将这位文学巨匠的功绩“盖棺定论”为“以他独一无二的才华和**书写了法兰西历史”。

        “才华”、“**”。

        换成通俗些的话来说,也就是“会写”与“想写”。

        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该怎样把当代研究生的“群像”呈现给读者呢?不知道。

        十几年前,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中的“个别内容”在正式发表时被“有意无意”地删除了,其中一句,就是告诫“当权者”们不要劳民伤财地“大搞形式主义”。

        的确,当拿不出适当“内涵”来支撑局面时,找些“外延式”的形式化手段凑数倒也不失为一种选项。

        乍翻之下,大家便不难发现,这篇小说不仅穿插了较多议论性笔法、知识性内容,甚至还像学术论文那样援引了相当数量的脚注文字(这只在正式出版的纸质书中有所体现,网络版因页面格式原因将脚注删除或纳入正文),其初衷,无非是想构造出某种“文化氛围”。而这样做的最终效果如何,是否有画蛇添足的“副作用”,尚待考验。

        再说几句“题外话”:

        去年,一位常年从事华语文学研究的“美国鬼子”来社科院做学术交流,闲谈中,他不止一次困惑地问我:“大陆年轻人是不是有很多性伙伴?”

        我回答不是。

        “那么堕胎、自杀的比例是不是很高?”

        我回答不是。

        “他们是否对未来很绝望、整天及时行乐?”

        我回答不是。

        “那么你们的年轻作家为什么总写这种颓废的‘黑**节’?”

        ……

        “如果一个脏字不用,你们还能不能写出成功的作品?”

        我说可以试试,但恐怕戏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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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9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3 14:17:14 | 只看该作者

    真是常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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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3-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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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197#
    发表于 2016-11-22 14:44:33 | 只看该作者
    继续阅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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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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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1:00 | 只看该作者
      那是十年前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在袁莱在院报实习时借住的单身宿舍里,当然,也就是对面那间常常让吴雨出神的地下室,青春茂盛的情侣迈出了痛苦而甜蜜的一步。造化弄人,令多少男子汉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的“血腥”场面,却使得过分怜香惜玉的袁博士六神无主、脊背发凉,甚而难以成事……就是从那次以后,他便渐渐开始对生活中的一切过度敏感,乃至充满恐惧……

        不知什么时候,吴雨捻灭了床头那盏本已十分晦暗的旧台灯、缓缓拉下在月色中闪着微光的水蓝色发带,她看着不知所措的枕流,或许,是男孩儿身后的什么:“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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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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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0:46 | 只看该作者
       欧美学术界经常将中国知识分子斥为“缺乏想象力”,的确,在智力角斗场中,往往是“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当然,这种评价只是就整体而言,中国的读书人中也不乏那些具有洞察力的“慧眼”,比如袁莱,再比如徐枕流。遗憾的是,后者在享受天马行空之乐的同时,难免会陷入另一个极端,爱把林林总总纠缠在一起的他们,常常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经过和赵冉近一年以来的接触,枕流始终怀疑,这位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自己的导师似乎和父亲有着某种非比寻常的关系。事实上,聪明过头的男孩儿经常会产生些希奇古怪的想法,真相大白后,连自己都哑然失笑;但这一次,他猜对了。

        马克思认为,偶然是必然的存在形式;不错,看似违背常理的机缘凑巧身后往往都有它在劫难逃的宿命。十几年前,当大家惊异地发现徐爸爸和赵老师“走到一起”时,错愕之余,似乎谁也没有认真想过,噩梦醒来的怨妇爱上平生素不愿被任何枷锁羁绊的落魄才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当然,这段“孽缘”不可能被两个“诗书名世”的知识家庭所接受,最后的棒打鸳鸯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像枕流父亲这种文人气质,往往难逃瞻前顾后的“痼疾”,“坠入爱河”时倒挺痛快,可等真该“抛妻弃子”的关口,他却没有了“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迈”。不过,这话还得两说着,比起那些“拿得起、撂得下”的“纯爷们儿”,能嫁给个“认死理儿”的知识分子,恐怕还算种“矮子里拔将军”般的“幸运”。

        “没错,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吴雨深长地叹了口气:“爱情本就是个‘上帝之赌’,该相信自己最初的选择才对。”的确,既然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可能有答案的千古之谜,那么,你选择的次数越多,局面就会越混乱,当然,距离幸福恐怕也越遥远。

        可是,这种看似简单的推理过程,在现实生活中却并不那么自然而然。多年以前,吴雨之所以决定离开曾经令自己倾慕万分的袁莱,表面看起来并不像远航认为的那样不堪,以当时的情形,若换成是陆远航本人,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面对一个对生活中的种种一切都怀有极度洁癖的男友,看似浪漫,实则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或许,每天几十遍地擦拭那些早已锃光瓦亮的日常用品尚且还可以忍受,可当他不由自主地对你的言行举止大加指责时,恐怕就很难被旁人理解了。事实上,最痛苦的正是袁莱自己,他并非对相知多年的初恋情人缺乏信任,完全是被病魔所累、难以自拔。所以说,能成为一个大众眼中的“好人”,与其说是修来的成就,倒不如说是天生的幸运。

        “真的,怜惜眼前人吧,”吴雨望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枕流:“别为了一时的好奇抱憾终生。”男孩儿明白,她指的是易欣。

        的确,对于枕流这种貌似强悍、却永远长不大的秀才性格来说,能有个“罩得住”自己的另一半绝对算件好事。其实,这也是中国书生的通病,面对是非曲直,他们不会像市井小民那样明哲保身、委曲求全,甚至可能比赳赳武夫更加大义凛然,但当回到温柔的港湾时,却往往像个初生赤子一样,需要女人来疼、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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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9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0:30 | 只看该作者

        其实,枕流倒是很理解袁莱的决定:他是那样的心存广远,曾经被赋予过多少期待,把自许如此之高的人弄到那样的阴暗角落,一关就是十几年,恐怕谁的忍耐都会被逼到了极限。在中国,精神障碍不属于通常意义下的残疾,但他们却在承担着比肢残者更加无处不在的痛苦,甚至连起码的尊严都被剥夺怠尽,普通人尚且难于忍受,更不用说那些虎落平阳的天之骄子了。这次,袁莱之所以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舍身一赌,就是因为已经受够了那无边无际的折磨,按照他计算时间的尺度标准,与其蹉跎一生,倒不如玉碎瓦全来得痛快。

        枕流后来得知,袁师兄接受的是所谓“内囊前肢毁损束”,据说对重度洁癖有特效,只可惜那位手潮的主刀大夫“失之毫厘”,破坏针剑锋披靡时差了零点几毫米。不过,治疗效果还算明显,原来的症状基本都消失了,只是有点儿副作用,术后一个月来,袁博士半句话也没说过,只是呆呆地凝神望向远处,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他姐姐说,袁莱手术前一直在写《中国语言哲学史》大纲,想等病好后和你共同完成……”一颗透亮的泪珠挂在吴雨干涸的脸颊,久久,才恋恋不舍般地落下。倘若换作那些画着面具般浓妆的妖冶女郎,此刻“梨花春雨”中的大花脸一定会显得无比滑稽、虚假。

        “他姐姐?”

        “就是袁扉,你们班主任…”

        难怪呢,枕流一直觉得这位神秘的大师兄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不仅对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连院里新近发生的逸闻掌故都难逃法眼。

        坐到昏暗的地下室中时,吴雨的情绪已经有所恢复,炎炎夏日,这里反倒显得愈发阴冷:“你还没吃饭呢吧?”像往常一样,她想起了男孩儿的温饱。

        “我吃过了,”这句善意的谎言倒也并非没有现实依据,不知为什么,中午那顿婚宴似乎很不容易消化,直到现在还不停地翻滚着。

        良久,吴雨抬手擦拭掉脸上的泪痕,让不饰铅华的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对了,你爸爸下午打过电话…”

        “哦,”枕流不明白,此时的吴雨为什么忽然想起这“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要接魏丹去澳洲念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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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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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0:16 | 只看该作者
       徐枕流怏怏不快地在院里转悠了整整一下午,却感觉什么都不大对劲,图书馆还像往常那样死气沉沉,连平日里挥汗如雨的篮球场都变得门庭冷落。不经意间抬头,才发现似火的骄阳已经懒懒地垂向远处隐约的群山,该“鸟倦飞而知还”了。

        推门进屋,却发现家里的一切并不比外面温馨。吴雨显然是回来过,早上出门时她好像说晚饭要包饺子吃,此刻,和好的面正在盆中“醒”着,做馅用的各种原料已经切碎、但尚未“会师”,男孩儿摸了摸还存有余温的炉灶,大概刚被熄灭不久。

        老式空调依然在嗡嗡作响,电视机也开着,只是被关掉了声音,新闻主播的面部表情有些滑稽。吴雨出门时怕是很仓促,向来心细的她即便只下楼买趟报纸也会把家中的一切安顿妥当;更何况,直到没有掌灯的屋里渐渐变得阴晦,女主人都还没有回来……

        当被门铃的吵闹声惊醒时,枕流看了看挂钟,已经七点了,她居然连钥匙都忘了带。

        “您,您…”面对进屋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写字台旁的吴雨,刚刚从恍惚中归来的男孩儿都有些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梦是醒,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又一一否定掉。

        小吴老师抬头看着枕流,脸上若明若暗:“咱们今天去地下室住吧。”

        “啊?”自从所谓的骨干教师培训结束后,两人大约有半个多月没去过那边了。

        没等徐枕流回答,面无表情的吴雨便一言不发地走进那间原本让给枕流住的小屋,待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白底红花的连衣裙。很长时间之后,男孩儿才想起来,这条始终让他感觉眼熟的裙子,原来就是多年以前小吴老师最爱穿的那件,如今虽已有些旧了,但却显出某种特别的温存与平和。

        “那,那饺子怎么办?”枕流依然很犹豫。

        “走吧,”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关掉了空调和电视。

        直到两人并排坐到出租车上时,男孩儿还恍如在十里雾中,他侧过头想问个究竟,却发现袁莱笔记本上那条水蓝色丝带不知何时被端端正正地扎在吴雨发间,还是同样的“万”字结。

        事实上,两个月之前主动邀请枕流一晤时,袁师兄正面临着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择。今年初,通天观医院新调来一位刚刚“海归”的洋博士,此君主要研究对顽固性精神障碍所采用的手术疗法;不过,这种观点的市场相当有限,毕竟,土生土长的国产医师们始终坚信“思想政治工作才是其它一切工作的生命线”,对舞刀弄剑的做法很不感冒。为了能展示留学成果、造福祖国人民,洋博士决定在全院范围内“海选”,愿意“以身试法”的病人可以“先尝后买”,如若无效,分文不取。

        “他怎么那么傻?”吴雨失神地望着窗外:“这种事情能随便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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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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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0:03 | 只看该作者
        胡高差两岁满三十,也就是说,这酒已经有28年的历史了。前几天跟李彬去开完洋荤,枕流专门查过,所谓“皇家礼炮”,就是指窖藏21年以上的苏格兰威士忌(象征欧洲国家接待外国元首时鸣礼炮21响);照此类推,这瓶“处男红”该称作“中华礼炮(中国逢重大庆典活动时,鸣礼炮28响,象征从1921年建党至1949年建国的28年革命历程)”才对。

        枕流品咂起这杯醇香的琼浆玉液,却总感觉口中洋溢着一股腥腥的味道,28年,需要用多少鲜血才能凝结成今天的歌舞升平呢?当年,毛泽东之所以要发动“文化大革命”,其初衷就是为了避免封资修的复辟,但结果如何,统治当今中国的还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男孩儿看了看满座那些其乐融融的干部、学者、以及所谓的工人阶级,趁陶陶然的宾客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空挡,他偷偷将有些浑浊的陈酒洒在了地上,不知今夜的鸳鸯会不会梦到那些九泉下的孤魂。

        “砰!”众人的欢呼声中,新郎新娘手握一大瓶香槟浇灌着五层高的酒杯塔……

        大陆媒体形容祖国面貌时最长用的一个词汇就是“日新月异”,的确,如今的中国,什么都来得快、去得更快,让人目不暇接。刚才还热气腾腾的婚宴,没过多久便尘埃落定、人去楼空,等枕流回到研院时,几天前的舆论焦点,似乎已经被大家遗忘,人来人往中,一切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当然,宿舍楼前那两幅大大的双喜字还在徐徐暖风中招展着,但已经不能引起过客们丝毫的注意。“文革”时,为配合风起云涌的群众运动,经常需要创作一些领袖题材的大型室外绘画,在那个热火朝天的时代中,**燃烧的“红”理所当然地成为画作中最常用的色调;可问题是,这种颜料往往很不稳定,几天的风吹日晒就成了象征机会主义的粉色,别的倒也罢了,咱领袖脸上的“红光满面”要真褪了色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为解决这个棘手问题,厂家只好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用价格昂贵的朱砂作为红色的原料,还在包装表面注明“领袖面部专用”。说起来,这朱砂可是个好东西,您要是受了什么惊吓,把它装进猪心里炖着吃就管用。不过,研院楼前的这幅大红喜字肯定没舍得用这么高贵的颜料,所以,估计很快就得变得淡乎寡味。其实,纵然是驱邪扶正的朱砂,也不是铁板一块,若用它来研磨,便可以产生各种色 斑斓的效果,就像人心一样,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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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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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9:52 | 只看该作者
       坐在车里的徐枕流一度感觉自己可能被绑了票,“大典”所租用的饭店也太远了,在高速路上狂奔了五十多分钟才到;还好没晚,“接亲”的队伍尚未抵达、大概正在四环路上招摇过市呢。这次婚礼是由家具厂工会全权主办的,所用车队都是公司领导“御用”的奥迪A8,胡家也算得上三朝元老,又破天荒地“嫁接”了个女知识分子,厂里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大门口是个签到处,奋笔疾书完的枕流刚要进去,旁边那位研会主席满脸堆笑地跑上来关照他把奶奶的名字也代签上,这终于解开了男孩儿心中的疑惑,他苦笑一下,故意歪七扭八地写上了“王澜”二字:“职务用不用注明?”

        “不用,不用,”主席没有丝毫的不快,而是春光灿烂地告诉徐枕流:“我们最后一块儿写。”

        接下来该交钱了,枕流拿出信封递给司仪,这道手续由厂里的会计直接负责,把所有红包逐个装进统一的口袋内并写上“XXX敬贺”,搞得你连作假的机会都没有。事实上,尽管省去了不少支出,但此次婚礼的费用连同装修、各种采办几乎耗去了胡家的全部积蓄,难怪在财务环节如此上心;北京市民阶层对“面子”的看重可见一斑,的确,对于没有任何实际内容值得炫耀的他们,也只能靠这种海市蜃楼来保住那自欺欺人的“尊严‘了。

        在欧美文化中,白色象征纯洁,所以新嫁娘的婚纱被做得像蚊帐一样;可这种颜色却和中国的孝袍子、哭丧棒雷同,让人觉得很不吉利,哪有咱的红裙红袄显得那么喜兴。于是乎,各种土洋结合的 色婚纱便随之产生,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比如今天的程晓枫身着一套大红色的“蚊帐”惊艳登场。其实,国外也不是没有这种颜色的婚纱,可按照人家的习俗,那都是给二婚准备的。

        “来来,大家满上,”胡爸爸志得意满地给主桌的“贵宾”们斟酒:“这是我儿子出生时买的,就为留到他结婚时喝。”看来,国人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做得还真挺配套,不光给婚纱上了色,连“女儿红”都被变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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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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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9:39 | 只看该作者
       然而,对于女孩子这种鲜货来说,情况便要凶险许多,二十六岁之后,她们的半衰期最多不会超过五年。如今的征婚广告上,经常能见到那类清仓甩卖的大龄“剩”女,条件往往还相当可观,硕士博士、收入不菲、雍容典雅、豪宅名车;显然,当年都是些眼光甚高的抢手货,挑来挑去,才猛然发现好男人都已经成了有妇之夫,于是只好屈尊贱卖,要不然就只能咬紧牙关搞姐弟恋了。所以说,该出手时就得抓紧出手,对于研究生院里这帮心高气傲的半老丫头们尤其如此。

        进京一年之后,女生宿舍门前终于贴上了大红喜字,这次,有所斩获的是程晓枫,也就是枕流他们的副班长。这位首开记录的女孩儿来自安徽凤阳,语言发生学专业,据说,她毕业论文中的主要观点是,人类之所以要发明可以作为标记符号的文字,是哺乳动物用尿液划分领地行为的一种自然进化。

        新郎官好像叫胡高,北京土著,爷爷是八级老木匠,曾给冈村宁次打过马扎,在某家具公司供职的父母就更了不得了,刚果布拉柴维尔共和国大使馆的沙发号称就出自他们的手笔;双双内退之前,把独子胡高塞进厂里接了班。现在看来,二老果然目光深远,如今,那家苦苦维持的国有企业为了降低成本,全部启用外地民工,已经好几年不公开招聘了。就凭这铁饭碗,胡高自然看不上一般的女孩儿,可二般的姑娘也懒得搭理他,于是,直到几个月前经邻居他张婶介绍了模样还不错的程晓枫,男孩儿才勉强觉得没白白糟蹋了自己的童子身。家中的父母自然也对这段姻缘频频点头,别说是硕士,胡氏“一门忠烈”连高中生都没出过。当然,下嫁的程班长也不算委屈,人家毕竟是北京户口,还有套两室一厅呢,为了给新人腾出“翻江倒海”的空间,本来和孙子住在一起的胡爷爷已经搬到阳台下榻,走之前把那架祖传的、可以抗十二级地震的双人床留给了三代单传,这就够可以的了,咱不就图个人好么?

        其实,徐枕流根本就没和程晓枫说过几句话,丝毫谈不上相熟,可却意外地被邀请参加人家的“童话婚礼”。他本想借故推辞,但“办事儿”那天早上,研究生会几位大员特地跑到枕流楼下“逼宫”,万般无奈的他只好匆匆用信封装了三百块钱随礼、跟着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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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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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8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9:25 | 只看该作者
       据说,微软公司的面试之所以号称全球最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背景截然不同的七位面试官全都拥有一票否决权,也就是说,你得罪了谁都得走人。事实上,欧美国家的大型企业远比我们想象中富于人情味得多,口碑好的职员,其晋升、加薪机会也会大大超过那些逃不过群众雪亮双眼的势利小人。在这种“汉贼不两立”的制度里,老实肯干的杜晓钟很快便被发现,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公司决定将熟悉西南地区的他派往成都办事处担任后勤部副主管,当然,其待遇也进行了相当幅度的调整。按理说,这本该是件好事,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艾枚问讯之后却大惊失色。

        角度决定视野,在她看来,重返四川的杜晓钟无异于衣锦还乡,原本就在老家那边很有人缘的他自然更会成为不少痴情少女眼中的肥肉,而远在北京的自己却难免鞭长莫及。人们常说“失去时才知道珍惜”,其实,当危险来到眼前时,便足以使很多人原形毕露。同那些张口闭口闹离婚、可你要真同意她能玩儿命的中年妇女一样,艾枚长期以来对杜晓钟的“打压”也源自潜意识中的自卑心理,似乎只有自己高上一头时才能感到安全,当然,同李彬、还有当初那位要请喝咖啡的洋教授这类“高端人士”的交往也含有自我炒作的成分。然而,女孩儿折腾得越欢,就越说明晓钟在她心里的位置,西南地区的很多少数民族姑娘都有这个特点,看似在男女关系上不拘格套:联歌、对舞、泼水节,内心却对爱情忠贞不二;这一点,倒真该令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的炎黄子孙们汗颜。

        直到此时,李彬才明白,艾枚对他的亲近,同苏韵文的“发乎情,止乎礼义”并没有本质区别,都仅仅是种美学意义上的欣赏而已,一旦事到临头,人家还要回到“现实”的生活中,留下自己孤零零地在镁光灯下继续唱啊、跳啊。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是个被现代社会精心塑造、并摆进橱窗的model(模特),既是宠儿,又是弃儿。

        “我已经跟老总谈过了,晓钟还是留在北京,到客户服务中心当经理助理,待遇照提,”李彬又斟满了一杯:“你去告诉艾枚吧,我申请到总部进修半年,走之前就不见她了。”

        枕流朝舞台那边望望,两条明晃晃的大腿正在有节奏地扭动着,歌手似乎忘了词,嘴里絮絮叨叨地分辨不出究竟,好像是关于世事无常的内容。记得帕斯卡曾说过,人类的未来如果真的美好,就根本用不着将庸俗的快乐摆在悬崖之前来欺骗自己。其实,这句话反过来说也一样成立,既然我们谁也不清楚人类的未来在哪里,又何不先在及时行乐中了却残生呢?

        徐枕流回过头,发现刚才那位眉眼俊俏的领班正半坐半倚在李彬的沙发扶手上低语着:“小玲儿快唱完了,一会儿就过来,”她摄人心魄的目光在男孩儿身上游移。

        “咱们走吧,”喝了多半瓶陈年威士忌的李彬没有丝毫醉意,这位枕流朋友圈中少数几个比小胖子酒量还大的“独孤求败”之一捻掉刚刚点燃的香烟、站起身来,既没付钱,也没签单。

        回到车上时,李彬已经恢复了往日那种自信而潇洒的仪态。

        在大型购物中心里,最为门可罗雀的店铺就要算那些奢侈品柜台了,偶尔几个畏首畏尾的光临者,也大都只是过过眼瘾、唏嘘一番走人了事。好在,这些珠宝首饰、金银珍玩往往没有保质期,反而越老越值钱,所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养三年的老板们倒也不很着急。推而广之,像李彬这类王老五也不用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身价定当与时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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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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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8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9:13 | 只看该作者
      按照寺庙里那些泥菩萨高高在上的标准,在中国人看来,成功者似乎该斩尽喜怒哀乐才对,正所谓无欲则刚。枕流常常觉得,李彬就像一具躺在他那位脑外科专家爸爸手术台上的行尸走肉,看似阳光爽朗,却总觉得如同让人用乾坤被蒙住了心窍般遥远、默然。感情世界里的他,当然是女孩子们梦中的万千宠爱,但从小便被告诫要“学业、事业”为重的李彬似乎根本就不懂得在常人看来稀松平常的男欢女爱,天性被当作无用的盲肠割断之后,他和每位异性的关系就像被皮尺严格度量过那样严谨而精确,如同担心绯闻曝光而损害形象的明星一般。不同于那些挑花眼的浪荡公子,李彬更像被羊群紧紧挤住后无从下口的独狼,只能捧着金饭碗挨饿。

        也许是偶然中的必然,也许是必然中的偶然,看惯了俊男美女的他反而不知不觉地被简单而自然的韵文所吸引,否则也不会主动撂下身段、数次以各种理由约请女孩儿见面并“越位”参加枕流他们班里的春游活动了,对于早就不知“自我”为何物的李彬来说,能够如此已属难得。事实上,小县城里长大的苏韵文的确带着些洗尽铅华的味道,虽然有时也像大多数怀揣梦想而又苦无门路的年轻人一样讨好老师、巴结领导、积极于各种“要求进步”的活动,但却从不会故作清高地自我掩饰,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中,她反倒显出种真实。

        可遗憾的是,在韵文看来,处处千里、万里挑一的李彬似乎离自己很遥远,男孩儿空前热情的举动也被想当然地视为其对所有异性通用的绅士风度,虽心中窃喜,但却从来未作它想。相反,倒是正直而不乏“个性”的冯业更吸引她的眼球,尤其是在渐渐知晓了男孩儿的身世背景之后,这让韵文对冯同学看似不可理喻的言行凭添了几分理解和包容,他越是与陌生城市中的价值观格格不入,就越能使同样在闯世界中饱尝苦辣酸甜的苏韵文产生种惺惺相惜般的温暖感受。

        “别灰心,”杯中的液体在神秘而皎洁的冰块间滑动着,枕流喃喃自语道:“机会需要耐心等待,”其实,徐枕流一直就不很看好韵文的选择,相爱时必须的冲动、**、甚至不畏世俗压力的叛逆快感,到了长相斯守时,都会变成平静水面下的片片暗礁;所以,往往倒是那些看似淡乎寡味的伴侣反而能白头到老。

        “你怎么不喝啊?”李彬同枕流面前桌上的玻璃杯碰了碰,又是一饮而尽。

        “先找个back-up(备份、替代)的怎么样?”小胖子力图扭转这沉闷的气氛:“我看艾枚就不错。”

        李彬失声为笑:“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打趣的话倒像是自嘲。

        其实,当得知韵文在众目睽睽之下“美女救狗熊”的事迹之后,有些烦闷的李彬的确“就近”加强了与艾枚的往来,更准确些说,是默认了后者向自己的步步进逼。可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这次逢场作戏演变成了滑铁卢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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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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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8:59 | 只看该作者
        “好,好啊,”在枕流的印象中,李彬始终是个温文尔雅、潇洒干练的人物,从未像今天这样深沉,似乎胸中有万千块垒不得不发似的:“客随主便,”临近期末,没有更多考试之虞的研究生反而越发轻松,男孩儿今天原本是准备陪吴雨去买菜做饭的,但好奇心促使他改变了晚间的行程。

        新买的原装车驾轻就熟地从平安大街钻进条小胡同,七拐八拐,停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空地上,凭借老马识途的本能,枕流判断此处大概离后海不远,他隐约都可以嗅到初夏傍晚湖畔喧嚣的人群了。果然,跟随李彬穿过一段仅容小胖子侧身行走的窄巷,两人来到那家酒吧的正门,男孩儿抬头望去,古香古色的匾额上书写着劲拔的“迷夜”二字,大约出自某位时常流连于此的失意文人之手吧。

        “呦?今天来得挺早啊,”一位身着职业套装的领班满面春风地朝李公子打着招呼,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否则也不可能在人声鼎沸的步行街畔拥有分享酒吧背后专用车位的权利:“这是你朋友啊,”阿庆嫂般八面玲珑的女领班发现了枕流,用柔软的手臂搭了搭小胖子:“位子给你们留着呐,”她身上洋溢出法国香水那种富于层次感的含羞草味道,不过太浓了。

        “还是芝华士?”

        “不,把我存的皇家礼炮拿来吧,”李彬抽出根“柔和七星”,自顾自地点上。

        “你也太奢侈了,”枕流朝散发着琥珀色光芒的酒柜望望,这种极品苏格兰威士忌在夜店里的零售价至少是市面上的三倍。

        李彬手中的卷烟已经燃掉了一大半,却只轻轻吸了两口:“我真挺怀念上学的日子,”他翻了翻枕流带来的那几个笔记本:“要能念一辈子书就好了。”

        “没错,易欣总说我待在校园里是种逃避。”

        李彬摇摇头,不知是在否定谁的观点。

        “怎么,为情所困了?”枕流一边抚摩着酒瓶表面的骑士浮雕,一边半开玩笑地将话题引向深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为情所困是种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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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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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8:47 | 只看该作者
       最近几个月,易欣和枕流的联系更加屈指可数,她自然是没闲着,策划筹备的开发区生产基地已经初见眉目。其实,女孩儿之所以对这个项目如此上心,也完全是为了和枕流的未来着想。易欣原本打算奋斗个几年时间在公司内部晋升成部门经理一类,凭她的精明强干,这本不成问题,可偏偏节外生枝,女孩儿发现那个刚好分管人事的副总梁湃对自己图谋不轨、且狼子野心愈发按捺不住。按照易姑娘的性格,本打算甩给癞蛤蟆两计耳光、一走了之,但又实在舍不下自己近三年来的奋斗成果,虽然“树挪死人挪活”,可像她这种刚刚驾轻就熟的中层管理人员不到山穷水尽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正在两难之时,总部恰好决定要投资一个新生产线,易欣作为融资和精算领域的专家也参与了最初的策划,便主动提出此事由自己牵头,以便远离是非之地,而外资企业又对这个新项目所须的官场学问一向头晕脑涨,公司高层很希望能借助易欣父亲在政界的人脉,只是发愁该如何开口,于是,两边一拍即合。按照女孩儿的设想,待几年之后,分公司建成投产,自己当然是一把手的最佳人选,这也是不重论资排辈的外企挖掘后起之秀的惯例。到那时,枕流的“书山”估计也差不多该爬够了,老大不小的二人正可以在广阔天地的开发区共建爱巢、双栖双宿,徐枕流将来也无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便可轻松上阵地选择自认为有价值的人生道路。

        虽然易欣本人对皓首穷经缺乏兴趣,但毕竟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女孩儿对读书人的学海无涯有种本能的尊敬,正因为她没指望枕流能挣下金山银山,所以才不声不响地为他、当然也是为自己勾画好了未来。女人都有种悲悯弱小的天然母性,不让须眉的花木兰便常常将这种倾向运用到感情生活中,比如易欣,她们不习惯成为依人的小鸟,更愿意用温厚的翅膀来独自扛起所有重担。其实,对于“下笔有千言、双臂难缚鸡”的穷酸书生来说,能有多半边天给自己遮风挡雨绝对可谓是前世积德,按照弗洛依德的说法,《聊斋志异》中那些法力无边而又善解人意的狐狸精、美女蛇不正是一生蹉跎的作者蒲松龄内心渴望的曲折反射么?事实证明,枕流父亲之所以能逍遥自得、信马游缰,与作为强大后盾的徐妈妈不无关系。可问题时,这份苦心未必能被体谅,对于“言简意赅”的中国人尤其如此,“非典”期间,信奉“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的同仁堂赔本制药却被谣传为“发国难财”,就是吃了不懂得宣传的亏。

        在社会金字塔中,越往上就越会感到高处不胜寒,成功人士似乎就活该要坚强得刀枪不入,而他们的内心苦衷却只能冷暖自知。这群倒霉蛋还不在少数,除了易欣自己,她那位老同学李彬也“有幸”位列其中。

        “你怎么在这儿?”周五傍晚,下课后又到操场教女生打了半天篮球的枕流刚走出研院大门,便发现李彬那辆很扎眼的标致407就停在路边:“接谁呢?”他摇头晃脑地问道。

        “等你半天了,”李彬侧过身,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随即发动了引擎:“不是四点半下课么?”

        “真的假的?”枕流将信将疑地坐进去,虽然相识多年,但二人几乎从未有过单独谋面:“有事儿啊?”男孩儿发现李彬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劲。

        “咱们去喝一杯怎么样?”他没有正面回答枕流的疑问,而是平稳地将车拐上快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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